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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琴瑟和鸣难由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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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帝尊和顾倾颜就寝后,季央掩了门,一个人坐在石阶上,一宿没睡。只这一夜,她对帝尊的印象算是彻底改观了。
其实是个挺好的人啊,季央心想。和自己幼时印象里的完全不同,现在的李承影,哦,或许该叫帝尊,和幼时简直是两样。
幼时的他沉稳老成,严肃正直。自己和他在一起玩耍时没少被他用他所谓的纲常礼教训斥过。那时还想,我就是个贪玩的你还管我你又不是我谁。现在的他呢,季央苦笑着摇摇头,人是会变的。现在的他眉目俊朗,为人风趣体贴,虽然一再声称倾颜没爱上自己不和她同床,可心里真正的意图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李承影,你变了,我也变了。只是我还能一眼认出你,而你恐怕已记不得我了吧。
你呢,现在高高在上是帝尊,享有荣华富贵。我呢,一介草民,哦不对,该叫阶下囚。我这阶下囚日日苟且偷生,给人做丫鬟,当牛做马养活家人和自己,可最后还是没保住母亲,我唯一的亲人。自己终归是孤身一人的孤儿。
李承影,没有后来有多好。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玩,你管我也没事,只是我不想沦落到现在举目无亲啊。
可是没有可是。什么都发生了,你是王我是囚,再见你时,我们就该是仇敌了。
可是我怎么下不去手,可是我怎么狠不下心,可是我怎么还是不自觉的觉得你是好人,不是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天就已经微明,帝尊起得早,又是轻手轻脚,推门出屋,竟是一点都没引起注意,倒把门外沉思的季央吓了一跳。
“季央,你去给贤妃更衣吧。”帝尊自己换好龙袍,正自顾自整理着衣襟,又道:“朕在门外等着,她好了你唤朕一声,朕再进去洗漱用膳。”
季央一愣,这国君,怎么对自己的后妃倒是如此敬重?转念又想,是了,正如昨夜帝尊不愿与倾颜同床共寝一般,他心里,还是敬重顾倾颜的。于是点点头,正要推门进去为倾颜更衣。
“你等等。”帝尊喊道,阻止了季央推门的动作。
“干什么?”季央不明地看着帝尊。
帝尊上下打量了季央一番,倒把季央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半晌帝尊才问道:“季央,朕和你是不是在哪见过?”
季央心里一惊,欠身道:“奴婢初次入宫,又是相貌平平,天帝怎么可能见过奴婢,对奴婢有印象呢,一定是天帝认错人了。季央这就进去为贤妃更衣。”
话毕,不顾帝尊,自己就推门而入了。帝尊看着她入里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青丝,浅扬嘴角暗笑道:“傻丫头,真以为我认不出你么?可是…”
想至此,帝尊不禁转身看了看天空。
现在的我们,应该只能是仇敌了吧。不可能是过去那样了,也永远没有机会了。丫头,你可还记得我?
倾颜醒来看见帝尊不在屋中,更衣后又见季央去唤帝尊进来,心里猜出了七八分,亦和季央一样暗暗惊奇。
二人用过膳便要去拜见太后。倾颜着一身绛色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挽朝云近香髻。帝尊则是一身华贵的暗红龙袍,两人看上去宛如天造地设,季央心里却是叹息,伺候着帝妃二人往凤辞宫去了。
帝妃入了寝宫,季央则退在门外候着。只见太后正与一女子说说笑笑,神态好不欢愉。那女子一身白丝金边纱衣,头披同花色的头巾,敛了一边遮着脸,让人看不分明容貌,但那凤眼闪着的妩媚妖娆,却让倾颜觉得似曾相识。
帝妃跪下,向太后行罢大礼,那女子亦起身为二人行礼,娇音一出,倾颜更觉耳熟,却一时又想不起何处听过。
太后难得的慈祥,在堂上笑得和蔼,拉着身旁女子的手冲皇帝道:“这是七王妃,天帝你在七王爷大婚上见过的。”
帝尊点点头,与倾颜一旁坐了,问道:“七皇婶何不揭下面纱让朕的爱妃一睹芳颜?贤妃可还没见过七皇婶绝世容颜呢。”
七王妃跪坐在太后身侧,轻笑道:“天帝恕罪,妾身近日得了风寒,容色憔悴,实不愿令天帝和贤妃取笑。”
“哈哈,那罢了。对女子来说,容颜可是摆在极重的位置上,朕可不敢让七皇婶难堪,啊?哈哈。”说着,笑了起来,七王妃亦附和地笑笑。
“但不知七皇婶今日来母后宫中作甚?”帝尊笑罢,偏头问道。
“哀家老了,你又是不常来看我的,今日纳了新妃才来拜见哀家。多亏七王妃孝顺,天天来陪哀家这个老太婆说话,唉,指不定哀家哪天去了你也不知道的。”太后仍握着七王妃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向帝尊,满是凄苦的神色道。
帝尊心里冷笑,面上却只得做的好看,忙道:“儿皇惶恐,日后定日日拜见母后。”
“罢啦罢啦,哀家也不要你的好意,你心里摆没摆着哀家,哀家清楚得很。对了,贤妃。”太后突然话锋一转,直指倾颜,倾颜一愣,福身答道:“妾身在。”
“做皇家的媳妇可要时时恪守规矩,和其他嫔妃不可勾心斗角。哀家老了,快管不住这些后宫的明争暗斗,你自己遇上什么事只管先忍着,凡事可以和哀家说说,哀家虽然不重用,但是说话还有几分重。可如果是你自己兴风作浪,哀家可要严惩你。现在后宫正是浅贵妃在打理,你一会儿要去拜见她。”太后语重心长道。
“是,妾身铭记在心。”倾颜坐着,低头答道。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一旁的七王妃却插话道:“听说贤妃娘娘琴艺超群,七婶不才,在琵琶上还会得两手,想和贤妃切磋切磋,不知贤妃意下如何。”
倾颜斜眼看了看帝尊,帝尊没半分不悦,只好答道:“是,倾颜献丑,七皇婶不要取笑才好。”
七王妃笑道:“哪里哪里。”说罢,又看向帝尊道:“天帝,一会儿皇婶输了,你可不要笑皇婶呐。”
帝尊笑道:”皇婶哪里的话,皇婶不仅貌美性佳而且才高,朕可是见识过的。若非如此,七皇叔怎会休了其他妻妾从此只宠皇婶呢?“
”天帝太抬举臣妇了。一会儿比试,你可别偏心向着你的爱妃啊,若是如此,皇婶可不依的。“七王妃亦笑道。
”这是自然,朕也想见识见识贤妃的好琴艺,再听听皇婶的琵琶芳曲呢。“
一番客套下来,跟着,便有两名宫女一个抱着琴,另一个捧着琵琶上殿来。倾颜在堂中做好,七王妃也在堂上坐好,只是横放着琵琶在腿上,倒叫众人一时不明用意。
“皇婶,您是要横弹琵琶吗?”倾颜好奇心起,不禁问道。
“不瞒贤妃,七婶这横弹琵琶的功夫可要比竖弹琵琶好得多,贤妃不要顾虑,只管弹来便是。”
顾倾颜心想,既是切磋,占得先机总是不错,当下不多话,缓缓弹起。七王妃坐着,听了两声,伸手拨弄琵琶,两声相合,竟有说不出的和谐。
哪知众人听得心神俱醉之际,倾颜却渐感不支,虽然最开始是她引着七王妃演奏,可越演奏越往后,竟不知不觉受了七王妃的引导,慢慢随着七王妃奏起。七王妃调子越往上升越快,倾颜快速地跟弹着,手指是钻心的痛,但她不愿停下,七王妃是敌,她,看得出来!
帝尊在一旁听着,心神渐渐迷乱,知这琵琶音中暗藏深厚内力,忙运功提气抵挡。他注意到倾颜略白的脸色,又往上看看太后,哪知太后竟是一副心旷神怡的样子,稍加思索便知这琵琶声只会扰乱练武之人的心神。不过倾颜是和王妃对弹,难免会受功力发出时的波及。他看倾颜脸色惨白,怕她支撑不住,手掌轻抚在她背上,看上去是夫妻恩爱之举,实是暗暗为她输送内力抵挡,倾颜顿时为之一振。
七王妃得意之色在眼中尽显了出来,调子越发往上高起。哪知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悠悠笛声,悠扬婉转,虽是低低相和,却毫不突兀。七王妃瞳孔突地收紧,心里一跳,手上竟不知觉慢了半拍。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在一瞬之间,只这一瞬,倾颜手指一跳,拨起低音竟是和着那笛音,越发使人愉悦。
哪知王妃不甘示弱,琵琶音里合着的内力越重,调子越往上高起却是轻而易举。她也渐感笛音中含着的内力比她深厚得多,正感慨宫中如何此等高手,突听“啪”的一声,竟是倾颜的琴弦断了。
七王妃惊讶地看了一眼倾颜,刚刚明明是自己处在下风,怎么倒是倾颜的弦断了。再看看帝尊,霎时明白,想是笛音与琵琶声各藏深厚内力,帝尊一方面要提气守着自己,另一面又要输气给倾颜,怕倾颜有事,加重了力道,哪知自己刚刚分心,几股力量不均衡,倾颜毫不会武艺,一受此波折,琴弦竟断。
王妃眼眸一转,计上心来。
七王妃摸着琵琶弦,像是自言自语道:“曲自生悲,不断也难。”
太后模模糊糊听见了,问道:“雪儿,你说什么呢?”
倾颜听到“雪儿”二字,像是霹雳打过,浑身僵硬似是被钉在地上,嫂嫂,原来是你!
“回禀天太后,臣妇跟着贤妃合奏,她的曲子一味地往悲了去,都怪臣妇求胜心切,拨高了音想喜庆些,终究不成。想是妹妹来这宫中有什么不顺心吗?”七王妃媚眼一挑道。
太后冷哼一声道:“连皇宫也都嫌弃的话,那哀家真不知道贤妃你想过得怎么好了。”
倾颜这下百口莫辩,确确实实是自己选择要先发制人,不过,虽是自己引得初调,但七王妃技艺更胜一筹,自己很快又被她占了上风。此间种种,王妃掩饰得极好,众人自是听不出端倪,被王妃如此曲解,众人深信不疑,自己竟无法辩驳。该怎么办呢?于是慌乱之下,故作镇定道:“贱妾怎敢有丝毫嫌弃,贫也好富也好,夫妻恩爱,阖家幸福才是贱妾所愿。贱妾初来,又哪有什么不顺心。再说这过日子,有不顺心是一定的,如母后所言,倾颜忍忍便是,又哪敢抱怨?只怕是王妃多想了。今日弦断,纯属倾颜学艺不精,令母后王妃取笑,望母后王妃不要怪罪。”
太后素来心喜王妃,又知倾颜是顾相之女,顾相权倾朝野自己心里清清楚楚,只怕帝尊被夺权,自己这太后之位也是保不住,于是对倾颜敌意更重道:“你话上讲的和你心里想的是不是一样哀家可就不知道了。雪儿说你琴艺精通,可你弹了三两下就断了弦。入了宫什么都不精通可不行,你还是好好回去练练琴练练书画吧。”
言下大有不满,倾颜皱眉不语。嫂嫂,你何至于此!
当下顾倾颜只觉心灰意冷,只好答道:“母后教训的是,臣媳自当回去好好练习,来日再与七皇婶曲谐相和。”
七王妃笑而不语,突又转头朝太后道:“天太后,魅雪还有个不情之请,魅雪还想见一个人。”
“雪儿尽管传唤,哀家在这里允了,没人不许的。”太后话里挑衅意味浓重,帝尊和倾颜都听得分明。
七王妃点头,朝殿外喊道:“适才何方高人于殿外吹笛,明媚婉转可当天音。姬魅雪不才,请求高人相见。”
只听得殿外一清雅之音答道:“带罪之人,不敢相见。”
太后接话道:“只管入殿,再行禀罪。”言下对姬魅雪的宠爱之意看不出来也难。
跟着,殿外便缓缓步入一红衣女子,正是尉季央。尉季央低着头,缓行入殿,不在太后鸾前下拜,至殿中便行大礼,礼仪毫不失当。太后赞许点点头,很多年了,都不曾见将宫中礼仪行使至如此通彻之人。
“殿下何人,可报姓名?自言有罪,何罪之有?”太后问道。
“启禀天太后,奴婢名作尉季央,隶属暖薰阁顾贤妃宫中,为陪嫁之婢。适才自言有罪,罪有两则,一则,奴婢昨夜才陪嫁入宫,还不大懂宫中礼仪,昨夜陪嫁入宫之衣未换便匆忙随天帝顾贤妃同来凤辞宫,路遇女官指点,方知犯了规矩,更换已来不及,所以不敢入殿,此罪当罚。二则,奴婢适才听殿内琴声流淌,悦心愉耳,奴婢是爱好音乐之人,不自觉便拿起笛子合奏,竟忘了身份,与七王妃顾贤妃同奏,实是有辱二位主子的身份,其罪当死。”季央跪在地上,依旧不抬头,言行不卑不亢,倒让姬魅雪欣赏。
“不,其实你很懂宫中礼仪,哀家看你适才入殿,懂得至中殿即行大礼,起立拜请三次,跪答哀家。这原是前朝最高礼仪,我朝皇帝觉得太过繁琐便废除。你虽行前朝大礼,却是尊重哀家,想来昨夜匆忙劳累未换衣裳,倒也可以谅解,这罪不罚。多说一句,季央你莫不是前朝的宫女,竟如此懂得前朝宫仪?”太后心里赞赏,话语上自也亲和,竟无所谓尉季央乃贤妃婢女,和善相待。
“多谢天太后恕罪。回禀天太后,奴婢不是前朝宫女,只是家母是前朝宫人,因此奴婢自小学的便是前朝礼仪。奴婢初入皇宫,还不太懂新朝宫礼,怕失了尊重,所以才用前朝礼仪,多谢天太后恕罪。那么…”季央欲语,太后已答道:“不自觉拿起笛子相和乃是因你热爱音律,实属无心。更何况你技艺高明,令哀家折服,适才你知礼不敢入殿,更是有改过之心,这一罪当然是可免。”
“多谢天太后,奴婢恭祝天太后凤体安康,得享永年。”本来是很好的祝福语,说起来该有激动之势,季央讲来却是毫无温度。但她话音好听,竟没惹怒太后。
太后又将季央端详了几遍,越发满意,对顾倾颜的怨气也就越重,忍不住微愠道:“连个丫鬟都比小姐出色,真不知顾丞相是把妹妹宠成什么样,是当做仙子供奉吗?”
顾倾颜心下惶恐,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起身答道:“臣媳惶恐,资质愚笨,学艺不精。倒不是家兄相宠,母后勿怪。”
“你听着,在宫里,哀家可不比你哥哥,还把你捧在手心了,自己行事有个分寸。好了,哀家也乏了,你去给浅贵妃请安吧,省得晚去了又麻烦了她接待你。”太后不说“省得浅贵妃也不高兴”而是说“省得晚去又麻烦她”,可见对顾倾颜厌恶至极。倾颜听得明白,初时还觉命运不公,待仔细想想这事到底是在皇宫里发生,其实也不足为奇,自己日后所遇必将更为凶险,心下登时平静。点点头,起身行礼欲退。
哪知七王妃还不放过,朝倾颜喊道:“皇侄媳且慢,倒有一事来求。”
顾倾颜抬头望向姬魅雪道:“皇婶何故?”
姬魅雪也不瞧她,转头朝太后道:“天太后,你瞧着贤妃这婢女如何。”
太后毫不掩饰,点头微笑道:“玲珑聪颖,深得哀家心意。”
“那么就让魅雪做个人情,向皇侄媳要了来,侍奉天太后如何?想来皇侄媳家中婢女甚多,陪嫁亦然,当是不介意吧?”这后半句话虽是问句,其实并不容许倾颜有任何歧义。倾颜心下做苦,只得答道:“臣媳婢女得以侍奉天太后乃是万幸之至,何敢推辞?天太后既不嫌,便留下吧。只是季央与臣媳从小一块长大,臣媳不忍割舍,求天太后准许,明日再调了来。”
“这要求不过分,哀家准许,你们今晚好好说说话吧。”太后点点头,竟有意显示自己仁慈之心,却看得台下帝尊几欲作呕。
王妃得瑟之意登显脸上,也不多做停留,与帝妃,尉季央一道起身拜别太后,出凤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