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年雾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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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湘江永州方家，恐怕早已没有什么人在朝廷里当官。除了现下这一代的长孙，方陌南，因沾了祖上几辈的光，在朝廷当了个司士，专管百官的职位名目登记，是个闲职，也不过是官至九品，很不起眼。
原本繁盛的一家族人，不知怎的，在紫书苑经历了百年之后，却渐渐淡出了常人的视线，归隐于此。昔日千羽将军的风光，也许，是早已随着那个被写成话本子的传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她觉得，这没什么应该遗憾的。毕竟，他也曾风光过，只不过，一切都随着历史过去罢了。
阿爹大抵当年也是这么想，于是，在她五岁的那年，托了京云升——当时的礼部尚书，方家前前任当家人方泰来的旧识，去了趟方家，替卫、方两家做个媒，好让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若柳，你是我们卫家的长女，以后啊，可要好好当个贤惠的女子，别让你爹爹丢了脸，懂吗？”
那时候，她和阿娘站在方家大院子的门前，待阿爹自个儿进去方家后回来，空暇的时候，阿娘便突然莫名其妙地牵起她的小手，叹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估量着那时候她也只有五岁，说句实话，是真的不明白娘亲这番话里头藏了什么深刻的含义。
直到再长大一点，到了豆蔻年华，和同院子里的一些小孩子在一起玩闹，才无意中从别人口中明白，身为一个好的女子，以后长大是应该要嫁给一个好夫家，并且当个贤惠的妻子，这才算不辱没自己娘家的颜面的。
三从四德，一样不少，温婉贤惠，善解人意，体贴顺心，一样不缺。
话是这么说的，好在，她也是这么做的。
步行了大约四、五里路，渐入山林，满目所及尽是一派各式各样的绿，像裹在白纱里的翡翠一样。锁月告诉她，只要绕过这座小山丘，山丘的背后，便是紫书苑旁的慕柳院了，路途其实不远，只不过这雨天走在这湿漉漉的小路上，委实有些折腾人。
她很奇怪为何方家人的品味都如此，竟喜欢在这山林之地修别院围一团在此隐居。纵然不喜欢过问世事，也没什么理由要住在这些地方，尽管这地方空气环境什么的都比繁华闹市里好，却还是折腾来访的人了。
费了好一番功夫，眼看及脚的素色丝绢裙摆也沾满了泥污，雨也好像是越下越大了，这才来到了那座种满黄槐的院落里，看见了一番盛景。
从汉白玉做成的院门往里瞧，一条青石小路一路蔓延至院落最深处的那座楼里。路的两旁，果然如锁月说的那样，种满了黄槐树，而且全部都只是黄槐树，没别的。现在时值阳春，虽说黄槐这树一年四季都是花期，无须非要等到此时才能看，然而，一年四季等了好久，却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盛最美的时候。
翠绿色的树丛里，缀满了一簇簇锦黄色的小花，像是金黄灿烂的星尘一样落满枝头，也铺满了地上。不得不说，黄实在是一种让人看了会满心欢喜的颜色。她从小就喜欢黄槐，尽管自家哥哥说她实在品味一般，明明衬得起美女子的还有倾国的牡丹和素洁的芙蕖，她却独独喜欢这寻常家种于过道两边的黄槐。
可是，他大概不晓得，当年阿娘生她的时候，因为是在外头突然胎动了，所以逼于无奈只得在一棵黄槐树下临盘，生了她。为此，自己阿娘也染上了寒病，每每天冷的时候总是畏寒得很。
阿娘说：“你呀，当年生你的时候就很不省心，不过好歹不是难产，因为生你的时候是在黄槐下，说起来也奇怪，那院子明明种的都是柳，却独独只有一棵黄槐，于是阿爹起名字的时候就说，‘不如，就叫若柳吧，若留，若留，那地方没准是沾了点仙气，你在那里剩下女儿也是天意’。”
天意就天意吧。
“如果是天意要我来这里，那么我认了也无妨。”
看着满园的纷繁鹅黄，她欣然一笑，索性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也不怕这雨淋到身上，大大方方地踏进若有若无地慕柳院里。这倒是惹得身后跟着她的锁月一声惊呼，“小姐！这还下着雨呢！”
她急急忙忙地冲着跟上来，似乎是要嘱咐道，这雨淋多了，可要着凉了。
“不要紧……”
“当心！”
她正打算回头向她回以一个笑容，没想到，下一步却一脚踏了空，没留意到门槛那里还有数级小石阶，眼见着就要硬生生地往湿漉漉又硬得可以的石板路上摔个一身泥，她讶然不已，却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是什么反应，只能由得自己就这么摔下去。
“……”
可终究还是没有像她自己想的那样，摔得破破烂烂的。
“这天下雨，路打滑，姑娘你怎么就这样走过来，也不当心脚下？”
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因是背对着后方，加之头上的雨还在不停地落到她睁开的眼里，所以她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接住了她，让她免了照着一摊无妄之灾。幸好，雨声还没有大到可以掩盖住自己的耳，凭着刚才那低哑的声音，她尚能分辨出来，哦，刚才接住她的大概是个男子？
“你……”
诚然，事实就是这样的。
她很不优雅甚至狼狈地在他的搀扶下站起了身，缓缓转过头来，这才隔着雨幕把对方瞧个明白。
好一位英气逼人的公子哥，可是，可是……却好像有些眼熟？
“你是……”
他俯身拾起刚才匆忙之间丢在地上的伞，顺道理了理身上沾了雨水的一身绛紫色衣服后，才再次与她直视。
“在下，”顿了顿，忽而又莞尔一笑，温柔地对她道，“不过是这院子里守院的，姑娘无需在意。但这天气实在不适宜在这院子里游乐，所以，”
他突然又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静默了片刻。她顺着他目之所及的方向，却看见那目光落到了身后的锁月那儿。
“锁月，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了绫兰告诉你，进来这半个月都不许踏进这里半步么？怎么今天又领着这位姑娘来这里儿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严肃和冷漠，全然不像片刻前对若柳说话那样。
“……可是，可是……小姐她是从扬州卫家来的，是卫家大小姐……所以我以为公子你……”
“不管是谁，我说了不准别人进来就是不准。”
他厉声道，表情实在是让人觉得不近情面一样。
也许，这管院子的人，权力不小，貌似还是这些小婢们的头儿？若柳这么想着，却始终一言不发，只一人没有撑伞地兀自立在原地，状况很是尴尬。
一阵冷飕飕的风忽然吹过，她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地颤抖。
“啊噗……”
居然，还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你不要紧？姑娘可不要着凉了，”这男子变脸倒是变得挺快的，“不如这样吧……我先遣侍女送你回去也好，毕竟，此地不宜久留。”
他一看见若柳这一副着凉了的模样，担着伞又走了过来她身畔，低下头淡淡地与她道。可若柳只晓得远处站着的锁月，此刻是一脸不知道是青还是紫的表情低着头受着责，却霎时间不知道自己又应该怎么回这男子。
因她的嗓子还没有从喷嚏中缓过来，一时间说不出话，于是，只能不住地用丝绢掩着嘴，点头，“嗯……嗯……”
“那就好。”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她沾湿了的发，嘴上却是对着婢女吩咐道：
“锁月，送这位姑娘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年雾雨(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