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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我沏了茶回来时鲁先生已去了,我将茶放下,进内铺床,一边埋怨道:“星夜兼程,公子还不乏么?早些歇罢!自己总不在意,也不怕人心疼么?”公子笑道:“何人心疼?”我道:“自然夫人心疼。”公子道:“你莫要去学舌,她便不知。你也去罢,连夜赶路,难为你了。”我便应着,铺好了床,暖炉内加足炭。才退出来,便听得一声报,原来是张昭、顾雍、张紘、步骘等四人来见,我才要回说公子歇了,公子却自内室出来,自去相迎。没奈何,我只得重新替公子铺了坐褥,将堂上暖炉拨旺。

      五人进来,只在堂上叙寒温。我送了茶便走开,只听得张昭等人皆说曹军众多,只言要降。公子但问:“公等之见皆同否?”皆对“同”,公子便道:“瑜亦欲降久矣。公等且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张昭等人方去。我起身去收茶盏,闷闷道:“公子若是专程来降,也不必星夜赶路了!!”公子见我恼怒,便唤我道:“若玉,你……”话未说完,又报程普、黄盖、韩当等诸将来见。我忙抢在公子前头去迎,尚未进门,程将军便高声问:“都督好自在也!可知江东早晚属他人否?”公子道:“未知也。”程将军道:“吾等自随孙将军开基创业,大小数百战,方才得此六郡。今主公听谋士之言,竟欲降曹,实乃可耻可惜之事!都督肯劝主公兴兵,吾等虽死不降!”公子笑道:“将军等所见皆同否?”黄将军忿然而起,道:“宁死不辱!”众将皆道:“死亦不降!”公子笑道:“瑜自离鄱阳湖,便为此战,安肯降曹?将军等请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自送了程将军等去了。才回堂上,又报诸葛瑾等一班文官相候,公子又去迎,气得我只是抱怨:“还让不让人睡了!”连茶也懒送,只坐在炉前拨弄。

      公子进来,见我生闷气,只装作不见,与众商议。我虽生气,却也听着,那班儿文官尽是要降。公子却也不恼,只笑道:“瑜自有主张,来日同见主公。”仍是送出去。一时又是吕蒙、甘宁等战将来见。

      文一班儿武一班儿,一班儿去了一班儿又来,文官尽是要降的,武将尽是要战。待送了末一班儿去,已至亥时。我见公子仍在堂上独坐,心中着恼,便不等公子示下,起身出门,令“与我闭了门庭,凭谁来,但回他公子已歇下,明日请早”。

      公子素知我性情,见我当真恼了,软语道:“若玉,汝兄受孙将军知遇之恩,且有托孤之言,敢不尽心?”我背了身闷声道:“公子亦当珍重。”公子沉吟道:“操自来送死,须怨不得旁人。北土未安,马腾、韩遂为操后患。且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且又寒冬,马无蒿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多疾病。此皆用兵之患,而操皆冒行之——若玉!吾欲亲往樊口,与操决战,若玉可愿同往?”我应道:“若玉自当随侍。”

      那晚我并未打算睡,服侍公子歇下,我便独在堂上坐待天明。未几,侍儿匆匆来报,称鲁先生携一人来见。我知鲁先生与公子交好,侍儿不敢自专,方来报我。我只恐惊动公子,便披衣出堂,见那人亦是一表人才,不同于众,原来是鲁先生带了孔明来见。我道:“公子已歇下了,有事明日请早。”孔明笑道:“军国之忧,周郎岂得安枕!莫非周郎怯战,却令小婢挡道?”我尚未答言,鲁先生忙道:“先生误矣。此都督之妹,最是聪颖过人,连都督尚让她几分。”

      鲁先生既如此说,我不便再谦,便道:“家兄远来,车马劳顿,自然不似先生稳坐高卧,到此时尚有精神扰人清梦。家兄怯战与否,若玉一介女流,自是不知,然家兄之雅量,尚不致千里逃奔,却又言语辱人。”孔明冷笑道:“倘周郎怯战,吾尚有计以退曹兵,周郎既是避而不见,也罢!”鲁先生便道:“先生有何良谋,便语若玉姑娘也是一样。”孔明道:“也罢。教周郎不必躲着偷听。他如怯战,也不须纳土献印,只须遣一介之使,一叶扁舟送两个人到曹营,曹军自退——现有这般便宜在此,周郎又何必费力劳神?汝兄不信,现有曹植《铜雀台赋》‘揽二乔于东南’为证。”

      我正欲开口,忽听身后一声轻咳,便听公子道:“若玉,还不去歇息,与何人谈论?”我应“是”,又道:“诸葛先生到此。”公子道:“想是为破曹而来?先生不劳多虑,明日再议,瑜自有计较。若玉代吾送客。”我再应一声,领命。

      送了鲁先生与孔明去,我回到堂上,却见公子披了锦袍立于门里,微微冷笑。我叫“公子”,迎上两步,公子见我进来,笑道:“孔明果然有大才!只是若叫他全说了出来便不好听了。”我怔,反倒一时说不出话来。公子笑道:“曹子建《铜雀台赋》,字字珠玑,吾岂不知!难为孔明了。”我轻声叫:“公子……”公子仍是微笑:“然,做此等文字文章来激周瑜,未免小觑周瑜——嗳!傻丫头!你只傻在那里,倒不冷?!”我本是忘了的,被公子一提,方觉风吹得果然冷起来,忙掩了门,呵着手跳到暖炉旁去,便听公子笑道:“明儿病了,可休想随我往樊口!”我悄悄撇嘴,不应。公子见我不答,便又笑道:“外人面前倒称‘家兄’,到吾面前便是公子,若玉缘何待彼甚厚而待吾甚薄?”我道:“若玉不敢自失,公子既听着,想必亦听着鲁先生所言?”公子笑道:“不曾听着。但闻孔明戏吾令小婢挡道。”我脸上顿时发烧,急起身便走,道:“公子却与小婢计较!”公子闪身拦我,笑:“不许走,叫哥哥!”我疾闪身避过,想要出去,他却又挡在我面前,笑:“傻丫头!我知你随军多年亦曾习武,亦是汝兄一手传授!”

      确是如此!我只得承认!然而这“哥哥”二字叫我如何出口?!

      眼珠儿一转,我故意嘟了嘴道:“亏得还要做哥哥,只晓得欺负妹妹!你不累,我却乏了。”公子果然怔了一下,我急忙溜出门去。风越发大起来,我打个寒噤,暗悔不曾顺手裹了公子鹤氅出来,只是此时方悔,未免迟些,我已快要给那风吹透了。

      我忙奔回自己屋里去,抱着暖炉要姜茶。

      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日我奔出门去,公子顿时敛容叹息:“玉儿,你若是还肯叫声‘哥哥’,也算我未老!但恨卿生迟,我竟已等不得你!若是我能修得来世,你切莫再令我苦等十五年!”

      翌日我偷了懒,睡至日上三竿。醒时小婢来报,称公子与主公并诸臣已议兴兵。我道:“公子便是为兴兵而来,焉得迎曹。只是公子竟还不回府去?”小婢笑道:“又被姑娘说着。公子已回府去了,见姑娘睡着未醒,便未惊动姑娘。问姑娘几时回府。”我本想说不回府,忽然记起一事,便起身道:“公子不日起兵,衣裳行装可曾打点?”侍儿回道:“主公前次提及请公子来议,夫人便已打点了,明日送来馆中。”我再倒身躺下,道:“如此我不必回府了,公子战衣亦须打理。”侍儿应了声“是”,退出房去。

      我笑:夫人果真是公子知己,闻得公子将至,便知是为何而来了。

      公子回馆时我已将战衣打理整齐。将兵时公子却惯是白衣银甲,爱极那烈烈大旗下公子如玉的身姿,但有那身影在时,便是天崩地裂我亦无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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