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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因为全球温室效应的缘故,近来连着几年的暖冬气候,今年也不例外。
      这天天气晴好,一点点和煦的暖风,路边花坛中的三色堇一茬茬的盛开,没有一点霜刀风剑的意思,简直教人疑心春天直接取代了冬天。
      刚刚用过午饭,董某就来了,照例嘘寒问暖了几句,忽然说,“沉香,天气这样好,要不要坐车出去兜个圈子?”
      霍沉香微微一怔,神情有点瑟缩。
      “或者就我们两个去兜风?我来驾车好不好?”董某语气迁就。
      霍沉香镇定下来,“不,不必。也好,我好久没有出去晒晒太阳。”
      他们开门出去。
      丹青吁出一口气,自己过去斟茶,喝一口才想起一旁的朱也,顺手倒一杯递过去,“要不要?”
      朱也接过杯子直接搁下,“丹青,其实你毋需畏惧。”
      “你太紧张,令周围人一同绷紧神经。”他的语气虽温和,却也透出一丝责备况味。
      丹青咬住嘴唇许久不作声,脸孔一点一点涨红。
      朱也有些不忍,后悔自己说话造次,让人这般难堪实非本意,略略清一清嗓子刚要开口,门铃忽然响起。
      董某一个人又折回来了。
      他上来为霍沉香取一条披肩,待找到了又踌躇了一下,吩咐朱也,“你且拿过去,就说我喝杯茶即下来。”
      然后又对许姨说,“茶水凉了,重新泡过,酽酽的方好。”
      分明是把人支开,要与丹青单独讲话。
      丹青屏息以待。

      奇怪的是,董某人似乎也有些紧张。
      丹青自嘲,瞧,颜丹青,朱也说得没错,因为你人人不自在!明明寄人篱下,居然有这般能量,倒也非常人所能。
      她忍不住想笑,终于抿紧嘴角,把笑意控制在最小的幅度之内。
      “咳咳,”董某搓搓手,“我有没有说过?我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年纪。”
      丹青张大眼睛,随即释然,是啊,像董某这样的中年人,有妻有儿再正常不过。
      董某很有些伤感的叹了口气,“只差一点点,你就是我与沉香的女儿,唉……”
      这话听来熟悉,是了,早先他就说过。
      丹青脱口而出,“妈妈说过,她在我这个年纪差点与人私奔……”
      董某黯然地笑,“是,那个人就是我。”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甚么?是甚么令两个相爱的人从此形同陌路?又是甚么使得母亲性情大变对世界失去热情与信心?
      丹青心头太多的疑问,但最终没有出声。
      然而董某没有继续回顾往事,静默感伤片刻,低声道,“我出身低微,其实是靠岳家发达。”
      丹青“呵”一声,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猜也猜得到,近二十年来,董某背靠妻荫顶住岳家多少压力,走至今天,咽下的委屈和苦楚大抵不足向外人道。
      也许,他的妻子因此凌驾丈夫之上,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所以董某才会对当初至为纯粹的情缘念念不忘。
      才会对旧日的情人及其儿女百般眷顾。
      董某摊摊手掌,含蓄地说,“所以丹青,我希望你与你母亲都能快乐。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不见得有公平公理,但至少有运气,我们都曾努力过,所以可以安心享有眼前生活。”
      “何况,丹青,”他忽然笑了,“你是我的幸运星。自从与你们母女重逢,我的事业发展再顺利没有。”
      丹青顿悟,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对方此番原来就是为了帮她解开心结,心下真正感激。
      “谢谢你,董先生。”她真心诚意道谢。
      董某看出丹青是真的明白自己用意,也颇感欣慰。
      这时许姨端出新泡茶水,上好碧萝春,香气氤氲。
      董某果然喝过一杯热茶才告离去。

      这一天之后,丹青似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舒坦许多,再见到董某人也不再刻意逃避,举止落落大方,眉眼明显安详舒展。
      与朱也渐渐熟络,说话也变得坦诚。
      譬如“近几次测验分数不甚理想,眼见老师面孔一点一点黑下去,还要耐住性子讲解,最要命我惭愧之余居然想笑,唉唉,实在不是个好学生……”
      朱也微笑,毕竟稚气未脱,装得再老成也是个孩子。
      有时候丹青也会好奇,“董太太甚么样子?美不美?凶不凶?他们感情好不好?他们的女儿像谁多一点?”
      涉及此类话题,朱也应对十分谨慎。
      “太太和小姐常年居住国外,主要在欧洲走动,一年总会回来几次。”
      “董先生要照顾生意,十分辛苦,难得有空前去探望。”
      诸如此类,并不正面回答。
      一来二去,丹青识趣,也就不再追问。
      至于母亲,因为董某的姑息纵容,脾气益发古怪,明明介意脸上疤痕,偏又不肯去做整容修复,只淡淡道,“年纪大了,丑就丑一点,该安分些了。”
      平日几乎足不出户,在百余平米内走来走去,喜欢躲在暗处吸烟,不是不像幽灵的。间歇性发作一番,对许姨和丹青都时时挑剔嘲讽,即便是董某,也不忌面前背后说些怪话。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习惯,权当她病人心态多多包涵也罢。
      一日复一日,光阴寸寸流逝,很快时近年关。
      虽然没有大波折,因为霍沉香的缘故倒也不乏小插曲,总算都不伤大雅,于丹青而言已经是父亲去世之后相对较为舒泰平稳的一段时光。

      因为家教老师正职太忙,丹青提前放寒假,布置的作业分配下来每天大约个把钟点就能打发,她突然多出许多时间。
      人一闲下来,又动了兼职的念头,丹青开始留意报章上的招人广告。可惜大多要求高高,不适合她这样的高中复读生。
      同田田见面时说起,好友落力安慰,“急甚么?如今念书要紧,一脚踏入高校大门,食堂门前布告栏日日贴满兼职广告,眼下我并不不赞成你分心。”
      丹青只好点头称是,心里到底有些失望。
      某日董某前来,心情似乎格外愉快,同她们母女共进晚餐后甚是难得地谈起公司业务,看来正道生意拓展不错。
      丹青鼓起勇气插嘴,“董先生,如果可以,我想去公司兼职。不不不,我不要薪水,只是想学点东西。”
      董某先是一愣,继而呵呵笑,“不急不急,此刻公司业务犹自纷乱,需要一段时间理清,再等半年,嗯?”
      其实是变相的委婉拒绝。
      当然,全是好意,意思和田田说的一样――当前学业为重,万事等半年后考上大学再说。
      丹青不好意思再坚持。
      董某走后,霍沉香点一枝烟,却并不吸,只隔了薄薄流转的淡蓝色烟雾笑吟吟打量女儿。
      丹青被看得全身发毛,低着头要躲进房间,被母亲叫住。
      母亲这次倒是没有说甚么刻薄话,只闲闲道,“你当真想要学点东西?”
      丹青不明就里。
      母亲“咕咕”低笑起来,“这个节骨眼又清高起来,我知道你想甚么,来不及想要还债是不是?赣小囡,你可晓得单是这几个月的家教费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生可以负担得起,还债?哼,你想得美!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人人都看穿颜丹青的心思,可谁都不肯支持她。
      丹青的脸孔热辣辣许久没有褪去红潮。
      母亲怡然自得地吸烟,不再说甚么。
      丹青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静静地笑,“我知道了。妈妈,我回房做功课。”
      整个寒假平淡度过,新学期开学后,丹青回到学校正常上课。
      学校时光比想象中好过许多。
      丹青就读的班级专为复读生所开,同学心无旁骛目标一致,班上学习气氛甚浓。
      最重要这里无人识得颜丹青,且大家关心功课超过其他一切,没有闲言碎语,也无歧视排挤,丹青觉得十分自在。
      原以为这样相对平静的生活可以持续更久,毫无征兆的,母亲和董某之间却冲突骤起。

      隔天就是清明,董某过来晚餐,破天荒带了一大束花,没有特别包装,只用一张旧报纸裹了,笨拙趣致的可爱。
      丹青不识花的品种,看得出母亲十分欢喜,整张脸埋入花束,闻个不住,神色温柔。
      “元莛,你竟还记得。”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这样唤董某的名字。
      董某微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惆怅,“怎会忘记?你一直喜欢白色姜花,说它虽样貌朴素,却香的不俗,清澈馥郁且不似栀子那样具侵略性。”
      母亲眼眶微微发红,“难为你,这个季节能找到。”
      董某忽然做了一件事。
      他俯下身,轻轻握住她一只手举至唇边亲吻一下,“只要可以。为你,任何事。”
      短短几个字,说得荡气回肠。
      许姨早就避进了厨房,丹青与朱也交换一个眼色,打算找个借口出去散步。
      董某一句话令得丹青改变了主意。
      “沉香,你当真不想见你家人?”
      噫,霍家尚有亲眷?丹青蓦地睁大眼睛。
      母亲反应奇突。原本还沉浸在董某营造的甜蜜氛围中,此刻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毛发都要竖起,一副警惕兼毒恨的神情。
      董某似乎并不吃惊,只是安抚地拍拍她的后心,“嘘,嘘,丹青都这么大了,你总要让她外婆和舅舅见见从未谋面的孙甥……”
      母亲渐渐平静,面无表情盯住眼前一片小小白色花海,许久才抬起头讥诮地说,“所以呢?”
      丹青心里迅速掠过一道不安,每次母亲要大肆发作之前总是这样貌似平静,这一点董某也许并不清楚。
      她拨开朱也试图遮挽的手,踏前一步。
      她必须在飓风来袭之前问到答案。
      “我有外祖母?还有舅舅?”
      董某温和地回答,“是,你外祖父去年重病去世,外祖母身体还算硬朗,有舅舅还有舅母。只要你母亲点头,明日我会送你们去扫墓,顺便见见他们……”
      “想都不要想!”
      董某的话被打断,母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讲出这句话,字字蘸满恨意。
      “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可做的任何事?!”她说。
      然后缓缓起身,退开一步,双手抱住花束高高举起,拼力摔到董某胸前。
      报纸散开,花枝撒了一地,少了束缚,姜花香气愈发芬芳四溢,可惜香的不合时宜。
      “沉香!”董某脸上露出薄薄怒意,这也是他面对霍沉香从来不曾采用的态度。
      “妈妈……“丹青想要上前,被朱也一把拽住,拖着她退至客厅一角。
      “够了!够了!”霍沉香终于歇斯底里爆发。
      “董元莛我告诉你,你要故作姿态不计旧嫌施舍扶持或者炫耀慷慨那都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从那一天起就已经死光了!你明不明白!嗄!”
      “故作姿态?施舍?炫耀?”董某脸色铁青,“沉香,你竟这样看我?”
      霍沉香喘息着没有回答,忽然她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笑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元莛,元莛,”她呼唤他,语声娇媚,“你当真以为我甚么都不知道么?到今天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董某浑身一震,却还勉力镇定,“沉香,你倦了。也罢,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改天谈过……”
      “站住!”
      “元莛,你为甚么要逼我?为甚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不知道当初你不肯带我走是因为私下与他们达成协议?”
      “不知道那之后你根本就是在帮周老板做事?”
      “不知道这全盘的计划你也有份参加?”
      “不知道疏通我那些所谓家人中间牵线搭桥的皮条客根本就是你董元莛?”
      “不知道你那时候已经找好了下家只等拿到钱就走路去开始你的新天新地新生命?”
      “够了!不要作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不要再说甚么一切全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这样的鬼话!够了!”
      “难道不是么?可惜你聪明到底,机关算尽,故意布置那么恶俗的房间,甚至挑花也故意挑了我最不喜欢的栀子,却偏偏记得我对桃子过敏,难道你不知道周某人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水蜜桃?”
      “……”
      董某此刻已经完全被打败,要一手撑住桌子才站得稳,仿佛等候判决的犯人,一脸凄惶注视着霍沉香。
      “沉香,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沉香……”
      “怎么,觉得丢脸了?有损你在丹青面前的高大形象了?”
      “不,不是……”
      “那是甚么?嗯?”
      “对不起,对不起,我……”
      霍沉香忽然放低了声线,声音十分哀怨。
      “元莛,你说过你爱我,你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董某擦擦汗,急急道,“是,是。只要可以。”
      “那么,你肯不肯同我结婚?”

      丹青记得自己是被朱也牵进房间安顿至书桌前坐下,至于他几时离去,已经没有印象。
      脑子里如有万千只马蜂在盘旋,一个头两个,噢不,三个大。
      丹青叹口气,伸手按住太阳穴用力揉。
      真是可怕。
      虽然还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些甚么,可从母亲与董某之间的只言片语已经可以猜到几分端倪。
      简单的说,那是一个被亲人和情人共同出卖与背叛的故事。
      真残酷是不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类似的事情每天都上演。甚么?良知?哈哈,这年头唯有利益二字,良知,良知是甚么?
      丹青听到自己的笑声,尖刻一如母亲,吓一跳,急急伸手掩住嘴。
      不行。还不清楚事实真相,不要妄加猜测,更不能随意定论。也许,也许甚么呢?丹青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颜丹青,不要胡思乱想,明天还要上课。
      如今,她已经不再同全家福照片絮絮碎语,习惯变成了自言自语。声调因此也更为严厉。
      可是心口乱糟糟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
      一百二十个身翻下来,丹青投降,放任脑细胞活跃下去。
      母亲变成后来的模样,可见当时受伤害至深。
      然而生活迫人,外祖一家大约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世间从来不缺悲剧,但是不见得每个女主角都同母亲般就此沉沦放弃,何况后来她遇到父亲,而父亲又待她那样好……
      还有董元莛。
      显而易见董某当年确然对不起母亲,可他未必真心出卖她。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爱她至深。
      只是……
      丹青想起适才的情形。
      “你肯不肯同我结婚?”母亲问。
      须臾间,董某脸色青青白白转了好几个趟,终于清一清喉咙低低道,“沉香,现在,咳咳,你知道,我不能……”
      母亲也已经调匀了呼吸,静静凝视董某人,后者被看得低下头去。
      “唉,”母亲幽幽叹息,用一种饱含嘲弄的语调说,“元莛,你还是老样子。”
      “真奇怪,你的‘现在’似乎永远不属于我。然而眼巴巴的等时间过去吧,你的‘将来’还是不属于我。呵呵,你说好笑不好笑?”
      “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晚上好大的月亮,你像个小孩惊讶的不得了,说,‘哎唷,沉香你看,月亮太亮了,照得你身子雪雪亮似透明哩’……”
      说到这里,母亲已经陷入一种呓语状态,人看起来也有些神志不清。
      “乖,沉香,你倦了,我送你进去安歇。”董某仿佛哄小孩,伸手要去扶持,被母亲一把推开。
      “走!走走走!你们都走!我不要再看见你们!”她暴怒,自己趔趄着冲进房间把门拍上。
      董某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用尽般,肩背垮下来,跌坐椅子上。
      他的背影看起来孤独至死。
      然后朱也握住丹青冰凉的双手,将她带进房间。
      呵。
      丹青呻吟一声,将脑袋塞入枕头底。
      不要想,不能再想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辗转睡着。

      第二天礼拜一。
      清明节。
      阴雨连绵。
      丹青背着书包出门,拐过路口看见街边的红色电话亭,她萌生个念头。
      “喂,朱也,有没有空?陪我去扫墓。给谁?我爸爸。嗯,好。一会儿见。”
      朱也驾车过来时,司机座位旁边还放了一束花。
      白色百合,在潮湿的天气里一样清香扑鼻。
      远远的他看见丹青,白色棉质衬衫外面一件藏青毛衣开衫,浅色牛仔裤,雪白脸庞,漆黑眉眼,青春逼人。
      他要定一定神,才能开口招呼,“嗨,丹青,这里。”
      稍后,车子驶向郊外墓园。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丹青喃喃念出声,“路上行人欲断魂。”
      朱也看一眼身旁少女,没有作声。
      一路无言,直至到达目的地,丹青默默献上洁白花束,站在父亲墓碑前低下头无言祷祝。
      雨丝一根根从天而降,中途被风打散,尽管有朱也在身后打着伞,细密水珠依旧覆盖了丹青一头一脸。
      待到离去,站在墓园门口,丹青看牢朱也,“朱也,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是不是?带我去。”
      朱也一惊,想要含糊混过,可一旦抬眼接触到那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嘴边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对峙半晌,他只好欠一欠身,“好,我带你去。”
      这些年来,董某一直接济照顾霍家上下,具体事务却都是由朱也着手打点安排。
      丹青聪明,一早参透其中诀窍,所以给了朱也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达到目的。

      两个钟点后,在江南某个风光秀丽的小镇上,丹青来到霍家祖屋,见到了霍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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