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美人》鱼一碗

6、香草美人·六

　　江离愈发认真地修习，他开始有了笑颜。任超宇觉得他是不愿让有限的日子过得苦闷，更是不愿在自己面前现出愁眉。
　　唐妙言有了个女儿，取名叫唐俏，是个美人胚子。江离挺喜欢逗她的，后来有次闲谈，说到了当年定的亲事，自那以后，他就再也不与那尚在襁褓中的小表妹亲近了。

　　任超宇想到这段，心里觉得好笑。他看看窗外，不知不觉中，天已大亮。他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抽丝的症状去得无影无踪，可江离这回却固执地不让他起来，叫他好好休息，自己则不知在捣鼓什么。成天这么躺着，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趁着江离没来，便想到园子里走走。
　　他刚洗漱完毕准备推门出去，就听到有人过来，赶紧又躺下。仔细一听那声音觉得不是阿离，果然，随着敲门声响起了康伯的声音，“教主，您起了么？”
　　他笑道：“进来吧，我这不是被勒令没事就躺着嘛，你又忘了。”
　　康伯推门进来，看到任超宇穿着整齐坐在床边，知道他这是想偷溜出去，便说：“他这也是为了您好。”
　　“我知道。”
　　他们俩正说着，江离提着药罐进来。康伯见了他来，便转身出去，把门掩上。
　　“说些什么呢？”江离把药倒到小碗里，端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黑色的药汁冒着热气，房间里散开一阵苦味。
　　“他才进来你便来了，没说什么。”任超宇答了，又说，“怎么今日身上熏了香？”
　　江离笑了笑，“就你鼻子灵。”他把药碗递给任超宇，“这样好叫你见了我心情舒畅些。”
　　任超宇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暗自想，你便是蓬头垢面，我都觉得好。不过这话也只是放在心里头。
　　药还很烫，任超宇闻了那味，皱了皱眉，说：“怎么有股血腥气？”
　　江离一怔，回答道：“鸡血，治心血枯，肝火旺，利关节，通经络。”他顿了顿，又说，“赶紧趁热喝了，这么多话。”
　　任超宇吹了吹，一口气喝完，然后苦着脸说，“最近的药越来越难喝了。”
　　江离过来拿他的碗，白了他一眼，“哦，还会撒娇了啊？嫌我的东西了？”
　　任超宇笑道：“我哪敢。”他的嘴角残留了一点药汁，江离拿手拭了拭。
　　他的指尖冰凉，任超宇捉住那手，说：“现在天还冷，山上风又大，别冻着了。”他安静地让任超宇握着手，手心渐渐热起来，有了一层细密的汗。任超宇又去拉他的另一只手，他却避开了，连同这一只也挣了开来。
　　他收拾了一下药罐出了门，走前，说道：“下来走走也行，别吹到风。”

　　江离一回到住处便换了衣裳，他不喜熏香，今日若不是为了掩那血腥味，断不会如此。左手腕有些发疼，血渗了出来。他换了绷带，叹了口气。这万物回春靠的是口口相传，百年来，若有资质平庸者稍有不慎，只怕江离现今学来的东西早已无用了。而这法子尚未试验过，不知有效与否。江离现在摸不着头绪，别没治好大哥，反倒将自己的血先放光了。他这么一想，觉得很是伤感。他在人前扮惯了笑脸，独处的时候，又把心思都忙于研习医术，难得想起这么些事来，但只要一想起，他便禁不住觉得人生无望。

　　任超宇隔上几天就被勒令喝上一碗味道奇怪的汤药。他觉得身上无甚大碍，心头却慌得很。
　　这天，窗外下着密密细雨。
　　康伯进来的时候，看到任超宇正在案头翻着钱庄的账册，忙说：“教主，您可别太操劳了，要担待着些身体啊。”
　　任超宇抬起头来笑了笑，“这教内上上下下都要吃饭，生意上的事，一天都落不得。”
　　康伯又说：“大家个，也没这么讲究……自己种种菜，也能过活……”
　　“我知道，不过，我……”任超宇没把话说完。江离是从没用过哪件差的，他是尤其不愿委屈了江离。
　　康伯想了想，说道：“找个学识好的，托给他弄吧。”
　　“……阿离虽是聪慧，可我也不愿叫他去做这些事情，别人又觉得用不上。只怕日后就算不愿，也得托给阿离了，趁着现在我还有力，把账目都理顺了，交代起来也方便。”
　　康伯静静地听着，轻动了下嘴，又觉得无话可说，心里是伤心不已。他虽然早有准备，但能拖一天是一天，他更是恨不得能用自己去抵了那万恶的抽丝，可惜却又用不上。能帮得上忙的，就是尽心尽力做好教主嘱托的每件事情，让教主少些担忧，总对身体是有利的。他奉上手头的衣物，是极精细的白绢制成的，上面布满美丽的同色花纹，绣的人该是用尽了心思。他说：“教主，这是今年的衣物，您看看。”
　　任超宇接过衣衫，轻抚了一下，又交到了康伯的手里，“放到一起吧。”
　　那放到一起，说的是将这衣物收到里屋的箱中。箱子里仔细地收了从小至大的衣物，都是给一个人做的。小的那些，穿的有些旧了；而大些的，都是崭新崭新的，因为那个人现在只穿黛紫的衣裳，污了血，也显不出来。那人不穿，但教主年年都还是做一套收着，年年做，年年收。
　　任超宇又说，“明儿去做套婚服吧，总是要做的。这以后，他高兴穿什么样的衣服，就由着他好了。他不爱想这些细碎的事，你帮他想着……我知道自己……”他知道康伯会难过，就又把“时日无多”给咽了回去。
　　康伯只是点头，说不出半句话来。
　　任超宇看了看窗外，突然问道，“今儿这是？”
　　“……清明。”
　　任超宇听完，募地站起来，抄了一把伞，施展轻功冲了出去。
　　康伯在身后叫着“慢些，别淋了雨”。暖心热肺的话语被这清明时节的细雨浇了个冰凉彻骨。

　　任超宇远远地看到一个紫得发黑的身影缩在墓前。
　　他撑着伞，悄声来到江离的身后。这伞挡不了被风吹得乱纷纷的雨丝，任超宇轻展内力，在江离四周绕起了一圈暖洋洋的气场。
　　江离这才回过神来，他愣愣地抬头去看任超宇，脸上湿湿的，不知是恼人的雨水，还是忘了擦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