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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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有一佛，尝告阿难及恒沙菩萨、十方大阿罗汉、辟支佛曰：汝等当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转轮。又言：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心言直故，如是乃至终始地位，中间永无诸委曲相。
超越生死轮回之证果，用以常住真心去断绝轮回中罪苦烦恼，是佛主给予众生最大的希望。心境三摩地，纯粹无尘扰，故方断六根，故方绝轮转。世之众生执妄，不明体性原是明净的，蒙蔽本心，是终堕六道。而元嘉八年的花安城，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个人，本性明净纯粹无杂，却终蒙于世间集色，他的执妄，已到了一种令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可毁天灭地、诛杀神佛。要到很多年之后，她才将知晓，这人世间，诸事皆藏于冥冥之中，难以违逆，彷如天意。然而，多年前，那银面碧眼，那惊艳妖娆，那张狂孤寂，竟只似一场镜花水月迷梦。
自绿瞳罔顾上意，私携安城北上之后，一路遭遇多方人马追击，九死一生。安城每每见绿瞳沉着应对，只一杆碧玉箫，便以惑人之音却众人，不觉且喜且忧，不知这日子何时方是尽头。
又一日，那人面覆纯银面具，映夕颜胜雪，只长立荒原，孑然独立，望秋水共长天一色。安城独坐红鬃马上，与之并肩而向，各有所思。回眸相望，四目凝睇，竟索寞荒寂，沉醉了黄昏萧瑟之意。他半垂著头，轻叹一声：“罢，得安城为女，乃玉之大幸，便赌上一把！”安城见他神色虽懒，自有一股华贵妖娆之气，便只在心里哀叹。而这“父女”之说，却要追溯至前日逃亡之时了。恁时二人遇见北方轻骑追击，绿瞳虽能驭音杀人，对方却是有备而来，不知怎么化解了那靡靡之音，将一大一小二人围困住。一番恶战，绿瞳身上负了伤，带安城逃难之机，安城欲取下他面上面具。“不可。”那绿瞳神色怅惘，单手打下安城的手。安城撅嘴，假笑道：“看看何妨，莫非你当真见不得人？”听及此，绿瞳虽怒，却不再阻止，只一双绿眸内，放出明明灭灭无数道幽光，直直盯着安城，似待机而发的捕猎者。安城见状，心内微惧，瑟缩两下，仍伸手去揭下他面具。然而，真容显现，安城不由地怔住了，却要如何形容那人的脸？丑陋？狰狞？抑或是不堪入目？——安城震惊地看着那面庞上的烧毁之痕，坑坑洼洼，畸状甚丑，伸手去触，心想：如此资质，若无这疤痕，该是何等风华绝代！绿瞳见之色异，又失神不知在想些甚么，心下微恼，只咬牙不语。俄而，安城目露泪光，柔柔地问道：“可还疼？”只那一刻，便连安城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做戏还是真情，便见绿瞳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双臂甚紧，却似是松了口气。他道：“我便知晓如此，果然如此。”安城知猜中他心事，却并无快感，只暗暗感到些歉疚。彼时追兵将至，二人躲藏之林甚危，幸而得遇栖霞派诸人途经该地，遂以父女称，寻得庇佑。自那之后，又趁夜不辞而别去，绿瞳便让安城唤他爹爹，安城不愿，那绿瞳便艳艳一笑：“你自称阿寻，爹不要娘不保，落入我手中，也是命中注定。你不认我，莫非想认什么赵伯伯、风姐姐？”安城听他言语之中隐有威胁之意，心里吐槽，面上却尽是谄笑，不过都是盲着和稀泥罢了。
辗转而至云水青淮，泛舟江波上，听那水中冰凌之破，感那乍暖还寒之气，幽静闲适，颇有一种相依为命、笑傲红尘之意。花安城知绿瞳并未打算带他去洛陵，也并未打算过江北上燕国，而是一副终日闲闲、不知所往的模样，心里便暗暗着急。莫非、莫非是要顺流而下，往齐国去？她在心里胡乱猜疑。
三月朔望，春雨微歇，风清云霁。饭后，绿瞳枕臂长椅上，仰躺望天边云，慵懒惬意。安城俯卧他腰间，蜷成一团，打着哈欠，想道：成日吃吃睡睡，思虑假装，再如此下去，非被这厮养残了不可，哎！天地孤舟江心，唯绿衣卷卷随风轻舞，那公子怀中幼童总角凌乱，竟也和那长长墨发纠缠不休，正似前尘今世命运，剪不断、理还乱。
“孩儿在想甚么？”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懒洋洋的。
“我又不是你生的！”安城无奈地叫了声，用手指狠狠戳他软腰。
“人虽视我如妖物，即便我真是，也断不能够生下你，相比之于我，你不觉你更像妖童么？啊，如此这般，甚好。”那绿瞳桀桀一笑，震得胸膛一起一伏，末了又道，“只不过，我自是晓得，你是你娘生的。”
安城哼哼不语，爬到绿瞳胸膛上，龇牙咧嘴，瞪他道：“你笑点很低耶。”
绿瞳虽不解其意，但只不语，心里却是有些许震撼，暗道：便是这般过了一世，也是极好的了。然世事无常，总与愿违，他如此感慨未尽，便先失却了眸中笑意。安城不比他耳目敏感，不明就里，只以为是自己言行间过于放肆，以致触了他底线，便谄笑道：“我开玩笑罢了，你快别生气。”言罢，见绿瞳看也不看他，只恐他反复，又转了心思，退到一旁暗暗着急。
彼时，天边云朵不知何时没了，那万里蓝顷，一片澄澈如洗。波涛汹涌的云水，在船下荡漾，是西方高原上一泻千里的冰释，是印着北雁身影的半混浊铜镜，是凶险异常的夏日沉沉梦魇，是静、是寂、是萧瑟与孤凉、亦是无止境的暗流与杀意。而水面上，孤舟安然宁静，似沉眠在荒芜午后，带着睡意和慵懒，漂泊在宽阔的巨流河，更像是一叶翩翩秋叶，沧海一粟。安城见绿瞳神色凝肃，隐约便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须臾，又顺着他目光往远处眺望，不由地心里一紧，整个人僵在了原处，——那百米开外，铁骑奔腾，竟是闪出无数兵马来，铮铮响声渐起，似寒冽北风杀气。安城下意识地去瞧绿瞳，却见他冷冷谑笑道：“连燕国也不按捺不住了啊。”
言讫，抱安城往后退，又静静地望着远处岸上，仿佛在等候甚么。彼时，船行于水中央。蹄声渐大，自两岸而来，似是为了响应它号召，一对普通服饰的中年夫妇自舱中走出，那二人悉皆提着玄铁宝剑，杀气凛然。其中那男子，年逾不惑，浓眉大眼，面色微黑，嘴唇抿成一条线，又生得身形魁梧，综身透出厚重气质；而那妇人，辨不出真实年纪，头上单脚云髻微耸，用一条赭红色头巾缠住，装扮简约，凤眼微挑，眸光颇为凌厉。此二人皆似寻常路人，此时蓦然从舱中出来，也惊了绿瞳和安城。如此光景，便是他们有万全之备而来，对花安城势在必得了。
“黑哥，看来江阳绿瞳也不怎样。”那妇人半倚着舱门，慵懒一笑。
“四娘，切不可轻敌。”中年男人叱声，一双浓眉微微拧起，又向绿瞳抱拳，毕恭毕敬地道：“公子切莫在意，在下白城黑哥，旁边这位，是杨四娘，我二人皆奉公子聆之命前来迎接花家小姐。”
“哦，真如此？”绿瞳轻轻一笑，冷道：“连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聆，也觊觎花叶氏的藏宝图了么？”
“呵呵呵……”四娘一阵尖刻的笑声响起，眉眼间杀机毕露，只冷冷盯着绿瞳那腰间碧玉长箫。
“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想来以公子聆与你之交，尚不至为敌。况而我等亦并不欲与林氏为敌，只要公子交出那孩子而已。”黑哥沉声道。
说话间，那岸上百余骑人马已行至岸边，呈一字摆开。其中为首一人，虎背熊腰，鼻短眸狭，络腮胡子，执一把大刀，坐于马上朝水心观望，蠢蠢欲动。而这本便僵持的局面，又蓦地因南岸那愈加响亮的一阵马蹄声而凭增许多焦躁，剑拔弩张。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列便衣轻骑远远而来，数目不多，但皆是骁勇之辈。安城定睛去看，却于其间望见了奚齐、姚成二人。
此时，绿瞳之势极危，被围水心，又有两岸精锐之士虎视眈眈。他缓步靠近船边，顺势将安城置于横栏之上，轻描淡写地朗声道：“不论这女童此前系何人，此后将归何处。今日，他既已拜我为父，便是我孩儿，你们休想动他分毫，亦休想将他从我身边夺走！”言讫，从怀中掏出那支碧玉箫，放于唇边，缓缓吹奏起来。但闻：清越之音，绵绵不绝，缓缓自那箫管玉孔倾泄远扬，仿佛潺潺流水。那流水恰若自千年冰山崩塌而出，化成幽寒冷冽，冰封大地。南岸马匹初显躁动，继而倒地，马背上轻骑兵悉皆面露痛苦，纷纷摔地；而那北方人马，却是我自岿然不动，未伤分毫。安城惊异地瞪圆了眼，紧紧扒住船舷上栏，上不得下不去，便不解地望向两岸截然不同的景象，又在心里寻思自己为何屡屡不为这箫声所惑，一时竟呆了。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舱门处传来，只见那杨四娘双臂环胸，似笑非笑，长叹道：“绿瞳妖孽，你这箫声，果然清洌无双，好听得很、好听得很呐！只可惜了，啧啧啧，可惜无论如何，仍是比不得公子聆的琴音，恁般潇洒自如、豁达绝世，便是长久不曾幸闻，也声犹在耳。”
绿瞳闻言收起箫，冷冷地盯着放肆不羁的杨四娘，眸中杀气凛然。
“妖孽，你此时定是万分困惑了呢：本只对年幼孩童无效的靡靡之音，缘何一再失效呢？”四娘敛神，肆意笑道，“莫非是妖力下减、被林氏弃了？抑或，背主自逃，失了林氏那续命蛊药？”
哼，绿瞳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将安城从横栏上抱起，表面仍温和地道：“离间？激将法？可惜不管用，无论是林氏还是沈氏，你能奈我何！”
“动手罢。”黑哥低声道，随即提剑向前走了几步，伴着杨四娘挽起一个剑花，齐齐向绿瞳飞扑而去。
刹时，双剑齐发，一刚一柔，分所两股，朝绿瞳刺去。那黑哥，秉雷霆万钧之势，化剑如冰，风一般，刮到了绿瞳面门前；那杨四娘，剑如流星，幽光闪闪，不知怎的，一个鹞子便侧翻至绿瞳腰侧。当下，风云失色，只见绿瞳单脚点地，一手持箫，一手抱安城，运动奇功，疾往后退，斜至栏杆边，微微一顿，以安城当于前。黑哥、杨四娘见状，急忙收剑，仍将绿瞳围于死角。
“你卑鄙！”杨四娘冷笑道。
“哼，既如此，我得不到，公子聆也休想得到。”绿瞳言毕，勾唇一笑，更不待众人反应，纵身一跃，抱著花安城坠入水中。登时，众人皆惊，黑哥、杨四娘尤甚，当下不假思索便随之跃了下去。但那云水素以浑、急与险著称，又逢着泮冰时节，水内多有未化之冰，如何能轻易脱困，更何况寻一幼童？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1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