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桃·候卿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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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间，仍记得那日桃花初绽，他长衣磊落，敲开她的门。
红玉久久的在一个梦中徘徊。
梦里春光正好，十里桃花，香飘欲染，浓淡层叠美不胜收。
迎面和风乍起，乱红渐迷入眼……影影绰绰……总能看到面前一个蓝白色身影徐徐靠近……在跟她说着什么。
“……”
“你……是谁？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白天醒过来时，仍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看不清楚，也听不到，本该就此作罢，奈何无形中却像缀着一枚玉石，重量不大，贴着心梗，有些冰凉。
只因那个梦像是昔日旧友，想不起来的时候又飘然而至，缘分不尽。
她住的地方，只是雾气环绕的山涧，这里并无桃花，也无旁人。
为什么住在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她都不记得了。
偶尔想要离开，却总是在山中迷路，辗转进退，又回到同一个地方。红玉静静抱膝坐在榻上回想，最后觉得，也许是谁把自己留在了这里，也许自己在等待一个人，因为他还没有回来，所以不能走。
她脑海中立即闪现梦中的人影。
……也许下次再见到时，一定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问问他，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而他总是隔些时日出现在梦里。
如果那样，就需要沉眠地久一些，深一些……心知这并非稳妥，虽然是不记得很多事情，红玉却仿佛有种预感，沉眠得太久，似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她执拗地想要知道那个梦境所谓何般，为何梦中反反复复都是同一个身影，如果他那么重要，为何自己想不起来。
于是红玉三日不眠，仿佛夜游的红梅，在山涧中徘徊。
再次回到屋中，和衣倒在榻上就没有了知觉。
但愿这次的梦……很长……
却没有熟悉的桃花，没有熟悉的景象。
起先一片黑暗，渐渐地她听到周围繁杂的人声络绎不绝，缓过神来时，只见某个不知名的古老小镇，她站于长街中央。婵娟皎洁，似乎正直仲秋，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出来观月，门口都挂着精致的灯笼……这是何等熟悉的地方……
红枫盛华，空气中晕染糕饼甜香和桂花酒……熏得人心底怡然，不饮欲醉。
红玉顺着被磨平的石板路走着，周围的人似乎认识她，又似乎不认识她，因为没有人奇怪她的突然出现，但也没有人来跟她说话。
夜渐渐深了，热闹的人群退潮般散去，红玉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儿去，所幸一直往同一个方向，大不了一会原路返回便是，反正……总是在梦中。
灯下阑珊处，长亭对月晚。亭中一人背对红玉负手而立，红玉凝神细看，惊愕不已。
就是他。红玉顿时回想起来，梦中来客……此刻虽只见得背影，但终于能看清。他身形颀长挺拔，衣着简洁飘逸，清清冷冷的蓝白之色，让人想起秋水与白雪……一瀑悬垂齐腰银发，大约是有些年纪了。
若是九霄之上执执等待的牵牛星，终有一天老去，定是如他这般，几缕雪丝在晚风中轻轻飞舞，想必也能照亮黯淡多年的河汉……
红玉一边想着，一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似乎是很久之前，她就习惯了离那个人这么长的距离。
那人微微侧头，一把沉沉泠泠之音，如檐下雨滴落在她心头，徐徐涟漪。
“回来了？”
“……你……”
他似乎顿了一下，转过身来，面若冠玉，剑眉长眸……面貌不过而立之年，却又为何霜丝白眉……傲骨凛然，超凡脱尘……不像是寻常之人。
他轻轻走近，终是只隔得一步，打量她片刻，却并不言语。
“你……是谁？你认得我？”红玉问道。
“……！”那人的双眉骤然蹙紧，红玉仿佛立即就知道她说了一句“错”话，但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你，不记得我了？”他的语气中有些不可置信。
看来人的眼神，一定是她做错了什么。有些惶恐，拼命回想，只是觉得很熟悉他的背影，他的声音。奈何……记不起名字，记不起他们的过往。
她有些凄然地摇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这个？”
白袖一挥，红玉看到他手中一对赤色古剑，金色镶边，碧玉啄缀，虽是颜色暗了些，一看就是传世绝好古剑。
竟像是见到久违亲人般，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
“我……记得……”她喃喃自语，“我一定见过的”。
那人平淡无纹的神色中……终于是透出些欣慰。
“我……在梦中见过你……”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他的双眉轻轻扬了扬。
“十里桃花初绽，你就在我门前，就像现在这样，只是……你跟我说的话，我听不清。”
“……”那人并不回答，也没有打断她。
良久，他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不同于方才，却是有着一丝黯淡。
红玉不知怎地，心下忽然泛起疼痛，但她不愿意说谎。
……她轻轻点点头。
他凝视她半晌道：“罢了……也许这正是……缘……”
说完径直越过红玉，拂袖欲去，走过几步，又停下来。
“你……如今停留在哪里，今后欲往何处去？”
红玉听他问得恳切，怎能跟他说这是自己的梦境……只得随机应道：“东南方树溪谷，山中小屋。”
“来日方长……若你……还能想起来，还想回来……昆仑山后方紫竹林……”
红玉迷茫地点点头，那人似是背过身轻叹了口气，御剑而去。
愣了半晌，低头才发现，他没有要回那对双剑。
梦中所赠？……红玉握着那对剑……若有所思。
再次醒来时，红玉发现枕畔尽湿，在梦中何时细雨点点滴滴……想不起来原因……那对双剑，自然也是不见了。
然她非常清晰记得三个字，昆仑山。
可惜出不去这里……她想。
轻轻打开窗户，惊愕万分。
总是迷雾环绕的山涧，一夜像是换了人间。璧日朝曦驱散着厚厚山岚，她忽而看到眼前满是含苞待放的桃花，几时如此，为何……难道自己仍是在梦中？
她一时有些错乱，有些迷糊地推开门。
春风习习，硕硕其华……她拈下发间残留的一枚花瓣……从来没有过的盛景……于那些桃树间穿行，终究是女儿家天性使然，忍不住扬弯嘴角，轻嗅花蕊，翩翩起舞……
不远处桃树下一个身影，静静看着她，手指间的仙法灵光还未散去……
红玉听到身后动静。
转身之间青丝如娟，腰间翠玉玲珑坠响。
就如同那个反反复复的梦境……他出现在她面前。
脉脉不得语。
……
昆仑山，紫胤看到匣中双剑忽而焕发出隐隐跳动的灵光，忙放下手中竹简，快步走近，凝神细看。
那日红玉从蓬莱归来，对着他的背影轻轻一拜，不语一言，立即化剑沉眠……
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再不见她醒来。
今日却突然幻出灵光……
思忖片刻，忙叫剑灵古钧来看。
古钧判断半晌说：“还未醒来……兴许是……梦到高兴的事情了。”
紫胤黯黯道：“是吗……”
情劫一事，不知道她如何得知。
若是红玉自己有此劫难，她定然毫无畏惧，也不会离开他。
情劫……都不完全确定会不会是缘由自己的思慕，她义无反顾地选择长眠不醒……如此保全，相忘于江湖，在他不知道的梦境中守护，也算是全了初心。
曾经以为唯一的心愿是千年万载的陪伴，现在看来，只是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好。
她再也没有从剑中苏醒，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愿。
梦中嵌入其他梦，逐渐让她灵识微弱下去。
他每天都会去看看她。
古钧曾缓缓说她大概再也不会醒来了，这有些像自灭灵识的沉睡……剑灵这样的沉睡是他们仅有的自我保护，他们会逆行将之前经历的事情一件件忘却……沉眠越长，忘记的越多。
红玉从来不曾选择这样的沉睡，她不愿意忘记自己的过去，可是这次……就算是会忘记他，她也没有回头。
也许最后醒来，自己如何成为剑灵，是不是剑灵，都不记得了。
紫胤心中一沉。
古钧走后，他对着没有生气的古剑，低下头去，缓缓唤道：“红玉……回来吧……回家……”
若是以后每日唤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见。
红玉看到来人双眸舒展，唇角淡淡的笑容。
“我在梦中见过你。”她说。
“恩……”
“你是谁……”
“……紫胤。”
短短的两个字，激荡得眼前动荡不安……神思聚拢之际，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
他垂下头，在她耳畔轻声：“……红玉，回家吧。”
不知道为何潸然泪下，落到他白色袖袍上，晕湿一片。
“恩……”
这一次，确确实实，终于听清他说的话。
昆仑山夜，这日正是除夕，家家户户都要团聚，吃年夜饭。清静多年，紫胤并不怀念这些凡间习俗，唯有古钧静静陪着他。
桌上三个小小的酒杯，两个已经见底，一个剩余一半。
古剑红玉的剑匣留在了对面的屋子。
若干年前他曾和红玉一同路过一处世外桃源，看到红玉在桃花林中言笑晏晏，他立即想起前人之句“花边雾鬓风鬟满，酒畔云衣月扇香。”
她曾说，春夏独爱桃，秋冬只慕梅。
眼下天气寒冷……他住的附近零零散散几株碧梅……忽而想起什么，捻出一个符咒……古钧只觉周围灵气顿生，窗外看去，碧色竹林间竟然开满了桃花，顿时生机盎然起来。
忽而传来轻轻叩门声响。
微微凝神，他长袍清扬，轻轻开门。
门外之人容颜依旧，双眸蕴着清露。
她笑道：“我回来了。”
“恩……等着你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桃·候卿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