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离歌》疏疏青璃

3、桃代李僵是妙计

　　十二月二十三，雪后初晴，大风，气温是零下十五度。
　　今天是梁衡天嫁女之日，神仙居前的街道上挂满了写有梁字的大红灯笼，绵延三四里。倒贴福字的门上这时候盖了两个大大的喜字。此时不过卯时，迎亲的花轿还没有上门，梁府的下人们早早忙开了。

　　梁衡天愁眉不展，梁思郁失踪多天了，原以为她是闯了祸怕自己责骂不过几天就会回来，不料全无下落，自己上下封锁消息，只是暗中派人察访，一直不敢告诉老友，教女无方的丑名足以让自己和女儿蒙羞。但迎亲的花轿即刻上门，这可如何是好？

　　管家给他送上一盏莲子桂圆汤，走得急了些，不小心洒了些在桌上，梁衡天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去，蠢才，些些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这些人何用？管家惶惶恐恐，赶紧找抹布抹干，垂手退在一边。

　　梁衡天拿起莲子桂圆汤呷了一口，噗一声全喷了出来，这什么汤，又甜又腻，这会谁吃这玩艺儿？他越说越怒，随手一抹，汤碗和汤盘飞了出去，砸在一个人身上，落下，成为碎片。
　　是梁清逸。她挥手示意管家退下，爹爹，大清早的和谁发那么大的火，下人们就跟猫儿狗儿一样，不好了打他骂他就是，可千万别跟自己生气。

　　唉……梁衡天长叹了口气，萧萧，你来作什么？
　　梁清逸道，我给爹爹送开心来了。我知道爹爹是在跟自己生气，姐夫今儿就上门迎亲，姐姐还不知下落，这个局可真是无法收拾。我有一计，可保今日安然无事。

　　梁衡天脸有喜色，哦，你倒说说看。
　　梁清逸找个位子坐下,淡淡的道,姐夫和姐姐没有见过面,是不是,爹爹
　　梁衡天点头.旧时的规矩,未婚夫妇未成婚前不得见面,否则与礼法有碍，梁萧两家虽是武林世家，江湖豪客，不拘小节，这个规矩却还是守的。

　　萧伯伯大概很久没见到过姐姐了吧？梁清逸又问。
　　梁衡天低声道，怕有十余年了吧。
　　梁清逸轻轻的道，十多年了，一个人的变化可是很大的，萧伯伯恐怕已经认不出姐姐了，是吧？

　　梁衡天没有回答，只是等待着女儿的下一句话。
　　我也是你的女儿，对不对？梁清逸紧接着问了一句。
　　梁衡天又点头。

　　梁清逸在父亲面前转了个圈，莞尔一笑，爹爹，你说我长得好看么？比起姐姐怎么样？
　　梁衡天突然明白了，你是说，由你代替思郁出嫁，对么？
　　梁清逸笑，反正姐夫不认识姐姐，姐姐不认识姐姐，这是两个陌生人的婚姻，我还是姐姐坐上花轿又有什么区别？

　　梁衡天惊诧地看着这个女儿，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梁清逸最终成为了萧夫人。婚礼过程中的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关键是她现在已成为萧夫人，他的夫婿是名震天下的萧然。

　　萧然还在前厅奉客人们的席，梁清逸一个人在新房里。她掀起遮脸的红盖头，打量着陌生的新房。她的脸上没有微笑，没有得意，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的水，在一场自己导演的婚姻前，她在想些什么。

　　莫非这一切没有她预先设计的完美因为这时候她甚至轻轻皱着眉。
　　萧然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的新娘和天下所有的新娘一样在床上坐着，头上遮着红盖头。
　　萧然用颤抖的手指挑开了红盖头，然后他看到他的新娘，梦里想象过无数遍的新娘。

　　一张清瘦如荷的脸，带着点明月的光泽，苔色的眸子藏的那样的深，那样的邃，犹如汪汪一碧的海。
　　梁清逸也看到她的新郎。

　　她的心灵深处有一部分莫名地温柔起来，仿佛春风吹融了雪水。萧然属于那种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的，梁清逸也是女孩子，一个经历过许多沧桑更需要包容与爱护的女孩子。
　　他揽住了他的新娘。
　　萧然信手一挥，大红的喜帐浪一样落下，火红的烛光淡了，暗了，灭了。

　　今夜有月，满月。
　　十二月二十四晨,阴,大风。萧然和他的新婚妻子在看薛神针的那封飞鸽传书。绿阴复出，恳请商榷，天山之颠，专侯大驾。聚会时间是二月初七。
　　萧然知道绿阴。

　　绿阴这种毒和一个女人联系在一起。二十年前，江湖之中有一个绝对算得上是女人中的女人的女人，风颜殊。她自称洛水之神，居于洛水之侧。她会武功,她的出手,比如花的绽放和凋谢,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优雅高尚。那是一套掌法，落花舞叶掌。

　　风颜殊骄傲得瞧不起天下的男人。因为他们只会像狗垂涎骨头一样垂涎她，没有尊严。只有一个她瞧得起的男人，梁衡天。但她瞧得起的男人已经有了妻子。
　　风颜殊和梁衡天的交集萧然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风颜殊后来成为绿色幽灵，绿阴成为江湖人谈之色变的剧毒。

　　风颜殊的故事已经淡去很久，绿阴也已绝迹很久。而今绿阴重现。
　　绿阴的再次出现会和风颜殊有关连么？会不会与梁横天相干？
　　梁清逸问她的丈夫,二月初七的聚会你去么？

　　你想我去么萧然反问。
　　梁清逸反复把玩着薛神针的书信，半晌才道，天下群雄齐聚天山的盛况不是每年都有的，也没有一个女人希望她的丈夫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萧然笑,天山雪景盛名天下，南北豪杰雄冠一时。他向着妻子说，走，咱们今天就走。
　　不错，从某种程度上说男人是女人生命中的另一种荣耀，英雄是所有女人的精神图腾。
　　然而英雄这个名词注定是和血腥争斗残杀寂寞联系在一起的。

　　来福客栈。黄昏在适当的时候静静绽放，似乎有些冷清。
　　客栈里只有三个客人。一对男女靠窗南向而坐，男的俊朗女的温润，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上几眼。西面一青衣少年倚桌而居，旁若无人，自饮酒食。他脸型瘦削，身形修长，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零下几十度的天气只穿一件青布单衣，委实叫人佩服。

　　马蹄声急响，继而戛然而止，传来拖沓纷杂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大伙儿都累了，今儿就在这歇歇脚吧。好。众人轰然答应。
　　棉帘子掀起，走进一大伙人，那个粗犷的声音叫道，店家，快给大伙儿上酒上菜，要最带劲的烧刀子，肥中带精的黄牛腰子肉。

　　二三十个人将这本来就比较窄小的客栈填得满满当当。
　　店家一人招呼不过来，应了这里，恼了那里，还有三五个人没有座处，在那边大声嚷嚷，店家，店家。其中一人，长得五大三粗，臂圆腰肥，圆圆扁扁一张脸好似那刚刚出锅的大饼。他一屁股就在青衣少年那桌坐下，小子，一人一桌，好大的架势，让开点。随手一推，青衣少年的菜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他就像没有瞧见一样把自己的大刀放在桌子上。

　　青衣少年抬起头，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低声道，捡起来。
　　那人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笑了起来，叫老子捡起来，你问问他。他扬了扬桌上的刀，又道，老子神刀范通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青衣少年伸手，抢刀，出鞘，刀平平推出，那人倒也不真的是饭桶，脑袋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可他快那刀更快，刀切入他肌肤的一刹那，他仰天倒下，脖颈间的血泉涌而出。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显然死了他还不相信有这么快的刀。

　　少年若无其事地坐下，店家，一壶汾酒，八个冷热小炒。
　　众人怔住，只听当啷一声，店家手中的托盘落在地上，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快，快报官，杀，杀人了。

　　范通的同伴回过神来，呼啦一下子围上了十数人，青衣少年仍然坐着，不紧不慢喝他的酒。那个粗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大伙别忙，老范是我带过来的，人是他杀的，那就叫我来领教一下这位英雄的功夫。

　　南面靠窗的那对男女依然在低声交谈，对这大战在即的形势似乎没有丝毫畏惧，可店家和掌柜的却早就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了，两条腿如筛米般发抖。

　　青衣少年慢慢地站起来，淡淡地道，店家，这里的损失我包了。一锭金灿灿的元宝滚到了掌柜的脚下。掌柜似乎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元宝。少年向着那个声音粗犷的人道，出招。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抬头，更没有瞧上对手一眼。

　　声音粗犷的人不怒反笑，他知道功夫过人的人总有那么几分狂妄，面对这样的对手你若动怒这条命算是交到了他手中。他不想丢命。他今年三十八，再过三天就是生日，霹雳门施无及的名头不能算不响，妻子貌美女儿乖巧，手下心悦诚服徒儿与日俱增，这日子过得顺心舒意。近年来他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所以每一战他都很认真。

　　施无及站着，两脚不丁不八，稳重地如一座坚实的山，青衣少年坐着，谁也不知道他的兵器是什么，在哪里。南窗突然撞进一只惊慌失措的飞鸟，自南而西在两人中间笔直落下，已然气绝。莫非它也感染了这浓重的杀气？

　　打斗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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