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周瑜之死》有琴绿猗

3、第 3 章

　　那一年曹操大军犯境，军中有人惊乱，公子笑问我：“若玉可惧曹军？”我心中实是有些怕的，然而一仰头看见公子谈笑自若，我道：“不怕。”公子笑，向军士道：“若玉尚且不怕，堂堂男儿有何惊惶？周郎与汝等共死生。”于是众将士欢声雷动，我背转身去，悄悄拭泪。公子……公子……若玉誓与公子同死罢了！

　　退至书房，公子笑问我：“若玉，我同你赌一局，我与曹公此役胜负若何？”我摇头，我答：“若玉不与公子赌，依若玉看，公子有九成胜算。”公子笑道：“小女儿坐观天下事，试问若玉姑娘，周瑜胜在何时何处？”我嘟了嘴扭身：“公子取笑若玉！若是公子无事，若玉去了。”公子笑道：“站着。此时天色尚早，回去做什么？取各色棋子来。”我依言开柜，取木匣出来。

　　公子闲暇时曾制许多棋子，共分五色，以演军势。他令我此时取来，想必是盘算破曹之计？我望着公子，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了那喜怒不形诸色的孙权，于是我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我捧了茶，侍立公子身畔，看他布阵。

　　公子阵法固是精妙，然我久随公子，亦已看得明白，见公子布阵，不禁脱口道：“公子此阵虽妙，奈何隆冬之日，何来东南风送？”公子愕然起身，惊道：“若玉！竟机敏至此！幸得是我身边之人！”我亦失惊，不由得屈身跪下，道：“若玉一介弱女，只求公子无恙，纵是倾了乾坤又何妨！愿公子勿疑。”公子素来信我，且胸中有乾坤，这我知道。只是方才公子布阵，我一时失口说破机要，于此军国大事，公子焉得不惊！

　　公子摇手，伸手拉我起身，道：“若玉，曹军犯境，我须往柴桑一行。愿卿为我执掌军令，演练大军。”我道：“良将在军，却用妇人女子，公子怕是失于计较。”公子唤我：“若玉！”我道：“若玉领孙将军遗命，不敢离公子左右。公子此行若玉自当随侍。”公子且怒且笑，道：“好丫头，你眼中但有孙将军，便无公子。待我哪日择个人家，将你远远的嫁了去罢。”我笑，背转身去。趁了公子未留意，我猛然抽了公子佩剑，左手除了钗环，一把青丝便于肩头泻下。

　　回剑。
　　我听见公子惊呼，只是迟了些，一缕寒光便削去我一把青丝。发丝委地时我右腕被公子抓住，剑亦被他夺去，我听见公子急道：“妹妹！说笑罢了，何故如此！”一语如晴天炸一声雷，我怔，却忽然记起那年黄将军之语——哪里来的丫头，那是周家的姑娘。我有多大造化，公瑾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个宝贝妹妹给我作妾？——眼底忽然便是一热，心中也便明白：黄将军怎会信口言语？只怕这谣传，始作俑者便是公子了！

　　公子连声唤人，我拦了他，随后我挽了发，躲回房去。没的让人去夫人面前学舌！

　　回到房里我便打点行装。说了随公子往柴桑，或许迟则明早、早则今晚便要动身。况且不知公子作何打算，此处往柴桑，水路安静，然而终不如陆路快，若是为着军情急，公子该是走陆路。所幸我近年来常随公子在军中，亦习骑射，倒不至添乱。

　　这样想着，我便在自己包袱外罩了个青布包袱，又重新梳头，穿靴戴帽扮个小子样儿。正自得意，侍儿来传令，说公子吩咐预备启程。我去见公子，公子不由得皱了眉笑：“这丫头！好好儿的姑娘家穿成这样！”我应道：“公子此时恨不能插翅飞回柴桑去，若玉也是为的路上行走。”公子哑然失笑，道：“也不枉我引你为知己了！”我趁机道：“如此公子可愿纳若玉一言？”公子道：“待我破曹军，莫说一言，便是千言也依得你。走罢！”我低了头，随公子动身，心中只是深深叹息：公子，他已知道我要说的了……

　　回到柴桑时孙权很是惊喜，却也诧异。公子只笑说闻知曹兵犯境，特赶回商议罢了。孙权闻言失笑：“使者未及动身！”公子亦失笑。

　　才回馆中，鲁子敬便来，我知他与公子甚厚，也不等公子吩咐，自作主张请了进来。公子见了便问，鲁先生道：“皇叔遣孔明来。”公子闻言冷笑，唤我道：“若玉，先前我曾说什么来？”公子途中便曾提起，刘备新败，曹军压境，必遣人来救援。彼时我不信，以为孙刘两家有杀父之仇，安得互援。此时听鲁子敬如此说了，虽暗暗钦服公子，却终不信刘备安甚好心，便只是笑而不答。

　　公子催我道：“子敬自家人，若玉不妨说来听听，孔明此来，你以为何意？”我被公子催不过，只得道：“安有好心！不过为引诱我主与曹军相吞并，从中取利罢了！曹操狼虎之军，只恐他盼我军得胜还多些，却难免折损荆州之地，不知公子作何打算？”鲁子敬点头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公子笑道：“子敬赞她，她便得意了。”我偷眼看公子，竟满眼得意之色——咳！哪里是我得意！分明是他得意！镓公子，终究有几分年少轻狂的脾气未去呢！

　　公子展了地图，正色道：“我与曹军一战，倘我得胜，他便趁势共诛曹操，以谋荆州之地；倘曹军胜，他要来取江南了！故此我主终是不可倾尽江东之军！子敬，何不如此？”说至此处，公子放轻了声音——哼！连我也要瞒？！谁要听！无非是舍荆州罢了！舍得好，困一群虎豹，自此少了刘氏一脉；舍得不好，至少也保得江东不失。只是……只是……只是刘备安肯乖乖的待在荆州！

　　再望一眼那两人，只见他二人抚掌而笑，仿佛已有计较。我狠狠瞪公子一眼，往外走——哼！小气！不听就不听！

　　才刚迈步，公子笑着唤住我：“若玉，适才子敬言道，与孔明来此的是那赵子龙将军，若玉可愿一见？”我怔，不由得道：“哪个赵子龙？可是当阳血战之人？”公子且笑且叹道：“若非是他，又有哪个赵子龙堪我拜会！可恨各为其主！若非如此，终吾一生不肯与之为敌！”催着我道：“吾与子敬去拜会赵将军，若玉不去么？”我再瞪他一眼，收回迈出的步子。人皆说赵将军英勇无双，安有不见之理！

　　其时孔明自在馆驿安歇，赵将军却与军士在外扎营，公子不许侍卫相随，只携我随鲁子敬去，那小军果然惊疑，慌忙报入帐中。不一时赵将军出帐，竟也只是白袍软甲，全无兵刃在身。

　　公子上前执手笑道：“赵将军果真胆识过人。”赵将军笑道：“周都督此行亦非常人所为。”言罢皆大笑，赵将军便欲邀入帐内，公子摇头道：“帐内长谈，惹人疑心。赵将军，过了今日，只恐你我难再相见，故此特来一会。若非各侍其主，瑜终其一生不肯与将军为敌！”不等赵将军回话，便唤我：“若玉，赵将军天下英雄，受得你一拜。”我忙上前拜见，公子向赵将军道：“舍妹若玉，自幼当男子教养。闻将军之威，愿得一见足矣。”赵将军忙还礼，道：“不敢，周姑娘多礼。”我起身，仍退在公子身畔，公子便道：“既得一会，瑜等告辞。”赵将军亦不挽留。

　　回到馆中，公子教我换茶。我才出去，便听见鲁先生问公子道：“公瑾为何单拜赵子龙？”又听公子道：“我为若玉留一步退路罢了……”再后面说些什么，我走得远了，便未听见。

　　公子说，为我留一步退路？莫非公子他……然而自那日后我便再未见赵将军，翌日便听见说赵将军已率军往鲁山去了，那日初会，竟然已是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