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离歌》疏疏青璃

5、明枪暗箭总难防

　　但看到拂晓第一缕晨光的时候，大伙的心境是爽朗的，因为晨光告诉他们还活着。昨夜的惨痛似乎已忘却了。为了防备敌人的暗杀，施无及决定率众人和萧然梁清逸一同前往天山。一共是三十三骑。

　　徐克没有走，他跟在众人的身后，一匹老马，一壶浊酒。
　　他在想昨晚那个声音，仿佛有几分熟悉，莫非是他？他不敢想那个名字但又不得不想，他拔开塞子提起酒壶喝了一大口，似乎要把烦恼和酒一块吞下。

　　越往北走，越是荒芜，黄色统治了整个世界，黄沙的黄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马队在沙与沙的中间慢慢爬行。徐克大口大口喝酒，似乎这北地肃杀的沙漠是一道极好的配酒的菜。
　　施无及好像是吃坏了肚子，愁眉苦脸的，老是下马上马，一刻不停。
　　施无及第十三次上马的时候。

　　马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不能称之为人，顶多只能算半个人，眇一目，断一臂，缺一腿，他用一条腿一根拐杖走路，极快，用的居然是极为高明的轻功。
　　现在他就朝着马队走过来，徐克的眼睛眯了起来，拿酒壶的手停在半空，一个杀手，总有那么几个仇人，阴魂不散，很不幸，那半个人和他有过节。柳残一，三年前有人出五万两银子买他的一条手臂，徐克接下了这章买卖，所以他们有一臂之仇。徐克有些诧异，他怎么会来这里？那战之后此人一向只在汉中一带活动，曾发誓绝不涉足北方。

　　柳残一看到了徐克，径直向他走来。
　　我来了，别以为我会怕你。他说。
　　一字一句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柳残一的话里似乎沉淀了千年万年的仇恨。

　　徐克的惊讶绝对超过了任何时候，谁叫你来的，我又几时说过你怕我？
　　柳残一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条，上面以一种飞扬的字体写着，十二月二十六，黄沙镇，无胆莫来。底下的署名是徐克。

　　徐克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写过这张纸条，然而这一刻就连他自己也要以为纸条是他写的，字体摹仿得天衣无缝。徐克甚至关注到一个细节，那一捺自己平时书写时总是短些重些，所以用墨比别的笔画浓些。

　　我没有写这张纸条。本来他可以这样回答，但他不能，也不会，因为他是个杀手，杀手的血液里只剩下一种孤独的骄傲，解释这个词在他的人生中是缺席的，当杀人成为一种职业一种习惯的时候，做什么都不用理由。

　　所以他只是哼了一声，冷冷的。
　　柳残一握紧了手中的拐杖，拐杖是走路的工具也是杀人的兵器。
　　当柳残一的拐杖离徐克的头还有一分的时候，柳残一已经仰天倒下，喉咙的皮肤突然裂开，血喷射出来。柳残一挤出这么几个字，好快的刀。

　　刀在徐克的手里，黑漆漆的，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一点都不起眼。
　　其实厉害的不是刀，而是用刀的人。
　　徐克用一块丝巾仔细地慢慢地擦着他的刀，一个刀客到没有对手的时候，他尊重刀胜过尊重他的敌人。

　　梁清逸站在徐克面前，他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还要杀他？萧然远远地站在一旁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第一，我是个杀手。第二，我用不着别人来教训。徐克说话的时候把丝巾整齐地叠好放进怀里。
　　马队又继续前行，沙漠绵延似乎没有尽头，更无人烟，今晚他们只能在沙地里露宿。夜是阴的，雪已经住了。心情也是阴的，夜晚和恐惧联系在一起，因为，两个活生生的人在一个晚上变成尸体。

　　萧然提出建议，留下四个人守夜，其余的人睡觉。施无及和梁清逸在一组，前半夜，萧然和徐克在一组，后半夜。萧然总觉得这个杀手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前半夜过去了，平安无事。

　　徐克坐在一堆火前，手里拿着酒壶，他好像有喝不完的酒。萧然在抚琴，辛弃疾的《破阵子》。
　　你没酒，也没醉，何来的醉里挑灯看剑？徐克突然说道。

　　萧然大笑，何所谓醉？何所谓不醉？我只是喜欢这一句，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很是，很是。徐克低低地吟着这两句，又喝了一大口酒，仿佛被呛到了，大声咳嗽起来。
　　三更天了，火势渐渐地小下去，萧然看着徐克，徐克看着萧然，萧然突然觉得徐克的脸变成了两张，你，你的脸有些古怪，他说。

　　徐克的脸当然不会变成两张，怎么了萧兄？他问。萧然的琴从膝头缓缓滑落，他慢慢地，慢慢地瘫在地上。徐克的心凉到了极点。
　　有一张网，巨大的网正在向他慢慢靠拢，收紧，而他或许就是这网中央的一尾小小的鱼。

　　施无及的声音惊叫起来，萧兄弟，你怎么了？快来人那，快来人那……今天他的肚子一直有些古怪，所以一直睡不安生，当他又一次方便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萧然。
　　除了徐克，再也没人可能是凶手。

　　除了萧然和徐克自己，没有别人知道真相。萧然虽然没有死，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是不会告诉什么的。
　　所以，徐克只有用自己的刀来维护生命。

　　施无及和二十九个手下，梁清逸都站在他面前，眼睛发红，露出那种饿极了的狼看见猎物的神色。
　　徐克当然不会退缩，退缩对他来说意味着比死还大的耻辱，因此他只好拔刀，叹息似的，虽然他知道这刀一出就表示与整个白道为敌。

　　这一战，是不是真的无法避免？
　　杀手的刀是用来拼命的，徐克也是，他出刀的时候绝不留情。
　　结束生命只用一刀，时间也许只是一秒，当冰冷的刀刃刺进敌人喉咙的时候，绽放的是血花，倒下的是尸体。九具尸体以各种姿势躺在黄沙堆上。

　　施无及和梁清逸甚至来不及出手。
　　梁清逸的怒色渐渐变成了笑意，笑，一点点，仿佛涟漪，自眼角嘴角舒展开来。她说，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把我们都杀了。死亡对她似乎不能造成威胁。
　　徐克当然不会，他走，带着他的刀和酒。

　　梁清逸的声音送着他，杀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没有留下徐克的意思，因为她留不住。然后她送出武林通缉令，传令各路豪杰。目的只有一个，杀徐克。
　　徐克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黄沙深处，天还没有亮起来的迹象。

　　杀徐克。杀徐克的理由是报仇，为无辜的生命报仇。
　　萧然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大碗人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牛肉切地很细，拌了葱，上面还加了点红辣椒，绿葱红椒，煞是好看。

　　牛肉面很香，特别是这个面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亲手做的，那更香。梁清逸居然会得一手好厨艺。我怎么了？徐克呢？绿阴有没有来过？萧然没有吃面，而是急急地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你昏迷了三天。这是梁清逸给出的答案。

　　三天，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三天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在萧然昏睡的三天里，他们一行人已经抵达天山脚下。

　　萧然有些吃惊。梁清逸又道，你昏迷的那天晚上，我们和徐克发生了冲突，徐克杀了施无及的人，我们留不下他，他走了，绿阴好像是绝迹了，从那天晚上到今天，整整四天，绿阴都没有出现。

　　仿佛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徐克，似乎所有的证据都对徐克不利。
　　徐克在这个谜团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萧然突然想起遭遇绿阴那天石板上写的字。有人约他十二月二十八在黄沙镇边境的一个废弃的庙宇见面。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他错过了这场约会。也许就在昏迷中他丧失了一个揭开谜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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