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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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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绿瞳与敏战二人,大战白杨林,但见琼叶漫天,不啻飞雪纷扬,大风卷袂衣袖猎猎,而目极难视,竟无一招半式短兵相接,倒疑似话本中的妖魔鬼怪斗法。安城色异,只竭力瞪大双眸去瞧那蓑衣碧影,却觉眼前一片花乱零离,不知过了几时才渐渐静寂,林里落满了叶似停憩蝶累,那斗笠蓑衣露出冰山一角,不见了主人的影子。安城欲问,见绿瞳面色冰寒,目露杀气,便咽回疑心,只呆呆抹了泪渍,默然。那男子亦无话,复抱安城上马,行至斗笠蓑衣前,又勒了缰绳凝那叶堆冷道:“不防提醒阁下一句,公子颐月在洛陵。”言罢,策马远去,只余那叶堆微动,不提。
骏马出林,孤行莽原,芳草萋萋竟没了马蹄。
“现下倒是不闹腾了?”那谑笑很快被风湮没。
安城垂首拧眉,强抑心内恐惧,复笑而仰首,只凝睇那男子一双潋滟碧波,露出满目娇憨。须臾,只觉那人欲言,便颤声抢道:“阿娘教导过,安城小姐乃南星转生,当有星君风范,临危不惧,我、我并不怕你!”
“呵呵呵……”墨发纷扬,双眸凝碧,衬着银质面具,愈显诡谲,而那男子兀自不知,只妖妖艳艳笑道,“几乎入你圈套。”
“你——”安城欲言又止,恐其故作讹诈,终是不意其意,便只得暂且作罢,暗自忖思出路。
一路疾行半日,二人无话,安城不堪疲累惊怕,早已昏昏欲睡。不知何时,耳边晌午闹市嚷声渐起,便知已入城。那绿瞳携了安城一路穿行于市,片刻便至一酒楼。——望江楼临江一面的雅间内,有一男子负手而立,不言不语,便浑然自生一股雄厚霸气,教人敬畏而远之。远见那人:身形颀长似玉成雕铸,而立之年并英姿难老,脚下是万里连天碧涛涌,心中是江山如画貔貅踏。近而视之:长发冠顶,白玉簪缨;重瞳为眼,墨眸熠熠;鹰鼻长立,薄唇点绛,端的是偏偏公子、王孙贵胄,一股王者之气骤然四溢,孰敢小觑?安城入室便见那人,心里渐觉不妙,便移开目光,只怏怏不语。
“果与叶氏面似。”那人自转身便一直瞧着安城,此时一声喟叹,愈教安城如芒在背。
“殿下私藏叶氏画像多年,此时倒是派了用处。”绿瞳冷冷一笑,只拎着安城后领便将小人儿扔了出去。安城惨叫一声,一阵头晕目眩,待心神归位时,已然落入一个冰冷怀抱,彼时心惊,不意对上一双重瞳斜目,暗道一声不好。——赵坤,父始帝赵栩,母为宫奴,秦国天历元年生,重瞳斜目,才智双绝。——安城旧时尝习文,府中有师傅专授列国皇族世家之细,起初不慎留意,渐渐地也入了心。自天历十七年始帝崩逝更帝继位以来,坤以摄政王辅政事,隐有不轨心。安城瞧赵坤,坤亦细视安城。这幼女尚小,五官未开,却已有花叶氏七分神色,竟不知将来如何。心内如此寻思,却笑谓之:
“孤与你父母旧有交情,你便唤孤赵伯伯罢。”
“赵伯伯。”安城佯装憨笑。
“好孩子,”那赵坤见安城乖巧,微微讶异,又笑,“如今你家人遭难,赵伯伯为你报仇,如何?”
“报仇?”安城佯作不解。
“报仇。”赵坤颔首,只温温笑道,“杀你父母、害你全家之人,乃方氏皇族。今孤王霸西境,欲与你报此大仇,以全旧友遗愿。”
安城皱眉,只装作不解之态,心里早已寒了半截。又见那赵坤将幼婴递与绿瞳,而笑道:“将他交与风绛雪,令好生看顾,随后至洛陵与孤汇合。”安城复被绿瞳抱于怀,心内暗恨不已,一则被这二人莫名其妙“扔来扔去”,现下头昏脑胀,二则前途皆被毁断、不知明朝是否有命。遂此少不得沉思一番,自为己身精打细算。城略带前世之忆,以故不比寻常孩童痴傻,虽如此,前尘多留于迷梦,此身不过二三岁孩童,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绿瞳心内有事,不与赵坤多言,只默然应诺,便领了花安城出城去。
安城坐绿瞳怀中,共乘一骑,似往南方行去。彼时疾风如刃,过脸颊,刮得人肌肤生疼。安城倍感颠簸之苦,又加腹内空空,一时身娇体软,不由地拽紧了那绿瞳前襟,生怕一时不查被甩下马匹。日午渐过,安城眯眼望上方之人,只见太阳光照在那银色面具上,泛出妖艳锋芒,却似冰雪之凛然气息,让人头皮发麻。绿瞳薄唇紧抿,面有寒色,正目光玓玓地视着前方路。
“大侠,小人肚子好饿。”安城冲他谄笑,又双手拽了他衣襟直往他怀里噌去,竟真似个撒娇的婴孩了。
“忍着。”那人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便没了下文。
荒郊野外,二人一骑驰骋官道间,四周是一片萧索的荒原,看不见尽头。那绿瞳虽无情至此,却不觉地加快了行程。而安城并未觉,只在心里将那人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个遍,末了还咒道,若是就此死了,便是成了鬼魂,也断不能放过这些个丧尽天良的人。身心皆惧且劳,乃忍不住愤懑,干嚎两声,两眼一闭,晕厥了去。然,近日苦楚非一言能尽,每每睡中,恶魇纠缠,非只此时一端。话说安城复梦战火、逃亡之事,惊心动魄,自己从高楼坠下,大叫一声,惊醒之后又遗了一身汗,不提。安城泫然欲泣,正茫然不知所措,忽觉马儿慢了步伐,乃扭头去看,俄见不远处一草棚茶寮立于山麓,里面只三三两两坐了些客商、农民,皆顾自饮茶不语。安城忙朝绿瞳望去,有些赧然,红了脸颊,心虚道:还好他不知道我方才在心里恁般骂他,还好还好。
绿瞳令客家小童系了缰绳,独抱安城径往那茶寮行去,坐于一隅。那小童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袭蓝衫,瘦弱清俊,倒是令安城颇感惊讶,心道:原来小二哥也可以是如此美貌少年?那少年初见绿瞳之时,便讶然一声惊退数步,此时上前招呼,仍不免惧色,只眼神左移右飘,并不敢直视绿瞳,结结巴巴问道:“客人要些什么?”安城见绿瞳面无异色,心下微疑,便听他冷声不耐地道:“一碗粥。”蓝衫小童应声而去,安城瞧那狼狈之相,颇有股奔逃之意,复觑见寮中数人皆拿异样眼神来瞧绿瞳,亦有避之不及之态,乃略加思索,心下了然。
“你……”安城并不知自己方才一番情态已落入他人眼,只一回头,便有一只羊脂玉般的手,将自己下巴轻轻抬起。那眼眸,如绿光,似宝石,恰若遥远的繁星坠入一汪碧水,而安城之心,蓦然砸入一石子,“叮咚——”溅起玉珠般水花、细密濛雾,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安城色异,须臾,乃囧然撇头,只觉一颗心砰砰砰直跳,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叫人瞧见似的,浑然不自在。虽如此,仍觉如芒在背,那绿光一点点向自己骨髓侵透,寒凉如冰削,或凌厉或灼热。
“怕么?”那人冷然一笑,似自嘲,似无奈,带着些杀意。
“什么?”安城复去瞧他,初时不解,又蓦地惊觉他话中意,强抑心内恐惧,乃赧然一笑,不觉憋红了脸,辩解道,“适才、适才我,我最爱绿色,偏你的眼睛是绿色的,我瞧着心里着实是、是……喜欢得紧,一时迷了眼,并非是害怕。”说完,赌气般瞪圆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双妖艳的眸,心里既惧且悔,生怕犯了他忌讳,三两下便结果了自己性命。这世之中,虽有外域之人如冥奴、西域诸族眸色异于中原之人,然非大异,如珮华之瞳暗紫,近看方能辨之色,远看则与常人无异;若绿瞳者,着实大异常人。那绿光森人,举世无双,若在夜中,只怕更要吓着人。人皆不能容此妖眸,故怪之,独安城言喜,本便异事,绿瞳便有忌讳,也只是怜之不及,岂有伤他性命之理?据闻曩昔瞳在秦国,因有黄齿小儿唤他碧眼妖物,一时愤恨,失手将之掐死;类似,又有多起因言色而招祸之故,皆示其残酷之行,莫过于之。
那绿瞳久视安城不语,忽而展颜一笑,伸手触及安城眼梢,似叹非叹道:“便是这眼神,不似寻常年纪孩童,造作得很,我便知你必是那神童、花叶之女。只是,若我是妖物,你又是什么呢?”
安城微讶,心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既是这般幼儿行状,为何还要惧他、事事三思踌躇。如是想,便放宽了心,大咧咧撇嘴不忿道:“大侠聒噪得很,管他什么妖不妖物的作甚,吃饭才是正理,小人好饿哦。”绿瞳见状,只是艳笑,那齿如瓠犀,明眸善睐,似能勾人魂般。安城知他心内高兴,也轻松了些许。逢此时,那店家小童端了清粥来,绿瞳见安城个儿小,够不着方桌上碗勺,便亲自舀了一勺粥递与之。安城得势卖乖,便越发嗲起来,直缠了绿瞳非要他喂自己。绿瞳眉间微皱,手下动作却并不见停。安城对此颇为满意,复寻思起脱身之计,不提。
不二日,至玢阳,绿瞳携安城见风绛雪。那女子双十芳华,容貌姣好,一袭黑衣,冷傲不俗,身后跟着个小童,只三四岁模样,指着安城笑道:“风姐姐,这女娃娃面善,我曾在云都见过的,便是那花家明珠了。”安城闻之,心下好奇,但见那小童白白胖胖,眉角堆了两点朱砂痣,煞是可爱,不由地也学了他言态调笑道:“风姐姐,这男娃娃也很面善,像是我曾在罗汉庙里见过的。”风绛雪与绿瞳循声望去,只见两小人儿互相瞪眼,似斗上了般,也不甚在意。花安城是故意逗弄那孩子,而那孩子本也是个极为聪颖的,况尝日最厌旁人说他体胖,见安城也来笑话他,心里不甚乐意,便上前掐了安城两下,安城臂上微疼,也不甘示弱,恶趣味猛生,抓住那小罗汉的手臂张嘴便咬,也不顾他厮打,非见血了才松开,末了娇娇一笑,挑眉道:“先留个印信,若你将来仍这般模样,也找不着好人家,我便骑了白马来娶你,怎样,小罗汉?”众人瞠目,哭笑不得,便心想:果是花叶之女无疑了,真个行事怪异的。此间趣事,不提也罢。只说这绿瞳送花安城讫,欲起身往洛陵,偶一回首,便见安城从台阶下,直扑向他,抱着他大腿泪如雨下,一副造作之态,似个小泼皮,哽咽道:“大侠,大侠,带小人一起……”
绿瞳与安城相处之日不多,但见他诚挚,与旁人待己不同,不免亦有不舍之心。此时,幼童之泣,见者伤怀,饶是这世人所称之冷情妖孽物,也落入圈套,可见安城城府演技之深也。风绛雪之仆欲抱安城去,安城死死抱着绿瞳大腿,一时相执不下,别有一番意趣,似真非真,似假非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