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鹤》Luminna

4、前年雾雨(3)

　　“门庭院落雨纷纷，水阁楼台雾深深。”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她竟也忘记了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是如何走过来的。
　　她不知道，走到哪里，才算是漆黑之外的尽头。
　　后来，朝廷的秘使查了出来，“映月”内部并无任何受贿的迹象，可是，即便这样，卫家的嫌疑尚未洗清。她很记得，当时自己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官兵进来他们府上，像是抢劫一样翻查东西时，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整个卫府上下大大小小的房间厅堂全部被滴水不漏地搜索了一遍，本来应该走动在院落之中的仆从一律换成了冷漠的官兵，纵然是夜深人静之时，府上也无人敢再点燃起通明的灯火，只能悻悻地蜷缩回自己用来歇息的那一方阴冷角落里。
　　“别怕，别怕……阿娘在这里，别怕……”
　　她清楚地感觉到，阿娘抱着她的手是微微颤抖着的，然而却是比起周遭都要温暖。弟弟子英和她一起拥在了阿娘的怀里，三人却又是无奈地只得站在了前院大厅中央，很是突兀。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她知道她自己也是，红着眼，却又强忍着泪水。阿爹眼看着是凶多吉少；哥哥被押了上京受审却尚未放还，即便赦令已下，但要回到荆州也需要一段时间。卫家上下，顿时间没有一个可以站出来支撑大局的人。
　　十五岁，正值及笄之年。然而，那年十五岁的她，却是那般弱小无能，什么都做不了。她怨艾她自己如此懦弱只能躲在母亲的怀里哭，同时也深深地感到内疚——
　　“若柳，你是我们卫家的长女，以后啊，可要好好当个贤惠的女子，别让你爹爹丢了脸，懂吗？”
　　——我真的贤惠吗？
　　她总觉得，比起贤惠，她也许更需要坚强和干练，比起温婉，她也许更需要强大的冷漠和镇静。最起码，她应该要在这些时候，能够站出来，保护她自己想要保护的，至亲之人。
　　“但如今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以后……又能做什么呢？”
　　手心里紧紧握着的，是三个月前她行过及笄之礼时，阿爹交给她的那支雪鹤金步摇。朱红色的璎珞扎在手心割得生疼，可她还是不肯放手，直到手合拢起来将整只雪鹤簪头包裹，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怀中，才会觉得安心。
　　阿爹说，那是方陌南托人千里迢迢送到荆州交予她的，是方家的家传之物，要她好好保留着，待到明年江南又到了烟雨纷飞之季，便是她卫若柳出嫁之时，记好了。
　　及笄及笄，女子许嫁，十有五年而笄。是啊，及笄之年的女子，若已许配了给人家，行礼之时就应当是要戴上簪子的。
　　那时候她才又想起来，阿爹在她小时候是真的给她去方家订了亲的。像是生怕自己女儿以后嫁不出去一样，她一直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想期许他的女儿——卫若柳做些什么。莫非，真的如阿娘说的那样，要她嫁个好人家，不让他丢脸？可他为什么，又从来不期许过她，能够在这些关键时刻救卫家于水深火热之中，站出来，当个独当一面的人？
　　她不想自己如同那些平庸的女子般，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在囚笼之中燃烧完自己的一生。这是她的真心话，十多年来的真心话，却从来不曾和别人提起，哪怕她表面装得有多么三从四德，温婉贤惠，善解人意，体贴顺心，俨然一个出自名门不出深闺却又知书达理的大小姐。
　　不晓得，若有一日，她未来的夫君知道了这些事，是否会因为她曾有过这些叛逆的想法，而想要毁了她们之间的婚约——至少她自觉得，她大抵不会是个安分的女子吧。

　　直到夏日未央，一切仿佛都是算好的，方家的人，出乎他们意料地出现在了被封锁着的卫府的门前。
　　可她想，她是应该会一早就猜到的。
　　在此之前，尽管她只能日日面容憔悴地站在自己房间里，敞开着梳妆台前的轩窗，失神地眺望着卫府大门的方向，但，她心里也在许愿，要是在这样的时刻，能有那么一个人，把她就这么从这里带走，也许，所有事就真的会不同了。如此，她也许也会认了阿爹许给她的命，因为她的无能为力，而只能安分地当个弱质女流，卫家的大小姐。
　　盼到了第十日，就在第十日的凌晨，当她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车马喧嚣声从梦里惊醒时，那一刻，她便猛然晓得，这一切噩梦般的事应该是要到头了。
　　所有的猜测，自那一刻将不再疑惑。
　　“小姐，方家大少爷来这里接你了，请整理起行装，随我到大厅和夫人会合吧。”
　　她见不到方陌南，匆忙之间，只晓得他带着几位侍从，还有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朝廷豁免令，来到了他们府上，打点起这一切。后来，听随她一行的方家小婢说，大少爷和守在他们府上的官兵说明了情况后，他便使着侍从漏夜将她和子英、阿娘，打算一并接到了方家在永州的一处别院里暂住。
　　“……我现在可以见见他吗？你们的大少爷……”
　　她怯生生地向他们问道，没想到，身边的小婢只是一副很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吞吞吐吐：
　　“……这个……恐怕是不太好说，卫小姐您，您恐怕还不能见到少爷……少爷他，他总是一向不待见……”
　　“不待见？”她愣了愣，只消片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哦，你其实是想说，他其实也不太愿意见我，对不对？也好……也好……我明白了。”
　　我装作是恍然大悟地，一个劲地点起头来。
　　小婢听了她的话之后，脸色貌似变得更加难看了，“……也不是……可是……可是……”
　　“没关系，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我轻笑着，试图缓解这种略微不安的气氛，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小婢的手。
　　“至于……你们家少爷，我只是从来未见过他罢了，不要紧……”
　　她这么说着，念起方陌南——她卫若柳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也不过是只值得一笑而过，再无更多别的多余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所谓的黑历史要被揪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