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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熄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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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八点钟方向,动作别太明显。”
武市变平太的低声快语打断了她的思绪。满目苍翠的山腰匆匆闪过几星反光,凭经验推断发自于望远镜,更糟则为狙击枪的瞄准镜。她看向高杉晋助渐行渐远形单影只的背影,不禁眉尖峰聚:“被盯上了?”
“具体不知。”武市变平太双臂交叠环胸,“毕竟和京都见回组商谈议事,并非我这个参谋的主意。”
“见回组?”警匪双方首脑共处一室,完全可以料想方才看似轻松的浅表下深藏着多少深海鱼雷,而神音蓄意令高杉出糗,可想而知往后必将没好果子吃。不过眼下不是担心保命的时刻,她心存一个疑问。看多也看厌了猫鼠互惠的戏码,凭鬼兵队的势力,神音知道少不了幕臣的暗自扶持。只是……
“我初到鬼兵队时曾经替总督打下的第一场仗,就是对抗京都警力。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相识吧?”
“高杉大人说是邮友。”
“不是吧他居然能和垃圾邮件制造者聊到一块是有多寂寞?!而且垃圾邮件制造者居然……”
滴滴的回邮声再度响起,她双手激动震颤着打开,听见武市变平太缓慢说道:“京都见回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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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精英小三郎
Sub:既然你诚心发问……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敬礼 ∠(°ゝ`))
在下是见回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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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见,我武市变平太并没有年轻热血蛮力,不过,只要是高杉大人的指路,我会遵从到底。不论对象是见回组,还是神音小姐你。”
眼前的长者向来各方面庸常,而身为军师人物却有不输给任何人的洞察之力,其危险性不低于神音所触及的任何人。从了解之深远来看,高杉晋助对她的获悉远远超过她对他的认知,神音不敢断定这其中是否有其参谋之功劳。她怔怔地听完颇有敬告意味的话,精神疲钝。
骗术下三滥,杀人上九流。不管神音承认与否,这好像已经成为人尽皆知的行内规矩。神音不否认自己是下三滥的杀手这一点。常年奔波龙潭虎穴她知道此时此行自己在挑衅鬼兵队和春雨的规矩。但同时,她了解继续维系毫无掌权的状态,自己时时刻刻朝不保夕。因为比谁都了解以卵击石有多虚妄无用,她不能重蹈覆辙。
是那晚高杉晋助的威吓点醒了长时间远离前线而僵化的大脑,所以甘愿铤而走险。风水轮流转,幸运女神不会总弃谁远去,神音两手空空地换来钵盆满载。
巨大快意与恐惧让她挑了挑眉,颔首拉开嘴角。血液溶掺钢水的高杉晋助虽算不得存活在教科书上传统道义的正人君子,却也生着一颗肉长的心。打不了感情牌只好冒险打一手道德牌。
为这她内心为高杉晋助心口画十字,希望这一次风波不要给他今后感情生活留下阴影。
武市要求私事保密。来岛又子同河上万齐本就派遣他方执行任务。上了船假借晕船头痛和军医晤面后神音就将其收买,八分威逼两分利诱,对方虽忌惮欺瞒总督之重罪,但神音已有师团庇佑,在早死和晚死之间队伍保持缄默选择后者。
直到拉开房门那一刻,她都感觉一切在掌握范围之内。
荒腔走板的小曲还含在喉咙里,顷刻涌出的塑料玩具鸭军团把她整个人冲向走廊墙壁。起身时不小心踩到几只,滑稽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她吓得瞠目结舌再次滑倒时,武市变平太连忙扶住她。
“私人仓库的玩具怎么会送到这里?”
神音随意拾起脚边的一只红嘴黄鸭打量,听闻旁人的低语禁不住震惊得握拳,塑料鸭发出刺耳的锐利尖叫。
“不不不不不不是高杉大人的收藏,是他现订给孩子的。”素来面色冷静的武市立即冷汗涔涔地朝她摆动双手。“神音小姐!神音小姐你去哪儿?别跑太快容易发生危险——”
为稳定情绪寻求安慰而本能奔向兵粮库,神音在拉开双拉门时看到满满当当整齐列队的养乐多,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高杉大人交待不可以吃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也太极端分子了吧?!”
“感谢夸奖,只有极端分子才做得了最出色的恐怖分子。请千万不要辜负好意,毕竟他可是非常喜欢孩子呢。”
抱膝坐在地面只差打滚,神音闻言转过头。
“鬼兵队每年新年庆祝会,队士都允许带孩子参加。高杉大人提前一周就将名册记录里的小孩子的红包包好……”
“然后?”
武市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道:“但是没有小孩子敢靠近他。”
神音身体微微颤动着。“对不起,我……”
“久而久之派发红包这种事就包在我身上,但是孩子们一听说是高杉大人给的,纷纷哭着退还给我了。”
“对不起,我可以……噗哈哈哈哈…笑吗?”
默默看向滚在地上的神音,武市变平太面色铁青地补充道:“为了不使高杉大人伤心,我和河上万齐把那些红包瓜分了。”
“卑鄙……感人。下次年会请分给我,我也想要总督的红包。”神音啪地一声合掌于齐眉处,“拜托了。”
打自暗自布设此局,神音就决定与正常三观为敌,把三从四德付之一炬。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偏偏只缺德。
“在过年会之前,您将由上士转为财会。”
跟随着武市穿过条条转廊,闻此言她揉按着一侧太阳穴,凭空编扯:“我有晕数字症。”
“这就可惜了,财会的工资比上士高。”
“……你们这群无耻混蛋就给士兵低于财会的待遇?财会我当定了。”
“此外,”他在廊道尽头的铁门前驻足,神音也急匆匆顿住脚步,“高杉大人取消了您的外出行动。”
“等等,这不就是变相的禁足令?”
“正是。”
想到往后至少十月都要在船上度过,她禁不住拔高音量:“饶了我吧!”
“由不得你啊,神音小姐。你知道,高杉大人很喜欢小孩子。”
当武市变平太把她塞进满目账本的书房时,神音决定重新编辑她字典里关于“失策”一词的注解。特别是,这座书房已然坐着一个似笑非笑的人。
铁门被重重拉上时她浑身一震,环视壁上排满藏书的屋室,无辜也无奈的眼神落向了桌前提笔之人,一团灯草悬在他面前,正熊熊燃亮,强烈的暖光里她眯起眼睛,感觉对方瞟向她,又好像只专注于铺陈在桌案上的白布卷轴。
那只手曾掌握着沾腥带血的刀柄,洇染过风月花露,也曾锁喉夺息,为她带来身体记忆里的痛楚。如今正拿捏着一杆朱笔,浸润了墨汁的狼毫饱胀成桃形,在平滑如秋水的布面游走飞临,慢如轻舟小桨,快如脱弦之箭,每一笔都缓慢沉稳。
一句诗将尽时她的目光终从一招一笔扩展至整体,题头是顾贞观的《金缕曲》,右端首联题着: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接下来她便再没看下去。
眼前人,神威与武市的述说,桂小太郎,在她脑海里交相更迭。
之于她,在了却斗争后他原谅了她,又一次次同她展开角逐。铩羽而归使她凄凄惶惶又徒然怄火。
之于战友,他愈是宽待如今的手下,便愈衬出他对待故友的薄情。
之于他自己,神音不敢妄加揣测,若说他自诩修罗,终日与影为伴,不问儿女情长,那么因吉田松阳的离逝而大动干戈的又是谁呢。
久久脱离思绪,才惊觉对方早已搁笔,见她盯着也没恼意,翻阅手中的布皮线装书,仿佛魂魄早不在此处,留在她身旁的只有虚无之影,其真身藏匿在画中过于遥远的彼方。她凝望着悬挂在面前的一轴水墨画,云霓万端,一峰半壑,残荷寒池。不必细想也知道这样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的画风出自谁手。
“漂亮。”兀然飘落的话打破沉寂,那只眼珠从书页游离,瞥向她时她连忙补道:“我是说字画。”
神音绝对不是发出这种廉价赞叹的第一人,所以高杉闻后一瞬上翘又随目光落下的唇角也没有骄傲。
香灰落满檀板的沉默,她用太多代价才换得。
“休战吧,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