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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香草美人·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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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超宇正坐在太师椅上,他听到江离的声音,见到他和着风尘血气从外面冲进来,紧张关切之情无以言表,不禁对他招了招手,轻轻笑了下,以示自己尚无大碍。
江离却是急得不行,他眼看任超宇仪表堂堂,并无半点他临走之时的颓然之气,只觉这是生命到了尽头,连忙去摸羊脂小瓶,说,“大哥……”他这一开口,才惊觉声音哽咽,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屋内原本有好些人,见江离进来都觉得是这几日来难得的高兴,现下又见他眼泪流得凶,不禁唏嘘。
任超宇揽过江离,用指背轻柔地抹去了他满脸的泪水。江离这么多年再没哭过,任超宇见了,只觉得心头被车马碾过,疼痛甚过目睹上千的杀戮。
“阿离乖,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不禁对他用上了小时候宠溺的语气。
“大哥,我能救你了。”江离的眼眶盈着水气,看上去可怜兮兮。
任超宇又轻笑了下,“不差这一时半会。”
江离这才注意力放到满屋的人上,颇有些羞涩,像是小夫妻新婚燕尔首次出来见亲朋好友,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屋里有康伯、陈志、杜衡以及跟上来的周成刚,还有唐门的人。这一个个都急着要跟他讲发生了什么事情,七嘴八舌,吵闹得很。最后还是杜衡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先前任教主安排了几路人马,右护法□□那条线全遭暗算,他们一家死状凄惨,无论妇孺,无一得活路。吴杰随后得知死讯,极为心痛,手下的弟兄同样痛心不已,血气沸腾。一路寻仇,一路死伤,到最终单枪匹马寡不敌众,他与喜凤也算黄泉路上得以作伴,下半世重新投胎,但愿甜蜜恩爱到白头。
周成刚千里迢迢赶往唐门下聘,刚到唐门就得知开阳山被围攻,随即与唐门的人一同赶回,路上不断有人骚扰,各种艰辛险阻不表,待回到开阳山,同去的人马剩下不足三成。未进山就远远见到山上股股浓烟,草木一直在烧。待到进山只见零星几处厮打,他们上去迅速补了刀。剩下的弟兄少之又少,脸上满是疲惫,他们奋战多日,便是活着的也已如同死尸一般。
教主未出山,郭恩玉本应守住开阳,一旦有人来袭便炸开布下的火药,可他在开头炸了几下之后便消失不见了。这开头炸的几下也没炸出什么名堂来,非但没有退敌,反而伤了自己人。炸药迸出的火花点着了草木,一路蔓延开来,烧的是寸土皆失,满目荒凉。烧开的草木继而点着了各处埋下的火药,开阳山上炸的是惊天动地,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一并拉入了地府。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在山上山下与魔教拼了个鱼死网破,谁也没得了便宜,谁也没落了个好。
话正说着任超宇突然面色肃然,“有人上山了。”大家均是一惊,纷纷执好武器,满脸戒备。分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江湖上都剩不下什么人,还会有谁上山。
未过多久,寒碧园的大门洞开,一个身形猥琐的男人带着一群衣着艳丽的男男女女出现在门口。江离身体一颤,这个噩梦一般的男人,时隔多年,又出现了。他一咬牙,鞭子直直挥向那人,双方迅速打了起来。
来的这一群人功夫招式怪异,绝不出自中原正统,姿势暧昧不堪,招招犀利毒辣,间或几声嘶吼怪叫,陈志、周成刚两人很快便败下阵来,身负重伤。唐门的功夫同样不走正道,但对方人多,这一边就显得颓势不少,亏得还有任超宇,他现在的状态胜过鼎峰时期,因是破釜沉舟,每招每式都耗尽心血,只管取人性命,哪怕用上以往都看不上的他自觉是下三滥的偷袭。流光剑划出凌厉的光弧,剑尖星星点点,所到之处犹如鬼差勾命,锋利的宝剑拉出连串的血珠。
江离只专注于那个男人,那个害得他家人丧命、爱人负伤的男人。对方依旧是十来年前的模样,黑衣黑布罩着斗笠,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又矮又瘦,武功却是顶尖的,江离完全敌不过,但对方却如同猫儿玩耗子一般慢慢地磨他,在他身上一下下击出细小的伤口,绝不致命。江离仿佛回到了那个不堪忆起的夜晚,那时的他是那么的弱小,除了面目模糊地瑟瑟发抖便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但过了十余年,在血仇面前,他依然弱小。那个男人身形很快,黑布闪动,在他面前铺天盖地好似一团浓雾,就如同那个黑暗到底的晚上。
他一开始还能听到周边刀剑碰撞声,后来就觉得再也听不到什么声响了,身上极痛,恍恍惚就要支撑不住,这时一支剑斜插过来,虚实几招过后,那团浓雾一下子散了开,他终于重见天日,喘了口气,鞭子抽穿了男人的左肩。那男人忽的退了开来,嘎嘎笑道,“小娃娃,有两下子了嘛。”他还要追,那男人连连闪退,窜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杜衡身边,一把掳走,边走边远远地丢下一句,“小娃娃,学会怎么解抽丝了吗?跟着本宫来,本宫教你。”江离一听,疯了一般地追出去,再不管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任超宇立马要拦,抽丝却在这时再度发作,来势汹汹,他只是强弩之末。
杜衡攀趴在男人的右肩处,听其气息絮乱,便附在耳后轻声提醒,“宫主,已经离得远了,让我下来,我们找一处地方疗伤,江公子的鞭上淬了毒,您现在是否觉得万骨啃噬?”
男人怪笑了一声,一使力扔他下来,“本宫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货,就剩你这么个还算有良心,待会儿本宫好好疼你。”
杜衡被掼到地上,还斜着眼风勾了他一下,竟是妩媚得很,与在山上那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模样相差甚远。男人心神一荡,弯腰捏了他一把,“怕是撑不到玲珑楼,起来,先让本宫养养生。”男人连五成都不信他,只觉得至少应该先来“春宵千金”补一下精气再行打算。
前方就是一处小客栈,甚为朴素,但看上去很是干净,男人拉着他就要进去,杜衡却扭捏了一把,撒娇道,“宫主,这地儿这么小,怕是连好茶水都喝不到,咱们找个好地方,有利您恢复。”男人只当他是矫作,也不在意,往前寻了处极为奢华的好地方,两人一进去便干柴烈火地操弄起来。搞到了一半,杜衡便喘便断断续续说道,“宫、宫主,江公子、那毒叫,叫周天,须得将……所有武功行径全身经络,便、便好。”
那男人见他如此帮自己,第一次搂着他亲个不停,“如痴,我的好如痴,本宫以后只疼你。”杜衡面上艳红,敛了眼眸,娇俏无比,似是身心都尊崇对方。男人更加信他,只当这是这么些年来养得最熟的宠物。
胡乱折腾了一番,男人看上去精力甚好。他素来多疑,打坐之前扣了杜衡的手腕,杜衡看上去懵懵懂懂不甚明了,仰着云雨过后略带慵懒的脸看他,男人轻哼了声,突然扣紧了手,喝道,“你敢骗本宫?!”杜衡一颤,随即娇嗔道,“宫主你好坏啊,你居然不信我!我就知道你只会在床上耍我,还说往后只疼我……”说着说着竟不管被男人扣住全身命脉要闹起来,十足一个指摘户主偏爱只想争宠的姨太太。男人到如今身边只剩了这么一个人,突然觉得他又可亲又好玩,便松了手抱过来亲了一口,哄道:“好乖乖别闹,本宫以后专宠你。来,帮本宫护法,等过了这道坎,本宫带你享尽荣华富贵。”
杜衡白他一眼,从他怀里钻出来,说道,“这其实是个好东西,长生教周成刚周堂主被江公子下了药,他功夫远不及宫主你,刚被下了药就完全受不住,怕是要死。一般人见了这状态都是惊恐,越惊恐越难熬,生生要被吓死,极为悲惨。不过一旦知道了窍门,这药还能助宫主你更上一层楼。这江公子啊,可真是个妙人。”最后一句低不可闻,说完便尽心尽力为他护法。
男人拉了根细极的丝线在杜衡颈脖,一段系在自己的小指上,然后才开始运功,这一耗费时间挺久,等结束后他果真功力又进了一层,到这时他才算是真信了杜衡。
杜衡累极,抬手抹了一把男人出了一身的汗,软软地说道,“我们洗个澡,叫小二沏壶好茶,舒爽睡一觉。”男人心情正好,端详了他一番,越看越觉得是个美人,趁着芙蓉帐暖还想再来。杜衡这回真恼了,乜着眼不说话。他这神情,跟比梅是十足十的像,他知道男人最吃这一套了,果不其然,男人高兴地说,“是是是,我们洗个澡,喝壶好茶,舒爽睡一觉。”
男人得了美人一笑,出手大方,叫小二提了明前最好的龙井,清香盈满屋。他出了一身汗,等茶水到了之后觉得渴到了心尖上,甚至不耐沐浴更衣也不管茶水正烫,牛饮一般,真是不怕浪费了上好的茶叶。
杜衡在那仔仔细细地洗澡,一寸一寸,好像要把这几年在妓院里西域后宫中遭的罪受的侮辱都洗干净。他呼起水,水滴晶莹剔透,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他才不像那个小傻子一样怕水。
他终于听到那丑陋猥琐的男人轰的一声速然倒地,嘴里发出愤怒的模糊不清的嘶吼。他取来手边的浴巾,将自己擦得干干净净,再穿上之前叫小二送上来的新衣裳。他慢慢踱到男人面前,以他之前显露的人格,这时候他可应该得意非凡,唾上几口还踩一脚。但他铅华洗净,显露出大户的风度。
男人见惯了别人死前扑腾得跟被宰杀的鸡鸭一样的丑态,轮到自己更是不堪,但最后一眼见到的那张脸却实在是美得惊天动地,深深刻在了他的永世轮回里。
这是江家公子调制烙下的清明,再由杜家公子费尽心思亲手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