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言不尽(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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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三月烟雨绵绵。
匆忙的脚步踏着青石板，踢踢踏踏地激起了一阵又一阵水花四溅。
“小姐，”小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站停在了一顶青色的软轿前，“方家的宅院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不晓得是不是赶上了他们去萧南山庄游玩，所以才……”
“不必了，就在这里停下吧，”清脆如铜铃般的声音慵懒地从轿子传出来，渐渐又没入了这迷蒙的雨里，“告诉后面的杨管家，让他打点一下，带着子英和几位仆从到附近找家清净点的客栈落脚，我们在这歇下便是。”
“是，”不消片刻，小厮已顺过气来，朗声应到，正准备跑到后面去找人。
方才踏出一步，又猛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可是……小姐您……您呢？”
“我？”轿里的人忽地发出一声盈盈的笑，手中本来展开的玉娟铜扇子一捻便收了起来，握在手里，“我嘛，还想在这周围走走，看看，你们跟着也是一个累，便不要你们随我一道了。”顿了顿，又道，“要是怕丢了，留下锁月陪我吧，其他的仆从你领着回客栈就好。”
“是，小厮这就给您打点去。”
淅淅沥沥的雨，似乎始终都没有一个尽头。待得小厮的脚步声又渐远之后，她示意抬轿的轿夫停下，然后徐徐地抬起折扇拨开了骄子的珠帘，从里面冒出了头来。
前方，在远远的地方矗立着的，是用楷书上书“魂归千羽”四字的石碑。
虽然到处是一片朦胧，但那几个朱红色的字却一点都不含糊地透过了这场雨幕，映在她眼里，清清楚楚。
尚记得从前听过说书人讲过一个年代久远的话本子，开头一段是这么念的：
百年前，皇上赏给历代在朝廷任职文官的方家，一处位于江南湘江永州边上的园子，起名“紫书苑”。后来，隔了两代，在这御赐的宝园里头生息的方家竟出了一位武将军，叫方千羽。因他很小年纪就参了军，随着军队打过几场仗，且每每都是亲自擒住贼人叛乱之党的头儿的首级归来，后又平过几场边境之地的侵乱，于是，甚得当时的皇上的喜爱。眼见他的职位是升了又升，才刚二十出头，就稳打稳实地当上了御前的副总将军，很是惹人眼红。
但，毕竟还是年少了些，太早了些吧。
这本来也没什么戏可唱，却道是，后来有那么一回，千羽将军从漠北打了胜仗回来，骑着御赐的流云马，回到了帝城，到了城楼城门之下，下意识地抬头往上望了一望。
这一望，就出事了。
话说当时在城楼上站着的，是一位身着素白色底绣着浅粉色金边牡丹华服的妃子。
那妃子，柳氏，单名一个“鹤”字，乃是头一回随着皇上一起到这迎接军队凯旋。很年轻，算起来可能岁数比方千羽还小一、两岁，毕竟她被纳为后宫三千佳丽之一也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是以有一日皇上在宫外狩猎，在林子里不知怎的就遇上了这位生为采药人女儿的少女，甚是喜欢，可谓一见钟情，于是立即遣随行的女官把她带入宫里，也没问人家愿不愿意，直接就纳作了新妃。
当然，皇上做主的事，没人胆敢说一句“反对”。柳鹤当时也没敢摇头，想到，既然被一眼相中了，那也只能道是自己生来走运，也就认了罢，安安心心从一个采药姑娘晋升为宫里的贵人，兴许还不错。
诚然，她从小一直在山林里长大，不谙世事，所以才这么爽快地从了。要是迟那么一些年，等她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之后，再让她“走这么一回运”，也许，她就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了。
可毕竟还是从了，这本来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的。只是，很不凑巧的是，此番正正是被刚刚归来的方千羽从城门下抬头瞧见了，竟就此生生地望出了一段不知是悲欢亦或是离合的姻缘来。
皇上既然可以对柳鹤一见钟情，自然，方千羽也能够对柳鹤一见钟情。不过，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谁都想不到，当时不仅是将军喜欢上了这个新妃，连新妃她自己，也在这么一个回眸的眼神交流里，爱上了那凯旋归来的将军。
除开身份不谈，本来年岁相仿的一对少男少女，一见钟情，想来便是才子佳人的绝配，这本应是一桩美事，是要成全的。但偏偏算上身份的时候，这桩美事却折煞了世人，让人不得不叹息再叹息，为此扼腕。
试问，嫁了给皇帝的妃，身为臣子的御前将军又怎能从“上司”身边公然将妃子抢来？恐怕这天下从来都容不下如此的道理吧。
所以，方千羽和柳鹤，也亦如此。
后来，不知又怎的，有一日，皇上竟从一些八卦多事的宦官口中听来了自己的妃子思慕自己的臣子这桩事，说是：“此前妃子柳氏与千羽将军就以瞒着皇上您日日私下飞鸽传信，相互传着情诗互表爱慕之情。你看，自上个月来，皇上您派了千羽将军再次出征塞外，收复边境之地，这段时间以来，哪一天柳氏不是红肿着眼，坐在御花园外的黄槐树下等的？那不就是……因为等不到千羽将军给她传来书信，心里着急又担忧吗？皇上您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分明就是这回事。皇上顿时龙颜大怒，急匆匆地领着一大帮仆从和婢女往柳氏住的院子里赶，找不着人了果断又去了御花园的那黄槐树下，果真发现柳氏红肿着眼拿着丝绢一把眼泪一把哀叹地在那里不知道等着什么。
于是，皇上这下子真是绿帽子戴得不偏不倚的了。
他立刻命人前去把柳氏绑了去西宫，先困入冷殿里关几日再说，然后又请人速速传召到边塞，把出发打仗不到一个来月的方千羽给召回来。
诚然，方千羽直到再次回到帝城，才晓得自己是犯了一桩何等要命的罪事。他居然敢思慕皇上的女人，这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可他好歹也是个烈性子的人，毕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血气方刚，又很不识得什么才是做人应该遵守的本分。他一个人独自站立在大殿上，仰头面不改色地对皇上说：“我确实是思慕柳氏，但柳氏也思慕于我，那为什么皇上您就不索性成人之美，把柳氏还给我呢？我们乃是一对登对的璧人，但柳氏之于皇上，不过是后宫三千佳丽里的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既然只是一粒珠子，要更好更美的珠子，就算是夜明珠，皇上想找也能在这几万里江山之中找得到。但，柳氏之于臣，就真的是万中无一，错过了就再也寻不着了，那您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们，还要抢走他。”
真是好一个“还”，好一个“抢”。
这下子，皇上更加火大了，这区区一个御前副将军，说不好听一点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以为自己打了几次胜仗就很了不起，就胆敢在御前提这些要求，还说这本来就是皇上“欠”了他“抢”了他的，得在这大殿之上还给他，真是忒不懂得身为一个合格的臣子要怎么当。
也是，毕竟还是年少了些，真的是，太早了些。
柳氏在冷殿里听闻方千羽为了自己，斗胆在御前和皇上公然对峙，心里吓得又是抽痛又是跳个不停，担心皇上因为此事下令杀了方千羽。于是，她终于奈不住性子了，正好那时会天下磅礴大雨，她将身上藏着的一包一直带在身上的毒药偷偷下到在门外守门的仆从的茶水里，又把分给了一些来来往往打点事务的丫鬟喝下，待个个都毒发昏倒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偷偷逃出了冷殿外，想要寻着自己一直惦记着担忧着的心上人。
那冷殿，本来就是后宫里最不待见的一个地方，自然也没什么人在那里守着，要逃出去是件不太难的事。柳氏逃出去之后，也顾不得自己面容憔悴，衣衫残破，只是一味地死命在大雨中尽了全身的力气跑着，跑呀跑，一直跑竟鬼使神差的真的叫她跑到了软禁方千羽的囚殿里。
说书人继续评了下去。
“其实，皇上纵然生气到不可再忍的地步，他毕竟也是个历过世事的人。对于自己这个年轻的臣子，他也不见得真的就那么不大度，心胸窄得很要真的非要把他杀了才解恨，何况他也确实为自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贸贸然杀了也着实是讲不过去。”
江山与美人，固然是江山略胜一筹了，再怎么生气也好，日后的江山若少了这么一个爱将为自己去打打杀杀，怕且江山也不会顺利在自己手里握得稳当。
想来，方千羽也不过是犯了“思慕自己妃子”这一条罪。
“宦官也说了，他不过是和自己妃子通了书信，别的就什么都没有再做了，又或者说，想做也没来得及做。所以，既然如此，关他一些时日，让这个年轻人好生想明白，自己以后该是一门心思效忠于朝廷，还是继续这样执迷不悟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为了她而毁了自己一生，应该，到此就可以了。”
谁知道，这戏，远没有他所想的，唱到这里就曲终人散了。
“魂归魂归……胡不归……”
怎么说呢，那出戏，最后终是不得人愿的。而戏终归是戏，要是换做现实，终归还是残酷得多，绝望得多。
身后不远处，传来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从了小姐命令赶来的小婢，见小姐从轿子里出来了，便连忙赶过来把手中的孟宗竹油纸伞撑开，一支素色的雪梅欣然盛放在这伞面之上。
“小姐，撑着伞吧，这雨虽然小，却是下个没完没了的，莫要淋得着凉了啊。”
“不碍事，”被唤作“小姐”的她，伸出了如玉般的手，兀自站定在原地，闭目，静静地感受着从天上飘落的水珠落到肌肤上的轻微的触感，“雨，确实是小了些，倒也没那么容易让我着凉了，放心。”
“可是……可是……小姐您……”小婢低下头去，欲言又止。
“行了，方少爷不会怪罪你的，待我见着他，我向他解释一下便可，你不必太过忧心。”她微笑着，很是温婉，手顺势按在了小婢的肩头：
“话又说回来，你可知，这小镇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赏到开得正盛的黄槐？我想去看看，可否？”
“是，”小婢又拿出另一把油纸伞，递过去，“我知道紫书苑旁有个别院，叫慕柳院，那儿种了漫山遍野的黄槐树，听少爷说，每每雨落便花落，青石板小台阶上都是黄色的雪一般，很是壮观。”
“是么，那可要去看看。”她惊喜着，“有劳你带路了，我们还是立即动身吧。”
“锁月知道了，请小姐跟着我吧，可能要走上一段路，若途中有什么不便，请告知小婢。”
“好，再次谢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言不尽(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