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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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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只道年少
半年后。
北平大学。
“喂,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午后的阳光疏疏落落的从厚重的绿叶间透出来,投射在褐黄的土地上。荷塘里的水莲若有似无的微微摆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初夏里淡淡的温热和宁静的气息。林佑旬站在香樟树下,一手轻摇着赵江蓿的胳膊,整张脸隐在斑驳的树影里,表情里透着些迟疑和担忧。
赵江蓿转过身,正对着他,干脆的打掉他的手:“当然了!已经决定了我是不会反悔的!喂……”她凑近他的脸,直视他:“告诉你,你可不许临阵脱逃!也不许从中搞破坏!你可是我这个‘大计划’最主要的人物。”
林佑旬叹气,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小核桃,你可知李清的父亲是李风瑞,他虽是旧日军阀的部下,但是如今早就投在了新革命政府门下,位居新政府的要职,燕北地区现今主要还是仰仗他的势力,你这样整他的独子,难保不会惹恼到他,到时候就算是我爸也未必保得住你。”
“那又怎样!”江蓿毫不畏惧地回驳:“我自然早就知道他父亲是个大人物,可他实在是太过分了,平日里对我三番四次纠缠也就算了,居然敢威胁要我嫁给他!他以为他父亲官位坐的高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是要告诉他,封建王朝可以被推翻,我也可以给他这个‘高官的独子’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什么叫自找苦吃!”
说罢,她仰头看着林佑旬,白皙的脸颊因情绪的激动带着淡淡地红晕:“一句话:你到底是帮我,还是不帮我!”
林佑旬盯着她顽固而又毫不退缩的双眼,数秒钟之后,终于摊手轻叹点头:“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帮你!”
江蓿的嘴角乍然绽出一抹灿烂的笑,恍若花丛中絢丽的玫瑰。
李清摇摇晃晃地走在半坡小道上,一边走,一边一手抚过沿路的大树树干,身上的酒意还未散尽,微风吹来,他憨笑地打了一个嗝。
“李郎尊鉴,小妹日前多有得罪,心中甚悔,故特邀君后山树林一聚,以亲表悔意,盼君屈驾赴约。小妹:赵江蓿!”
空荡地山路回响着他时高时低的朗读声和懒散而得意的笑声。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
李清迷离的看着眼前的人,眉宇紧蹙,努力地想要收紧瞳孔。过了一会儿,像是回想起什么,嘴边慢慢溢出一丝醉意浓浓的笑,他走上前,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我认识你……你叫林佑旬……成天跟在赵,赵江蓿那丫,丫头片子后面,我还找人查,查过你,你爸是林绍川,对不对?……”
浓浓的酒味随着李清的嘴一张一合迎面扑来,林佑旬微蹙眉,点头。
“嘿嘿……我就知道……哈哈……”李清自顾自地傻笑。笑够了,见林佑旬不理他,便朝四周看去,发现周遭静的出奇,他转回头,又拍了一下林佑旬的肩膀:“喂,我说这周围怎么都没有人,平时,平时不是很多人吗?”
林佑旬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今天有热闹,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看热闹……哈哈……我怎么不知道……真是的……”李清手摸着头顶大笑。
林佑旬看了他一眼,叹气,转回头。
李清却来了劲,又往前蹭了蹭:“喂,我说,什么,什么热闹?”
林佑旬道:“大热闹。”
“切~”李清不屑地推了他一把:“故作玄虚,本少爷不吃这一套,告诉你,本少爷今天佳人有约,不跟你,不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林佑旬轻笑摇头。
“笑,笑什么!”李清恼:“告诉你,我今天还就真的佳人有约,而且,约的还是你成天跟着的,赵江蓿!”
“说,说,你看见她没?这丫头片子约了本少爷来,自己却不现身……”
林佑旬夸张地摇了摇头,抬起左臂,指向一个方向:“她在那边。”
“嘿嘿,原来她是派你来通知本少爷的,兄弟,谢了!”李清用力地拍了一下林佑旬的肩膀,晃晃悠悠朝林佑旬指的方向走去。
“喂!”林佑旬忽然叫住他。
李清慢慢地回身,看着他:“什么,什么事?”
林佑旬盯着他数秒,缓缓地道:“如果我是你呢,我就不会继续往前走。”
李清望了一眼身后,大笑:“山里面有老虎啊?哈哈……告诉你,本,本少爷不怕!老虎见着我都要,都要绕弯儿走!”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啊!”安静的后山突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叫声,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细碎的水声,随着而来的是又一声叫声———“啊!”
“赵江蓿!”李清瘫坐在泥泞的水涡里,浑身湿透,来时的白色西装已变成泥鳅色,额头上吧滴吧滴滴着水,他双手撑着地,恶狠狠的仰头望着上面蹲坐在陷阱旁边已经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江蓿。
“赵江蓿,我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把我拉上去,否则我决不放过你!”
江蓿强忍着笑意,努力的扯了扯已经笑得抽筋的面部肌肉:“不放过我?好啊,那就等你上来再说啊!这附近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我是不打算救你了,你就看看还有其他什么人愿意救你!”
江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洞里的李清做了个鬼脸,哼着小曲,转身离开。
李清赶紧站起身,大声的朝江蓿的背影大喊:“赵江蓿!你敢走!赶紧把本少爷放出来!……”
夕阳逐渐落下,橙色薄云渐渐将天裹住,回家的乌鸦嘎嘎从上空飞过,李清瘫椅着墙壁,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头耷拉着,目光呆滞看着地面,口中念念有词:“救命,快来救本少爷出去,救命,快来救本少爷出去……”
气温越来越低,本就已经浑身湿透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忽然,他看到到洞口处一根麻绳慢慢垂了下来,他强打起精神,顾不得脏不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定眼看去。
原来不是他在做梦,真的是一根麻绳,有人来救他了!
他努力地坐起来,迅速爬过去,抓紧麻绳,生拍一转眼麻绳就不见了。他使劲地拉了拉麻绳,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朝上喊:“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麻绳缓缓地向上拉去,他紧拉着麻绳,借着麻绳的力,双脚蹬着墙壁,一点一点往上爬。
经过一阵折腾,他终于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坐在洞边,他双手依然紧握着麻绳,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汗珠顺着额头不停地滴下
一块手帕递到眼前,略带喘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擦擦吧!”
李清接过手帕,抬起头———
“是你?!林、佑、旬!”
林佑旬双手撑着地,坐在他的正对面,一边喘着气,一边轻笑:“不是我,你以为会是谁来救你。”
李清使劲甩掉手帕,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赵江蓿那丫头片子是一伙的!要不是你给老子指的路,老子怎么会掉到赵江蓿挖好的洞里!你少在这儿给我装好人,充无辜!”
林佑旬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笑:“我本来也没说我是无辜的,你掉进去的那个洞还是我亲手挖的呢。”
“你!”李清气恼地用手指着他,死死地盯着他,仿佛想要将他生吞活剥。
林佑旬抬手,轻松地拨开他的手,嘴角一扬,眉毛微挑:“既然已经得救了,就赶紧回家,在这儿坐着生闷气有什么意思。我已经通知你家管家了,他们很快就会来接你。”
“我是不会放过你和赵江蓿那个丫头片子的!”
林佑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低头笑瞅着他:“你不能怪我们,我给过你机会的,记得吗?我告诉过你今天大家会去凑‘大热闹’,也告诉过你最好不要往那走,是你自己说你不怕的。”
李清一手撑着地,用尽力气摇晃着站起身来:“少在这边给我瞎扯淡!不论你说什么,我要是不向你和赵江蓿把这笔债给讨回来,我是不会罢休的!你们给我等着吧!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李清不是一般人,我是‘内阁总理的儿子’!得罪了我,我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佑旬肃了肃容,向前进了一步,直视着他:“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听说你近来背着你父亲在坊间开设赌场,还赔了不少钱,这些事我能知道,自然在你父亲那不是秘密,只是时间的问题,若你能在你父亲知道之前补上这笔钱,也许你父亲还不至于太恼你,但以你平日里的挥霍,只怕你是没有私钱可以填补这项亏空的。江蓿的脾气今日你也领教了几分,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你若真要跟她算账,她一定会跟你对着做,到时候保不准就会把事情闹大,你父亲向来重视声誉,若是事情闹大,只怕什么流言蜚语也会跟着出来,那时候若是你父亲再发现你亏空的事,怕是不会轻饶你。”
李清怔怔地看着他,方才的火气早就被他这一席话给打地四散而去。林佑旬微微躬身,拾起地上的手帕,扔到李清的肩头,嘴角轻扬,从他身边擦肩而走。
走出约一丈远,他忽然回身,朝着愣愣地站在原地的李清丢去一包东西。
李清本能地接在怀里,低头打开纸包———竟是一摞厚厚的钱!
李清抬头看着他,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只有那么多,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吧!”
“林佑旬!”李清叫住他。
林佑旬转过头。
李清扬了扬手里的钱:“我是不会谢你的!我知道这钱你是替赵江蓿给的,这些钱就算是陪给本少爷的医药费,回去告诉赵江蓿那丫头片子,我和她之间的事就那么算了,以后别再让我再看见她!”
远远地,林佑旬朝他挥了挥手,转身隐进树影中。
“干杯!”江蓿举起手中的酒杯,大家也举起手中的酒杯,酒杯互碰,激起水花。江蓿拿稳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好痛快啊!大家一定要一起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下!大家不要客气,今日我请客!”
“江蓿啊,你今日这样整李公子,你说他会不会报复你啊?”坐在对面的袁雅撑着筷子不无忧虑地看着江蓿。
江蓿夹起一块儿红烧肉,毫不客气的放进嘴里:“报复就报复啊,我才不怕他!”
“你什么时候怕过。”林佑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大家闻声望去,林佑旬双手揣在口袋里,正从楼梯口走过来。
“子商,快过来,我们正在吃庆功宴呢!就缺你了!”江蓿站起身,开心地伸手招呼他。
林佑旬笑着走过去,其他人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他走过去,坐到江蓿的身边。
“今日你功劳最大,奖励你一块儿最大的红烧肉!”店小二端上来一幅碗筷,江蓿从盘中夹起一块儿大大的烧肉放进林佑旬的碗里。
林佑旬像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夹起肉,一口放进嘴里。
“喂,你去哪了,方才我下课去找你,他们说你早就走了,你怎么这儿才来。”江蓿喝了一口汤,侧头看他。
林佑旬轻轻一笑:“我去找韩老师了。”
“哦。”江蓿本就是随口问问,也就不再追问。
天色渐晚,大家吃过饭,便分手各自回家了。
江蓿结过帐,走出饭馆。夜色轻沉,深蓝的夜空透着晶莹的闪亮,刚刚下过一阵短促的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雨后清新,饭馆的门廊已掌起了灯,单薄的橙黄从灯纱里透出来,笼出一圈茸茸的光晕,林佑旬站在廊檐灯下,听到江蓿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朝她暖暖地一笑,身后投射出颀长的身影。
“走吧,我们回家吧!”
江蓿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并肩走出门廊。
这是一条清净的小街,街道很窄,路的两旁零零散散的散落着几家店铺,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还算平整,双脚踏在上面,基本上踩不到水涡。
道路两侧的住家户,都在自己门上悬上一盏灯笼,像是一种流传已久的民俗,天黑了,灯笼就全都亮了。
江蓿和林佑旬慢慢地走在路上,错落有致排列着的灯笼摇晃着,打着橘黄的晕圈映在依然潮湿的青石板面上,他们的脚步很轻但却并不刻意,不时江蓿会对着林佑旬哈哈大笑,不时林佑旬又会和她打闹一阵,房顶积的雨水顺着房檐一滴滴轻轻滴落下来,伴着他们的嬉笑声,整条街道像是有很多声音,可是却又觉得极是静谧。
来到北平后,江蓿就一直借住在林家。
他们没有坐黄包车,一路上打打闹闹,走回林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还未看到林府的大门,就看到穆叔手持着灯站在巷口等他们。
穆叔看到他们,连忙迎上前去:
“二少爷,赵小姐,你们可回来了,老爷都问了好几回儿了,太太一直帮你们挡着呢,你们赶紧回去吧,晚了,要是老爷发现了怕是要不高兴了。”
“哦,知道了。”江蓿朝林佑旬吐吐舌头。
林佑旬无耐地耸了耸肩,对穆叔说:“穆叔等久了吧,我们这就随你会你回去。”
穆叔笑道:“没多久,,二少爷不必客气,我们快回去便是。”
推开林府房子的大门,客厅里并没有看到林绍川,只有简珩坐在沙发上,一袭浅粉色的绸缎睡袍松松地套在她的身上,她盘腿坐在沙发的一边,专注地看着手中拿着一张报纸,听到开门声,她闻声望去。
“子商,江蓿你们回来啦!”简珩放下手中的报纸,迎上前。
“珩姨。”林佑旬叫。
“珩姨。”江蓿也跟着叫。
简珩轻拍了一下二人肩膀,笑嗔:“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都问了好几回了,你们俩还是个孩子,这么晚了,在外面多让人担心。”
江蓿微低头,软声:“珩姨,对不起,我们今日跟同学们一起去吃饭了,所以回来晚了,下次不会了。”
简珩笑:“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如今世道乱,你们俩个平日里要多提个神才是。”
林佑旬轻笑:“珩姨,我们知道了,让您费心了,不好意思。”
简珩笑笑。回头对招呼佣人:“去把我在厨房里炖的甜汤端上来。”
佣人应声,简珩回过头看着他们俩:“今晚我炖了甜汤,还不错,老爷和我都喝过了,我给你们俩留了些,你们权当是宵夜,等会儿尝尝。”
“嗯,谢谢珩姨。”江蓿点头。
简珩打了个哈欠:“吃过了就早些回屋睡吧,不早了,我就先回屋睡了。”
“珩姨,晚安。” “晚安,珩姨。”
“晚安。”
简珩裹了一下睡袍,转身向楼上的卧室走去,江蓿和林佑旬走了近一个时辰的路,也极累了,随意在沙发上找了个地儿,瘫坐在上面。
“二少爷,差点忘了,今天邮局送来一封信,是给你和赵小姐的。”刚坐稳,穆叔就递上来一封信。
“信?”林佑旬接过,打开信封。
“谁写的?上面说什么?”江蓿头半靠着沙发扶手,眼睛几乎已经要阖在一起,只凭着仅存的意识喃声问。
林佑旬双手垂下,手中的信纸顺势散落在地毯上,他双眼凝视着前方:“苜姐姐要结婚了。”
“结婚……”江蓿喃喃重复着,却在下一刻猛地弹起身来,侧身惊愕地看着林佑旬:“结婚?姐姐要和子枫哥结婚了?这么快?当真?”
林佑旬缓缓地回过身,看着江蓿,一字一顿:“是真的,苜姐姐是要结婚了,只是……她结婚的对象不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