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花 拥雪》曳月摇光

4、4

　　十一
　　万花想，自己上辈子肯定是个花妖，不知怎么地坏了道士的修行，所以这辈子还债来了。
　　缩在房顶上对着月亮喝闷酒，一转眼又看见了隔壁站在走道上扶着栏杆看月亮的道士，可惜道士肯定没有看见他。
　　怎么总是能遇见这个人呢？
　　离开巴陵之后，就到了瞿塘峡，江边果真是个好地方，只是才入六月，便叫人热的不行，在孤山集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听听隐元会的轶事权当热闹，偶尔也会想，若是他出价，可否买到持清的生平，转头又想，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更何况，他也出不起那个价。
　　万花一个纵身，凑到楼梯口，佯装巧遇，道士看着他没说话。
　　“道长可是没印象了，我们可是在——巴陵才见过的。”
　　道士摇摇头，“对不住，我不记得。”
　　万花道，“不记得也无妨，本就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相见即是有缘……道长在看这明月？”
　　道士点点头，“是。”
　　万花道，“今日这挂新月，确实好看。”
　　道士继续点点头，“嗯。”
　　万花自抽了两巴掌，死瞪着月亮，干巴巴的想接下去要说什么。
　　想来想去，干脆长驱直入，开门见山，“道长半夜不睡，对着月亮看，莫不是心里想着什么人罢？”
　　道士摇摇头，“不想。”
　　万花觉得很崩溃，不愧是持清，答什么都是两个字，不过暗地里却也很欢喜，“那道长在看什么？”
　　道士答，“在看月亮。”
　　我去，终于不再是两个字了。
　　万花这一刻才充分认识到什么叫三月不读书，智商输给猪，一个道士，哪有他那么多歪心思，人大半夜不睡看月亮，说不定就是在修道，道德经里说啥来着——
　　可惜就算再如何默默在心里挠头一百遍，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那干脆开个问，也算是有话可说，“道长若是无事，可否给在下讲些道家经传——”
　　道士转过头来，万花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有事”，还好道士还算敬业，“你要听？”
　　万花狠狠点头，感谢太上老君保佑。
　　道士问，“你哪段不明白？”
　　万花两眼一黑，快疯了，道德经那玩意儿他就没记得过几段，“……复命曰常，知常为明……”
　　道士点点头接下去，“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对对——”
　　道士问，“你哪里不明白？”
　　万花答，“都不明白。”
　　道士转头看着月亮，声音毫无波澜，“其实我也不明白。”
　　万花默默的收起所有的话，站在道士身边扶着栏杆看月亮，他悄悄看着道士从袖子口露出来的手，忍不住的想去牵起来。
　　其实万花也是个很能闷的人，要不然从前也不会一声不吭的与他师父对着个月亮站到大天亮，可是现在那道士就在他身边，他却在想，与其这么站下去，还不如早些各回各家。
　　于是他耷拉着身子，打算把自己挂在栏杆上，问道士，“这位道长，不知你道号为何？”
　　道士答，“我叫持清。”
　　万花来了精神说，“持清，好名字啊。”
　　道士不理他，于是他又继续耷拉下去说，“我叫长明。”
　　“复命曰常，知常为明？”
　　有这句话万花就很惊喜了，赶忙摇摇头，“不是……我师父说我眼睛里老是亮亮的，有光，所以才让我长明。”
　　道士没转头，“这样也不错。”
　　万花迎着山风，“我是万花弟子。”
　　道士说，“嗯。”
　　万花说，“听闻纯阳剑术精绝，不知道长可否指点在下几招？”
　　道士点点头，翻身下楼。
　　月如长水，泄在持清的剑上身上，直叫万花挪不开眼。

　　十
　　持清又很多小习惯，比如他从来和着衣服睡觉，又比如他只吃素菜，还只吃那么几个素菜，去到哪家店，点的都是小炒白菜，两个馒头。
　　他们就这么一路同行到了成都，万花怂恿着持清去吃火锅，特地的挑了间只有汤锅没有小炒的店面，万花没点肉，点了一堆的时鲜蔬菜，然后点了个滚着红油的汤锅。
　　持清面不改色，点了一盘白菜，要了碗白饭和着吃，一句多话没有，全然无视万花那满脸的哀怨。
　　万花从来打不过持清，持清打他连力气都不用费，万花这种不会躲跑不动连芙蓉并蒂都不会打的蠢货，生个太极然后随手两仪啪啪啪就好了。
　　至于万花买通店家算好人数故意跟他挤一张床的事情，他大约是真的不知道。万花勾勾嘴角，哪能让一个人什么都占全了？
　　所以长明坐上床沿的时候，道士果断的去打地铺。
　　长明说，挤挤没什么吧，道士说，我不习惯。
　　万花摸摸鼻子，从窗子里翻出去。道士探出头来看他，万花说，“我去隔壁红楼借宿一宿。”
　　道士把窗子关了，万花翻身上屋顶，躺着躺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才半夜，他被风吹醒了，头有点疼，道士坐在他身边，居然在喝酒。
　　万花揉揉眼睛，“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道士说，“嗯。”
　　万花抽搐了一下，“那你在干什么？”
　　道士毫不意外的答，“喝酒。”
　　万花觉得，道士的脑回路太不一般了，这样的脑回路已然完全不在五行之中。
　　“你们修道的准喝酒？”
　　持清摇摇头，“我不修道。”
　　万花凌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然后他脑抽了，他爬起来靠着道士坐下，对道士说，“那你让我亲你一下？”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可以提笔滚蛋了。
　　道士眼睛神忽然就散了，两个人就那么默默的脸对脸挨着坐了好久。
　　等万花觉得自己可以滚了的时候，道士忽然说，“好。”
　　万花觉得自己肯定被遗忘在哪个时间的夹缝里了，这到底算个什么状况。
　　然后万花凑过去，持清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万花轻轻往他唇瓣上亲了一下，很柔很软。

　　九
　　持清缩在万花怀里，万花侧过身抱住他，顺着他的头发。
　　持清说，“长明，我不想想事了。”
　　万花说，“不愿想就别想了，我在呐。”
　　持清闭上了眼睛，说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