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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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人面桃花
火车“哐唧、哐唧”拖着庞大的身躯疾驰在黑夜中，漆黑的玻璃窗划过一道道风的痕迹，桌面上破旧的煤油灯忽闪着微弱的灯火，光星子散落在窗子上，布满尘埃的窗子上映出人恍惚的身影。
已是深夜，折腾了许久赶车的人都已沉沉睡去，除去微微的鼾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所有的躁动都随着沉浸在深沉地夜中，车厢里一片静谧。
江蓿斜靠着椅背，侧头朝向窗子，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映在窗子上的模糊脸庞。
“还没睡？”
耳畔传来林佑旬的声音，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沙哑。
江蓿转过头，看着他，点点头：“睡不着。”
林佑旬亦回过头看着她，浅浅一笑：“我也睡不着。”
像是找到了难友，江蓿“呵呵”低声笑起来。
林佑旬盯着她，嘴边亦漾起一抹浅笑。
江蓿从身边的手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他的手里：“喂，袁雅有东西让我给你。”
林佑旬依旧望着她，没有低头去瞧手中的东西，只随意摸了几下：“是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江蓿笑。
林佑旬慵懒地一笑，双眼直直地盯着她：“你告诉我。”
江蓿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一块手帕。”顿了顿，又朝林佑旬狡黠地一笑：“是袁雅亲手绣的。”
“是吗，”林佑旬随意瞄了一眼手中的东西，“那我回去可以送给小旗子，这样他就不需要每次都用衣服擦鼻子了，李婶也不会老骂他了。”
小旗子是他们家巷口李婶的儿子，今年只有三岁大。
“喂！”江蓿打了一下林佑旬：“你太过分了，这可是袁雅的一份心意，你怎么可以这么糟蹋呢？”
林佑旬一本正经地说：“我把它送给有需要之人，何来糟蹋之意？”
江蓿知他是故意插科打诨，便转过头去，懒得搭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林佑旬又低低声音传来：“你不困吗？睡会儿吧……”
江蓿回头看了一眼他，又瞅了一眼身前的桌子，小小的桌子一只大胳膊横亘在上面，占去了大半部分面积。
江蓿无耐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朝林佑旬摇了摇头：“我不困。”
林佑旬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着我睡会儿吧，我知道你早就困了。”
江蓿想了想，便毫不客气将整个头压在他的肩膀上。
火车还在向着前方奋力奔驰，江蓿微阖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随着的她的鼻息轻轻地上下颤动。
“姐姐……为什么不和枫哥哥结婚了？”
她说，声音很轻，像是在梦呓。
火车呼地冲进了一段隧道，周遭霎时暗了下来，桌上的煤油灯摇曳着点点火光显得格外明亮，林佑旬回头望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将头轻轻靠在她的头上，静静无语。
赶到家时已是正午，蔡清婉，赵酆阳和江苜正准备吃晌午饭，见到江蓿和林佑旬提着箱子，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又惊又喜。
“江蓿，子商，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们最快也得三四天之后才能回来。”蔡清婉开心地拉着他们地手往屋里带，殷切地道。
江蓿嘻嘻笑：“我和子商一收到你们的信，就马上遣穆叔买了车票，坐了当夜的火车赶回来了！”
赵酆阳闻言，面容立时严肃起来：“江蓿一定又是你任性胡闹，拉着子商陪着你，你们说回来就回来，燕北那边怎么办？你林伯伯都知道吗？学校那边请了假吗？还有，你们回来的这样急，必是匆然准备的，如今时局不稳定，若路上遇到个什么意外该怎么办！怎能这般任性胡闹！”
“爸爸，我们不是好好回来了嘛！选日不如撞日，准备那么多，带在身上赶路只能是麻烦，还不如我和子商这样轻装上阵，一路上畅通无阻，一转眼的功夫就回到您和清姨身边了！”江蓿心知赵酆阳不过是借机与她说教，并非真的动气，索性拿出她赖皮耍赖的本领，靠在他身旁，双手抱着他的手臂，不停地摇来摇去。
林佑旬接话：“是呀，赵叔，我和小核桃这一路当真是十分顺利的，自从去年秋天革命军自庭垣起义，一路长驱直入，直捣燕北军阀大本营，如今这自南向北的重要铁路线早就被新军控制了，军阀们根本动弹不得，外面太平得很，而且我和小核桃动身之前，我已让父亲修书写了一封通关函件带在身上，倘若路上当真遇到什么不测，我想沿路的军阀看了父亲的通关函件也是会给卖给我们几分薄面的，不会为难我和小核桃的，所以我和小核桃虽动身有些匆忙，但也是万事俱备的，怎会出什么差池。” 顿了顿他接着说：“学校那边，其实这学期的课早就已经结束了，我和小核桃并不耽误课程，只要回去参加补考就可以了。”
赵酆阳看了一眼林佑旬，又瞅了一眼正在眨着大眼装无辜看着自己的江蓿，鼻子里笑哼了几声：“你不要以为子商给你做军师，我就可以默许你这种做事不顾后果的行为，你若下次再这样冲动任性，我定不轻饶你！”说罢，用手指使劲的戳了一下江蓿的额头。
江蓿直起身来，右手吃痛地捂住额头，嘟着嘴，一脸委屈。
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江蓿露出这种孩子气表情，赵酆阳看着，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江蓿同其他人看赵酆阳不恼了，松了一口气，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林佑旬从里间拿了两把椅子，江蓿又拿了两副碗筷，大家坐好准备吃饭。江苜将一盘菜调换到江蓿面前：“江蓿，饿了吧，这是清姨做的清炒小白菜，你最喜欢吃青菜，多吃些。”
“谢谢姐姐。”
吃过午饭，江蓿和林佑旬就各自回屋午睡，舟车劳顿两天，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再醒来时已是晚饭时间。为了给他们俩人接风，蔡清婉特意烧了好几个拿手小菜，江蓿和林佑旬毫不客气的又大吃了一顿。
晚饭过后，江蓿回屋收拾箱里的衣物，独自收拾了一会儿，江苜走进来帮忙。
“这些衣服放这儿吗？”江苜怀抱着一摞衣服，指着床边柜子的方向。
江蓿正在整理书，神色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江苜对她说话，她抬头随意望了一眼：“对，放在那里就行了。”
江苜走到柜子旁，半跪下，小心地将衣服一件一件放进去。
“姐姐……”江蓿突然低声喊道。
“嗯？”江苜放进去一件衣服，抬头望向她。
江蓿坐在床沿，身边围了一圈书，她微垂着头，神色有些犹豫，挣扎了一番，她抬起头，直视着江苜：“你为什么要突然结婚？而且结婚的对象还不是枫哥哥……”江蓿忍了许久，本不想这么直接的问江苜，可自她中午回来到吃晚饭，林清旬一直没有现身，明显是在刻意回避，江蓿愈发觉得好奇。
江苜垂眸，放下手中的衣服，神色难掩黯然。
“到底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枫哥哥吗？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对儿……”
江苜出神的低望着怀里的衣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开口，声音幽然，轻不可闻：“我也一直这么以为……我以为这辈子除了子枫哥，我不会再嫁他人……可是……他出现了，我遇到了他……所有以前我认定了的事就忽然变得不再那么理所当然……”
“他？他是谁？”江蓿追问，直觉这个“他”就是答案。
江苜抬起头，回望着她，目光悠远，像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他叫程远……”
“程远……”江蓿口中默念这个名字。
江苜直起身，坐在床边，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半年前你去燕北的那个早晨，那日车站人很多，出来的时候，我险些被挤下楼梯，他及时出现扶住了我，然后我就落在他怀里……再次见面，是在学校的课堂，他竟然是我们学校新聘的乐理老师，隔着那么多同学，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可是我没有叫他，因为我原以为他早就忘记了我，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我。那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和他之间像是有一种特殊的缘分，冥冥之中在牵引着彼此。我喜欢听他讲课，他虽然平时不苟言笑，可是讲课很有趣，我们大家都喜欢选他的课。一次放学，下了大雨，我没有带伞，看着大家都走了，我很着急，然后，他就出现了，就像是第一次出现那样，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第二天，他送了我一把和他自己用的一模一样的伞，告诉我，不要再忘记带伞。他喜欢看书，他的洋文很好，他送了很多洋文小说给我，我看不懂的地方，他就讲给我听。他带我去吃饭，烛光摇曳，红酒提琴，那些在外国电影里出现的情景就那么真切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生活可以这样过，我像是在做梦，我醉了，沉沉地醉了……”
江苜的嘴角微微地上扬，带着一种沉醉的弧度，她望着前方，眼神却已经迷离，天花板上并不明亮的照明灯散发出的橙黄色灯光就像是水雾，缓缓地笼着她。
房间忽然变得很静，江蓿没有说话，她看着江苜的侧影，目光穿越到了很远的地方。月光穿过窗子，洒了一地。清风淌过，书角轻轻翻动，空气中浮动着夏日的静谧。
这样的场景，儿时至今出现过很多次。就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姐妹俩窝在房间里，互诉着自己的小秘密和女儿家不能对外人道的心事。江蓿平时没心没肺，她的秘密无非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像是她和子商今天考试互换了卷子，老师没有发现，又或是她和子商在后院偷摘了别人家的果子。江苜不比江蓿，她比江蓿大五岁，她安静，内秀，平日里喜欢读书，她会对江蓿说她不想长大，只想一辈子这样，她会对江蓿说，爸爸和清姨很可怜，明明相爱，却碍于礼教，不能结合，偶尔她也会对江蓿说起子枫，说的很少，可是每次脸上总是会露出少女的娇羞。
时光流转，此情此景与往昔并没有任何差别，可是话里的对象却再也不是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事，他是一个除了名字以外江蓿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江蓿感叹。
“姐姐，你喜欢那个人？比喜欢枫哥哥还要多……”江蓿问，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了正在梦中的江苜。
江苜回过头，望着江蓿，灿然一笑：“江蓿，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程远就像是书里说的蛊，而我就像是中了蛊毒的人，他吸引着我，深深的吸引着。从小，我就是一个走在格格里的人，我循规蹈矩，墨守礼教，我从未做过出格的事，这样的生活，我不觉得苦，可是偶尔我也会觉得乏味。程远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很开心，他带给了我太多以前我不敢去想的惊喜，这些惊喜都是我在梦里才敢想的事，我贪恋这种感觉。他是有毒的，我知道，我告诉过自己不要去亲近他，可是我做不到……”
“姐姐，你了解他吗？你们只认识了半年，你确定他是一个好人吗？比枫哥哥还要好？”
江苜沉吟：“我……坦白讲，很多时候我确实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对于他，除了他的一些简单的背景，我了解的也没有那么多，可是于我而言，他是一个英雄式的人物，所以我相信他不是坏人。”
江蓿咬唇低头不语，话已至此，她知道任她说多少，姐姐都是不会回头了，可是一想到枫哥哥从小与姐姐，还有自己一起长大，枫哥哥自小就对姐姐情深，如今却不明不白的输给了一个陌生人，江蓿心里替他不平，心下觉得无论如何，她都要还是要再帮帮他的。
“姐姐，那你还喜欢枫哥哥吗？”
江蓿深吸了一口气，问。这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了，今天晚上无论她怎么提起子枫，江苜都一直避而不谈，只一直在说程远，她明白江苜心里对子枫有愧，可是她相信江苜除了愧疚，总还是有其他情愫在里面的，如今单刀直入的问她，便是不想要给她任何回避的余地。
江苜微垂头，两眼直直的望着床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唇才微微张合：“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从小他就在我心里，早就生了根……”
夜凉如水，星眸璀璨。
林佑旬半倚躺在摇椅的中间，头微仰，靠着椅背，双手插在口袋里，两脚交叉抬起，摇椅慢慢摇动，他双目轻阖，眉宇舒展，神色安静淡然，像是正在熟睡。
忽然吊绳抖动了几下，林佑旬微睁开眼，半眯着眼瞅着站在吊绳旁垂着头的某人。
“死心了？”
某人像是受到挫败的士兵，无力地点了点头。用手向一侧赶了赶他：“往那点，我也要坐。”
林佑旬笑，向一侧挪了挪。这个摇椅装在两家院子的中间，摇椅所在的地方本是一堵墙，隔着赵家和清姨一家，但是两家向来关系亲密，形同一家，江苜，江蓿，林清旬，林佑旬四人又自小一起长大，玩闹在一起，尤其是江蓿和林佑旬，从小就好动，几次三番翻墙去找对方玩，奈何爬墙技术不高，结果总是摔得鼻青脸肿，赵酆阳和蔡清婉教育了他们好几次，他们却总屡教不改，这次答应了，下次接着再爬，然后再摔，几次之后，赵酆阳和蔡清婉无奈，索性拆了那堵墙，打通了两家的院子，在原来院墙的位置安了一个双人摇椅，又在偏向赵家的院子的老槐树下做了一张石桌和几把石椅，天气暖和的时候，两家人聚在一起，清姨做上几个拿手好菜，大家一起吃，宛若一家人。
江蓿坐到林佑旬身边的位置，手把着吊绳，两脚亦交叉抬起，来回乱晃，摇椅也随着她的晃动前后摇动。
“枫哥哥回来了？你见着他了？”
“回来了，见着了。”林佑旬也一手扶着吊绳，随着摇椅的节奏来回晃动。
“他还好吧！是不是很难过？”江蓿回头看着他，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林佑旬轻笑：“我哥是大人了，他知道怎样调整情绪的。”
江蓿叹了一口气，垂头。
“苜姐姐怎么说，她为什么不嫁我哥，要嫁别人？”林佑旬问。
江蓿抬头，将刚刚与江苜的对话大致与他说了一番。
林佑旬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插着口袋，深吸了一口气。
“枫哥哥对姐姐十几年来的感情到头来却敌不过那人对姐姐的半年付出，真是可怜……”江蓿一手依旧撑着吊绳，头微斜，倚在林佑旬肩头。
“你相信感情是可以以时间的长短来论深厚的吗？”林佑旬微微往后一移，促使江蓿直起身来，面对他。他直视着她，目光敏锐犀利，像是要从她的眼眸里探求什么。
“难道不是吗？”江蓿回看着他，“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就是一点一滴相处得来的吗？若是时间都不能来衡量感情的深厚，那还有什么可以衡量？”
林佑旬霍然一笑，他揽过江蓿，让她倚在自己的肩头，目光恢复了柔和。
风吹过，江蓿的裙摆轻轻飞舞，她双眸慢慢合拢，鼻息渐渐均匀，只是眉宇间那一点点簇拥始终没有舒展。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索，想不通，便带到了梦中。
林佑旬回望着她，眉宇亦轻轻簇起，清俊的脸上笼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