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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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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澜生缓缓地转过头,正对着书房棕红色的实木大门。
门缝里又若隐若现的传来几声笑,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是,我知道大哥刚上去动作不能太明显……可是等不及了……资金每天在消耗……我们负担不起……”
“那孩子很好……他当然不知道,我一直看着他。”
“锐和那百分之三十我已经划到侄子账上了……怎么会有人知道?用的是别人名字……”
深幽静谧的走廊里,施澜生静静地看着一米外厚实宽阔的书房门,耳朵捕捉那大门露出的每一个字眼。
锐和?那是什么?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他眉头微锁,为什么直觉这些话跟自己有关系呢?但是仔细琢磨,又找不出端倪。
施澜生站了许久,费了许多脑细胞也没想出头绪,只好作罢,放轻脚步到卧室里拿了书包,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在楼梯口一转弯,赫然遇上也刚下楼,正堵在楼梯口哄蒋文心的蒋爸爸。
施澜生站在高高的楼梯上俯视他们,一贯的面无表情,蒋爸爸笑着随意的回头往上看,一愣神,施澜生还未怎样,他的脸却瞬间变白毫无血色,半揽着蒋文心的胳膊也僵硬至极。
施澜生的心里隐约出现一个问号,脸上完全镇定,还是平时那副要死不死的面瘫样,问:“叔叔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说着还下了一阶楼梯,与蒋安仕平视,蒋安仕的眼睛里满是慌乱和审慎,施澜生平静的与他对视,清淡的眼里波澜不兴,藏着深山里刚出岫的云。
也不过是一秒钟,电光火石般的,蒋安仕收回目光。
又换上慈爱的面容,微微笑着对怀里的小女儿说:“今天爸爸高兴,一会开车送你们两个上学,快去拿书包。”
蒋文心欢呼一声,放开老爸,往楼梯上跑,还抱怨施澜生:“都不知道帮我把书包拿下来……”
施澜生回答她:“刚跑太快,忘了。”眼睛却望着蒋安仕。
蒋安仕正低着头不知沉思什么,施澜生觉得自己的话稍微安抚了他的情绪。
三个人上了车,蒋安仕开车,文心坐在副驾驶上,施澜生独自一人坐在后排。
前排不断传来欢声笑语,文心今天当了正儿八经的市长外甥女,心里美滋滋的。蒋爸爸笑眯眯的,偶尔眼光一闪会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后排的施澜生。
施澜生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任他打量。
他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是时间一长,也就算了。
过了三两个月,正是夏天,h市非常的热,学校门口的冷饮店生意极其火爆,每天下学总有一群学生围着,酸奶店的长队更是早早就排起来,蒋文心一下课就背着书包百米冲刺冲过来,运气好的能排的靠前,说说好话,可以买两杯,这家店是老店,主卖鲜奶,剩下的制成酸奶,隔日再卖,酸奶远远比鲜奶卖得更好,但是老店主认死理,就是剩多少做多少,而且排队的人一人一般只能买一杯,老店主戴着老花镜,振振有词:“这么长的队,你买了两杯后面的也许就有人买不着。这是不行地。”
蒋文心在队伍领头质问他:“那你每天多做些酸奶不就行了吗?”
“我们这是鲜奶店,当然第一是卖鲜奶,你说的那样是不行地。”
这也是不行地,那也是不行地。蒋文心对这店主相当无语。
托着两杯酸奶,迎着夕阳的霞光,文心慢慢走到施澜生身旁,施澜生趴在栏杆上,看同校生踢足球,黄色光芒映在他脸上,把一层细细地绒毛都照出了金黄色。
文心放到他手边:“酸奶。”
施澜生懒洋洋的不动,依然趴在自己胳膊上看着球场。
文心只好把吸管插进去,放在他嘴边,他才伸手接了,边看球边喝酸奶。
文心看他那副要你东西是给你面子的懒散样子,心里愤愤的想,懒成了精了!这个死小子。
但是下一刻,施澜生慢悠悠的回过头,精致到略显阴柔的五官,一点点浸润在金色柔光里,微眯了眼,眼睫毛是闪着光圈的小扇子。长长的静静地垂着。他像猫一样,稍微向后拉伸了一下骨骼,那种享受的模样,浑身上下似乎在诉说着:这样也挺好。
文心看着他,被他那放松舒坦的模样感染,仿佛三百六十个毛孔都跟着舒坦了。
施澜生在夕阳里陶醉着,慢慢转头看向她,脸还是趴在胳膊上,竟然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文心觉着,他的双眼里写着满足两个字。
刚才心里的小抱怨小不满统统飞走,心脏竟然被眼前的夕阳西下的美少年所迷惑,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看到眼前的人幸福的样子,她也就跟着满足了。心脏里暖洋洋的,很充实。很有点此生无所求的意思。
第二天是学校组织的春游,其实不过是去市郊的森林公园玩半天,自从一星期前得了这个消息,文心已经开始掰着指头盘算该带哪些吃的,到了这天早晨,文心的包里鼓得像个球,旁边施澜生的包也塞满了,施澜生及其不乐意的拧着眉毛,鄙视她这种小题大做的风格。
两个人步履艰难的到了学校上了班车,在车上跟着老师唱歌,一首接着一首,施澜生自称困了,拿窗帘盖在脸上,不忍直视车上这群二缺。文心倒是唱的十分欢快。
车在市区慢慢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公园,他们四下散开,找了地段最好的草地铺上餐布,把零食水果各种饮品热热闹闹的摆上,连吃带喝玩闹了一阵。半天很快过去。
上了回程的班车,满车的少年少女因为吃得太撑了,开始食困,各个点头如捣蒜。文心在午困加食困的双重压力下,也歪了头,闭上眼,悄悄地打起瞌睡。
施澜生因为来的时候小眯了一会,现在倒是不困,车上十分安静。只有两个年轻老师在前排聊天。
说来奇怪,虽然他有时候常常看不上蒋文心,但是两个人还是经常结伴,现在他们就坐在一起。
施澜生拖着下巴看窗外,h市临海,环城路绿化的很好,左边大海波光粼粼,右边绿树成荫,车向前开了十分钟左右,竟然出现了一些高耸的未完工的建筑物,但是离得很远,似乎是在一个岛上。
前面两个老师是毕业新分配到学校的,年纪很轻,见了什么都很稀罕,一路上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依然传到后排施澜生的耳朵里,“h城如今寸土寸金,这里这么好的风光,而且还临海,却荒废着没人开发,真不懂h市人怎么想的,他们不是惯以会做生意脑筋好使著称么?怎么看不到这个机会。可惜我没钱,不然拼着也要买一块地。”
旁边本市的小姑娘高深一笑:“你懂什么呀!”
车渐渐向前开,施澜生终于把那些建筑物看清,那是一大片未完工的高楼大厦,各自造型奇异,有的优美如贝壳,有的曲线优美如美人鱼,有的构建宏壮如宫殿,还有的严肃端重如教堂。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类似游乐场的童话城堡之类的轮廓。总之各种鸿图华构,规模浩大甚为壮观。
但是这些建筑都在一个岛上,离h市主岛非常近,坐船三分钟就能到。
车缓行到岛的正南面入口方向,岛上大门口几个巨大的 ‘海国公元’四个字赫然撞进施澜生的视线。
他本来闲闲的托着下巴看风景,冷不丁的瞳孔忽然收缩,紧接着像被一根线提起脊背一般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紧紧地趴到窗上,顾不上脏净挥手乱擦了擦车窗,眯着眼隔着老旧的车窗使劲看那几个字,看了很久。这次他看的清楚,真的是海国公元四个字。
脑子里像被几千匹马踏过,轰隆隆的乱响,头疼欲裂。遥远的记忆像条毒蛇,从混沌黑暗里抽丝剥茧一般的抽出一条线。
前排h市的本地女老师见了这四个字努了努嘴,让外地女老师看,“这个岛连同周边海岸地区,政府早就规划着建设,但是一直没有动手,因为耗资太大,政府的扶助政策迟迟没有提出,也没有人敢接手这么大的案子,后来有个公司竟然接了,那时候政府还没出帮扶计划,他们胆子可够大的,前前后后跑了两年,把大部分手续都办成了,前期投资是你想象不到的大,但是一场经济危机,据说公司资金运转不来,老板不知道是想不开,还是一时发懵,在公司大楼门口让一辆货车给碾到轮子底下。”
后一排的施澜生嘴唇小幅度的颤抖,他忍不住用牙齿轻轻来回摩挲嘴唇,眼眶慢慢红了,里面有了琐碎的泪光。
车窗是旧的,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外面的世界雾蒙蒙的,但是海国公元四个字还是那样醒目,鲜明的矗立在那里,施澜生红着眼睛看着那里,渐渐已是泪眼朦胧。
前排的年轻女老师依然在说,“后来那个公司转了手,慢慢的被另一个公司收购,直到最近才又开工,不过这次动静小多了,连开工仪式都很低调,只简简单单剪了个彩。这还是我一个亲戚在包工队干活才知道的。”
“收购的公司叫什么,是很有实力的公司吧?”
“没听说过,叫锐和。”
……锐和……
三年前的不甚清晰的记忆,和这个名字串联在一起,把施澜生的脑子几乎扎成了洞,他已疼的麻木。闭上眼,覆盖没有凝结成珠的泪光,他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呼出一口藏在身体底部的浊气,最脏最污秽的一口气。然后逼着眼睛瘫软了身体,不用一分力气的靠在脏臭的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