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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表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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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初晨刚刚将一笔500两的银子托人捎给远在江西的大师兄,所以心情好极了。呵呵,就知道那死老头儿赚的银子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儿。为了犒劳他一下,因而特地在街让买了他爱吃的杏仁糕。一只脚才刚踏进自己住的院子便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心想:见鬼了,这么大的太阳天居然打起了冷颤来了。待另一只脚完全落了地时,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打这个冷颤的原因了。好强的气场啊!原来是有客人啊,只是不知道来的是何人。
刚走了七、八步,便听见那令自己起了无数次鸡皮疙瘩的语调再次响起,“她来了,她回来了,我就说她一定会回来了嘛。”初晨眉头微微一敛,咳咳,师父的声音当真的是诌媚啊。
话音刚落,就见六七个衣着华美细致的仆妇簇拥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人儿从屋里挤了出来。
“你便是我呆哥哥口中的那个生得如神仙般的人不成?”那小人儿从仆妇间径起直地走向初晨。一直以为表哥他们在对自己说谎,可是看着初晨又不禁感叹:想不到这天下居然真的有入得了自己眼的美女。
初晨惊异地眨了眨眼,心说:好一副珠圆玉润的嗓子。待她将这个矮自己半头的妙人儿仔细端详一番后,更是惊得吸了口凉气。媚惑天成,美得犀利这八个字在初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就见来人头戴一顶深蓝色的夏凉小帽,中间篏了块青白色的软玉,身着一身月白缎子的长褂,腰间紧扎了一条月白的腰带,脚底蹬了一双牙白软底的小靴,两边分别坠了一颗银质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甚是悦耳。通身白色看起来虽然简单,可是这一身月白缎子的长褂却暗暗地绣满了与褂子同色的白菊。轻淡的弯眉下生了一双略长的凤目,如水般的清清明明却又透着似雾如烟的浩渺迷离。秀美的鼻子在那不笑亦微微上扬的小嘴的陪衬下显得更加直挺。
“贫道给忆箫格格问安。”说完便轻轻施了一礼。
这回轮到忆箫发愣了,粉嘟嘟的小嘴十分自然地噘了起来,缓缓地问初晨:“你是如何发现的?”自己可是一大早起来就对着那面西洋泊过来的镜子从头到脚地进行武装了。可这才刚一个回合就被人认了出来。
初晨被她孩子气十足的表情给逗笑了,轻轻抬起手,将悄悄掉落在她耳边的些许碎发掖了回去。“你的舅舅们都十分宝贝你吧。”蕴端和自己提起他最疼爱的外甥女时,一脸的温情与幸福。说实话,自己那时真的有些嫉妒她了。
忆箫噗哧一笑,这才明白缘由。“那当然,端舅舅还夸我是满蒙第一才女呢。”边说边率性地将夏凉帽一摘,露出了一头乌黑油亮的辫子,莹洁的额头,一丁点儿的瑕疵都寻不见。
远远地一直躲在众人背后观望的赵守拙见两个人居然如同老友般亲切“嗖”地一声窜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好了,好了,这大热的天,也不能老从太阳底下站着,大伙儿快来屋里凉快凉快吧。初晨,你咋这么不懂事呢?还不快请贵客去屋里坐。”边说边朝初晨挤眼睛。说心里话,自己还是蛮佩服自己的这个宝贝徒弟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能不卑不亢地和他应对自如。而面对无家可归的乞丐,她也能和人家套套近乎。自己就不行了,见个七品大的芝麻官,这脚就发软。更别说见这些个贝子、格格的了。
初晨朝忆箫呶呶嘴,求救一般地看着她。忆箫一转头,就见赵守拙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妙目一寒,冷冷地道:“讨扰了道长这么久,正经事居然忘了。”听她如此一说,站在不远处的仆妇们立即有四个走上四个,恭敬地站在赵守拙面前。为首的一个喏喏地向前迈了一小步,说:“道长,奴婢们几个是来观里替主子守斋期的,门路不通还请道长引荐。”语毕,几个人同时规规矩矩地朝他施了一礼。
赵守拙一听,眼里顿时精光一现,十分热情地对几个人说:“好办好办,几位请跟我来。这边请。”边走还边向初晨眨眼睛。直至院门口,他还不时回头朝初晨眨眼睛
初晨明白,师父是要自己不要慢怠了人家。
初晨轻轻舒了口气,说:“闹人的家伙走了,格格请随我来屋里坐吧。”边说边拉住忆箫的手往自己的屋里走。
屋子里的东西依然有序,只是香炉里的灰在忆箫等人来了之后给换过了。初晨眉头轻轻一皱,松开忆箫的手。直奔香炉,左手掀香炉盖子,右手拿起桌上还留有不少残茶的杯子浇了进去。运作突罕有地迅速。
从外屋间候着的仆妇立即走了进来,将一方丝帕递与忆箫掩住口鼻。初晨放下炉盖,拉了忆箫轻轻坐下,也不说话。待香灰散尽,忆箫将帕子还与仆妇,轻轻说道:“嬷嬷一早儿就随我奔劳,定是有些累了!你们老姐儿几个先去上客房候着吧。我少坐片刻后姐姐自己会亲自送我回去,别挂记我。”音量不高,音质也极为优美悦耳,可是却从中听得出一种令人不敢拂逆的霸道。果真,那仆妇轻轻施礼,携了门外守着的另外两个人一起退出了院子。
“妹妹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绕圈子了。这香是何人赠与妹妹的?”初晨真是有些恼了,这才来了一个月,就已经见了不是一档子这样的事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只做了个皇子的侧室。
忆箫十分轻松地一笑,神情淡定地说:“姐姐也识得这香?这可是我亲生的额娘留给我的呢。”初晨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平复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额娘四岁被太皇太皇接入宫中抚养。七岁便做了公主们的伴读,九岁时恭悫长公主出嫁后便又接回府中抚养。等到了十三岁时已经因为棋诗双绝而名满京城了。十四岁时便嫁给了我阿玛,二十五岁时生下我,可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了。小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何我要在玛法家、舅舅家与皇宫中不停地搬走。我恨她,恨她为何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她没有哭,语气中充斥着愤恨与怨怼。初晨定定地看着她,心疼极了。缓了缓忆箫继续说道:“姐姐,小表嫂给我讲过你的身事,我想,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她晶亮的眼睛里满是希冀,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能帮助她脱离痴缠了她十一年的梦魇的人。
“这香得之不易。价格昂贵不说,熏得久了可以令人产生幻觉。九岁的时候,我也是偶然间得了来,并且试过了其中的妙处。”初晨表现得十分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般,只是声音却透出了一丝不易寻见的怆惶。“我也怪啊,只是我怪的是我自己。为何我的到来是要以带走别人的生命为代价的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怀了我整整十个月的母亲哟!我多想知道她恨不恨我抢走了她的生命啊!”初晨忆起当时尽乎于绝望的自己,禁不住顿住了。自己是在刚刚懂事起便开始恨上了自己吧,懂事前的几年根本不知道恨为何物,所以加倍的恨自己,傻傻的以为那就是弥补。
看着忆箫一脸期待的表情,初晨继续说道:“令我改变的是那年大旱,我与师父过境临潼。经过乡间时遇见了一位难产的妇人。当师父为她施针时,那已然被自己腹中胎儿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孕妇伸出她那枯柴一般的手抓住了师父的胳膊,吃力地说:‘先生,一定……一定要……要保孩子。’说完便松开了自己的手。”初晨又是一顿,的确那一幕确实让不到九岁半的自己觉得太震撼了。
“然后呢?”忆箫忍不住问。这种故事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呵呵,我师父出手,一个顶俩儿。母子平安。最让人高兴的是,那孩子虽然瘦小,但却十分健康。”忆箫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而初晨却隐瞒了她在其中起的作用。“后来我问她为何要保孩子,孩子没了不是可以再生吗?命可是自己的啊。那妇人十分坚定地看着我说‘傻孩子,你太小。我的孩子也是我生命的延续啊’”是啊,我们哪一个人不是父母的生命共同的延续呢。
“很奇怪的感觉。”忆箫歪着小脑袋,显然是还在思考那妇人说的话。
“还有更奇怪的呢。后来我师父又告诉我说‘这女人生孩子啊,就好比是大摇大摆地走到阎王老子面前,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放了个又臭又响的屁。能走回来的是伟大的母亲,走不回来的同样伟大。因为正是她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活着的奇迹。’”忆箫听完这句话之后,而看着初晨那一脸狡诈的表情,好一会才缓过神儿,哈哈大笑地说:“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难怪我舅舅说初次见你时你又是吃又是拉的。”初晨想起蕴端当时故做镇定的表情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谢谢你,初晨姐姐。
刹时,炕上笸箩内一个栓了鲜红穗子的玉牌映入了她的眼睛。
“忆箫,这位便是白云观观主谭守成谭师傅”初晨将忆箫引至正殿,十分稳妥地给二人引荐。谭守成一身灰蓝色的道袍,看起来精神十分得好。这已是本月之内观里接了第二份大醮了。今年似乎是师傅去了之后香火最旺的一年吧。
“谭师傅好,忆箫有礼了。”说完谦和地向谭守成施了一礼。
“格格有礼。”谭守成依照规矩还礼。
入得殿内,初晨在向已等在殿内的和硕额驸明尚施礼后,便依据身份的高低、主次落座。刚坐定,便有小道士规规矩矩地端上了茶。忆箫就迫不急待地与谭守成商量起法事中的相关内容了。
一边的和硕额驸明尚看到这一场面,雾气立却蒙锁住了眼睛。倩柔,十一年了,我们的女儿终于长大了。昨日忆箫刚一进屋,就扑进了自己的怀里,搂住自己的脖子乖巧地说:“阿玛,给箫儿讲讲当初额娘是如何将孩儿带到这世上的吧。”
额驸明尚一愣,这孩子平日里一提到她额娘便捂住自己的耳朵,跺着脚说:“我不要听,不要听。”今儿是怎么了?低头看着初晨那与妻子一样的晶莹眸子,他的思绪一下子便飞回到了十一上前那个让自己至今心有余悸的晚上。
这一天是入冬以来日,明尚正在替自己的妻子整理画稿。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个家仆,急忙火燎地说:“额驸,快去看看吧,格格就要生了。”
明尚一听妻子快生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画稿,袍子都未及披上就跑出了门。一到早已准备好的待产的小院,就看见两三个小丫头端着洗血水的盆子出来了,里面的产婆大喊:“多些烧水,快些。格格要是疼您就喊。”“对对对,疼就喊出来,您一定要坚持住啊!”另一个产婆也在安抚着。可是他却听不到半点声音是属于自己的小妻子的。明尚不禁急得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就连下人替他披上袍子他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呢。这些奴才怎么也不知道出来报备一下呢。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满手尽是血污的产婆跑了出来“格格昏倒了,额驸,格格昏倒了。”胎儿太大,格格身子又弱,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自己这脑袋可就不保了啊。
明尚一听,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推开产婆抬腿便往产房里闯。立即过来三四个仆妇丫环拦着:“额驸,您不能进啊。”“产房煞气太重,怕冲撞了您。”“要是知道您进去了,格格非罚我们不可啊。”大家七嘴八舌地就劝开了。明尚一急,将几个人纷纷搡到了一边,怒声斥道:“里面只有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哪里来的煞气?有用的都给我去照顾你们格格,没用的都给我滚远远的,滚。”人是边说边往里冲。那些丫环婆子哪里见过这阵式,谁也想到这个平时温柔如水的额驸此时竟变成一只困兽一般,拦是拦不住的。
这时屋里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明尚……在外面等……乖我……我……答应你,一定……一定平安无事。奶娘……好……好痛啊!”是她的声音,真的是她的声音。明尚鼻头一酸,停在了门口。想想自与倩柔成婚以来,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了吧。前两个孩子都是在怀上三个月的时候流产的。孩子,快来吧,别折磨你额娘了,你额娘知道有了有你的存在之后,怕你再有闪失,足足在床上躺了八个月了。
“醒了,醒了,格格你一定行的。”说话的是倩柔格格最信任的奶娘。
先前拦着明尚的仆妇丫环们也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两天两夜,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清早,随着一声清脆明亮的婴儿哭声,明尚的心才算是落在了地上。当他在奶妈手中接过那个极为漂亮的软软的小婴孩儿并将其抱在怀里给妻子时,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一个女人若是不爱那个男人,又怎么会舍下性命般也要生下自己与他的孩子呢。
等自己讲完,一看趴在自己怀中的忆箫早已将自己的胸口哭湿了一片。“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额娘要……要……留下那么多……名字叫‘碎晨’的香料呢?”忆箫抽抽答答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额驸明尚轻轻地替女儿拭去脸上的泪痕,说:“傻孩子,你额娘身子弱偏你又是个极大的胎儿。她在生你时落下了病根儿,每次痛起来时,腹中都会如同被刀子绞一般的疼。若是没那‘碎晨香’顶着,恐怕未及你满月,她便已撒手离去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爱你,从满月到十五岁的袄子她在六个月的时间内,全都命人给你做好了…………”
“哇。”的一声,忆箫算是哭开了,原来,原来额娘也是爱自己的。
“阿玛,阿玛。”和硕额驸明尚被自己女儿的声音引回了思绪,扭头一看,就见忆箫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幽幽地一笑,说:“乖,再给阿玛讲一遍你说什么了。阿玛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
忆箫小嘴轻轻一噘,说:“我说,我们的法事做三天就成了,太铺张了就不好了。”阿玛虽然顶了个和硕额驸的身份,可身上却并无官职。家资虽然丰厚,但也大都是母亲陪嫁过来的。更何况自己又是在玛法身边长大的。自己的舅舅刚做完祈福道场,爹爹又做若是过了,恐怕就不好了。
“好啊,你长大了,一切全都你做主便好。”说完十分骄傲地朝大家一笑。
忆箫轻轻地摇了摇头,对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初晨说:“我阿玛准是又在想我额娘了。”阿玛对额娘真是长情。初晨并不搭言,轻轻一笑表示赞同。“谭道长,法事就从明天开始吧。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忆箫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想请初晨姐姐替我额娘主持这第一天的法事。”
大伙全都愣住了,谁也未曾想她能提出这个要求。就连贯于同京里权贵们打交道的谭守成也是吃了一惊,转过眼去看赵守拙。自己倒不是不放心初晨,她的某些能力是远远高于自己之上的。只是他们是来此挂单的道士,第一场法事便让她主持怕是不好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传扬出去怕会有人说过于儿戏吧!
赵守拙刚想推辞,却被忆箫一眼给瞪了回来。天啊,完了完了,这不听话的脚怎么又开始软了呢?怎么,怎么连腿也跟着哆嗦起来了啊!赵守拙的脑门子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和硕额驸明尚偷偷一笑,心想:我同情你,别说是你啊,就这么一眼,换在了我身上,我也是受不了的啊!他刚想站出来打圆场,尾座上的初晨轻轻开口道:“格格信得过我,是我的荣幸。主持第一场法事就不用了,明日同时同刻我在后院中给你单起一坛血湖大仪如何?”说完朝忆箫轻扬了下眉尾。
“一言为定哦。”忆箫十分开心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又与谭守成去商量相关事宜去了。
一旁正在按抚双腿的赵守拙却皱起了眉头。
丫头你这是何苦?
苦什么?一场法事而已。
你这分明就是在置气。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可我们这不都喘着呢嘛。
我这是救人一命。
人?人鬼疏途。
少管我。
再这样任性我就让你姐姐来管教你。
你不敢。
姑奶奶,你就少给我惹点事儿吧。
乖,好好看戏吧。
……
看什么戏?
师徒二人俱是一惊,同时瞪向一脸疑惑地看看赵守拙又看看初晨的和硕额驸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