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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天明走进有间客栈的大厅时,店里几乎有十几双眼睛,都直勾勾地朝他这边射来惊讶的神情。
丁掌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正打算给一桌上的客人上菜,看见天明,差点连手里的菜盘都掉了下来。
天明呆愣在原地,对这突如其来的注目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形。
“你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丁掌柜大大咧咧地咆哮道。
他的语气很不好。十分不好。
天明一脸无辜的搔了搔头,一只脚一边搓着地,心虚地逃避着丁胖子的眼神。
“谁?我?……也没去什么地方啊。”
“没去什么地方?”
丁掌柜将菜盘往桌子上一摔,吓了客人一跳。
他跨着大步走到天明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在他面前天明显得又矮又瘦,无比渺小。
“没去什么地方?!真的没去什么地方吗?”
天明不答,只是低着头咬了咬下嘴唇,心里思索着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在圣贤庄发生的事情。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以阴阳家弟子的名义,在武林众侠面前和人比武,那他真的可算是百口莫辩了。
“额……雪女姐没回来吗?”
不合时宜的问题让丁掌柜愣了下,问,“你突然提起她做什么?你知道雪女出门了?”
“没有啊!只是想起昨天她徒手接那双锤的事情,觉得很厉害,想让她教教我。”
天明眼睛都不眨地撒了个谎。这是他从小最在行的事情了。丁掌柜却挑起了眉毛,很明显对他的谎话不以为意。
“雪妹她出去,还没有回来。”
“哦。”天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如果雪女还没回来,就说明他们还不知道圣贤庄发生的事情。
不过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雪女和那个戴斗笠、蒙面的抚琴剑客比他先走。为什么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天明!”
天明呆了下,这熟悉又温柔的声音,让他心里一阵安心。
盖聂从远处走来,将渊虹剑别在腰上,目光温柔而严肃地停在天明身前,洒下一大片影子,令天明觉得更加心虚了。
“聂、聂大叔……”他断断续续地开口道,“那、那个……我回来了……”
盖聂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满,但看到天明一双无辜的眼睛又火不起来。
他叹了口气道,“你去哪了?”
“我?我吗?”天明虚心地笑笑,“就是出去逛了逛,有点无聊。怎么,你们找我?”
“是的,”盖聂说着,在天明身前伏下身来,轻轻将手臂放在天明肩上,平静地说,“你一晚上不知去所,大家都很担心。和大叔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天明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敢直视盖聂的目光。他肩上的手臂显得无比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真的没有……”
盖聂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天明,突然道,“你喝酒了?”
“咦?没有啊?”天明又一次撒了个谎。
盖聂将手背附在他脸上,道,“你脸有点发红,瞳孔扩散,皮肤发烫。这一切都是醉酒的症状。”
方才,和星魂在马车里,天明差点忘了自己喝过酒的事情。此时盖聂提起,他又一次有了头晕的感觉。
盖聂抬起眼帘,目光聚集到天明后颈的咒印上。天明注意到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方才想起星魂给他的阴阳咒印又加符咒的事情,第一时间,未经思考,便用手掩盖住颈上的印迹。
“那个……大叔,我晚上没怎么休息,现在有些乏了!我……我先上楼睡一觉去!”
他用很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接着,还没等盖聂有机会回答,就逃跑似的飞奔走了。
他逃到楼梯口,躲在梯后,忍不住伸出头来,回头看看。盖聂缓缓站起身来,一边的丁掌柜好像和他说着什么,只可惜距离太远,他一句话也听不见。
天明靠着墙,刚松了口气,就觉得肩膀被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拍了拍。
他吓得差点跳起来。只听一个甜甜的声音说,“咦?荆公子,你也在?”
天明转过头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一张俏丽可爱的瓜子脸,对他盈盈笑着。穿碎花布衫的女孩歪着脑袋,任由发带自由顺肩膀垂了下来。
天明松了口气,弱弱地道,“秋儿,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面前的丫头掩着嘴,笑了起来。她的确就是在圣贤庄捧着向日葵的卖花姑娘秋儿,看到天明似乎很开心,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荆公子!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天明挠了挠脑袋,不自在地说,“不要这么叫了,听上去好怪。叫我天明就行。”
秋儿笑着冲他点点头,“知道了,荆公子。”
“不是荆公子,是天明!”
“还是荆公子叫得好听一些。”
天明突然有点想撞墙。
秋儿将遮住耳朵的发带捋到脑后,将一把向日葵置于手中把玩。天明注意到,她手中的葵花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完全没有在圣贤庄时被踩过的痕迹。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你阿爸呢?”
“阿爸?”
“就是那个戴斗笠的大叔,”天明思索着回忆,“……好像还穿着双木鞋,穿着十分古怪。你不是管他叫阿爸吗?”
秋儿歪着脑袋看着天明,大眼睛眨了眨,道,“什么阿爸?我不知道啊?”
天明觉得有些奇怪。又突然想到和星魂离开圣贤庄的前一刻,还见到了面前的这个少女。一路上回到有间客栈,也没花多长时间。秋儿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秋儿,你是什么时候来有间客栈的?”
秋儿望着他,道,“就在刚才。你呢?”
“我也是。你没在圣贤庄多呆一会儿,就直接赶回来了?”
听他说话,秋儿挑起微笑,开心地眯起眼睛说,“是啊。圣贤庄又没什么好玩儿的。那里又没什么人喜欢买我的花。我还是喜欢这里多一些。”
天明也笑了笑。他突然注意到了远处,一个穿道袍的白发长须的老人停下了脚步,望向这边。看见秋儿,目光闪过些许惊愕的神情。天明奇怪地挑了挑眉。
“荆公子,怎么了?”
“哦,没什么。”天明回过神来,对秋儿笑笑。他再抬起头,那老人还在原地,没动。
“荆公子,你神色有点怪。”
天明觉得有些头昏。“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公子了?你比我还年长一些的样子,真听不习惯。”
“那好吧。荆公子,”秋儿甜甜地笑笑,“我会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如果你也在,那就太巧了!”
天明怔了怔,道,“是吗?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秋儿掩着嘴,发出一阵轻笑。“是啊。看见荆公子在圣贤庄和项家的人对战,那么厉害。我也早就想认识认识呢!”
听到她这么说,天明觉得有些心虚。不过他还是笑了笑,“那样很好。我长这么大,还很少有机会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
“其实……我也是。”秋儿的神色突然暗淡下来,喃喃地道,“自从懂事以来,就很少有和人一起玩耍的记忆……”她这么说的时候,有一刻目光黯然。但很快就又强颜欢笑起来,抹了抹眼角的少许泪水,微笑着说,“不过,我不会自怨自艾的,荆公子,你呢?”
天明听了,颇受感触,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嗯,我也是。”
不知为什么,这个叫秋儿的女孩让他心里无比温暖。
“既然这样,那我先去卖花了。荆公子,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她笑着说完,用手捋了捋头发。她举起一手的向日葵,一张笑脸就像阳光一样。对天明挥了挥手,便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天明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一阵暖意在心头,令他嘴角的笑容丝毫不减。只是他却没意识到,有一席白衣,静静地来到他身后。
“那女孩,在桑海城,经常能够见到。”
这声音沉稳而冰冷,天明抬起头来,见一长发披肩的白衣青年已经来到他身边,将斗笠解下,握在手中,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皮肤微白,长得清秀,只露出的一只散着寒光的丹凤眼,显得神秘,让人觉得仿佛有不少故事被掩埋在这只眼睛的背后。
天明觉得一阵发冷,却不是因为那青年的气质,而是因为他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寒流侵蚀他的肌肤,让他冷得发抖。
天明最终结论,这寒气的源头是那青年腰上别的长剑,像冰一样,散发着冷气。
他抖了抖。
“那女孩?你是说秋儿吗?”
青年看都不看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们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名字多半也会随着时间改变吧……毕竟,她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说的话让天明一头雾水。天明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觉得十分眼熟。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青年白了他一眼。
“我姓高。”
“高什么?”
“高渐离。”
“噢,”天明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今天为雪女伴奏的那个剑客吧!”
高渐离眯了眯眼,还没说什么,只听天明又继续说,“那么……雪女呢?她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高渐离轻声道,“她突然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只有我先行回来了。”
天明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万幸。随即又想到,高渐离能回来,事实上和雪女回来没有两样,浑身又觉得紧张起来。
“那么……”他缓缓道,“你怎么没和她一起去呢?”
高渐离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冷,天明只觉得有股寒流从脊椎迅速蔓延了起来。
“哈、哈……”他僵笑道,“没去没去,没关系,我不问了。不过你刚才说秋儿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究竟是什么意思?”
高渐离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头,看着远处。天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刚刚那个穿道袍的白衣老人身影一闪,已经转进走廊,只看见衣摆在身后飘荡,随即便看不见了。只听高渐离轻声叹了口气。
“那个卖花的少女,和逍遥道长已故的孙女,长得一模一样。”
天明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高渐离,又看了看他目光所致之处。道,“刚才那个老人就是逍遥子吗?”
那天,阴阳咒印发作,亏他帮忙才将咒术压了下去。那日只有在窗口上望见他的倒影,却没见他真实的模样。
刚才那个望着秋儿、若有所思的白须老人,便是逍遥子道长吗?
只见高渐离点了点头,道,“正是。”
“你说秋儿长得像他的孙女,是什么意思?”
高渐离叹了口气,道,“这已经不是 ‘像’那么简单了……”他突然顿了顿,片刻之后,继续说道,“她是水家的千金小姐,叫水明月,十三岁那年,离奇地死于巫蛊之术。水家的老爷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将她尸身停在大堂,当夜,尸身却不翼而飞。至今依旧是下落不明。”
天明只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抖了抖,问道,“我曾听大叔说过巫蛊之术。听说那是种神秘的蛊术,有时会让人产生假死的现象。如果秋儿真的和水明月长得一模一样,会不会是因为她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变成了秋儿呢?”
高渐离看着天明许久,摇了摇头。
“那个卖花的少女出现的时候,逍遥子前辈的儿子,也就是水家老爷也曾调查过她。调查事实上并没有结果,只是到了最后,连这丧女心痛的父亲已经濒临精神失常的边缘,相信了那女孩绝对不是自己的女儿。即使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完全是同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可说话作风、性格回忆,都全然不同。就像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双胞胎一样。”
“那……会不会是因为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现在看来,这……不可能。”
天明奇怪地问,“为什么?”
高渐离淡淡地说,“你可知水明月的死,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天明摇头,“不知道。”
高渐离轻叹一声,答道。“十二年前。”
天明顿时觉得一阵冷汗从后背淌下。
十二年前……那一年,荆轲带着丽姬退隐山林。也是那一年,他被诞下。水明月……居然,在十二年前就死于了巫蛊之术。
既然这样,那……秋儿,是谁?
“你……”他咽了下口水,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确定?”
“没错,”高渐离淡淡地说,“纵然练过神功,或者常年研习巫蛊之术的术士,就算可暂时保住青春,若想长生不老,也绝无可能。水明月若活到此时,应该也有二十六七岁了,不可能再是豆蔻的少女。”
天明想了想说,“那么说,只是长得像吗?”
“倒也不似这样,”高渐离道,“那个卖花的女孩,自从水明月去世后的几年里,就意外地出现在桑海城中,和水明月一模一样的长相,却截然不同的性格。十多年间,她也在桑海卖了八九年的花儿了,可相貌却从未变过,也不会老化。这些年来,她只卖这一种花。”
听到这里,天明古怪地摸了摸怀中那朵不小心掉落他身上的向日葵,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天明,”高渐离突然说,“有个忠告,你不得不听。”
天明抬起头来看着他,“什么忠告?”
“离那个卖花的女孩远一点。”高渐离镇定地说道,“或许她真的便是研习长生不老的武功的世外高人、熟知巫蛊之术的隐名术士,又或者是妖魔鬼魅、背后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离她远点,总不是坏事。”
天明悠悠地点点头,心中却另有所想。
巫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离奇蛊术?杀死水明月的,和保持秋儿长生不老的,莫非是同一种东西吗?
夜,镇里渐渐静了下来。
有间客栈只有几扇窗户还有灯光从中透出来,时不时有初夏的微风拂过窗沿,令木质的窗框发出瑟瑟的声响。
一双细嫩白暂的手从屋内伸出,将被吹开的窗户重新关上。姬如用手抚平被微风吹乱的头发和面纱,一双空灵的明眸半掩着眼帘。
嘴唇轻启,自言自语地道:“有什么人来了。”
随着微风传递来的是一种蛊惑而邪魅的阴阳术的气息。这不是星魂的气息。
随着那气息的逐渐逼近,守在姬如门口的几个傀儡都俯身作了恭迎的姿态,一动不动。姬如转身,面目严肃地面对着门口,双手工工整整地放在身前。
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门被人推开,一股惑人的暗香扑面而来。姬如颔首,高贵而柔婉地做了个揖。
“这黑夜中,小师妹你独自一人在这房间中,真可谓是令人担忧。”
一个冷艳妖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脚步踏过门栏,拂过门框的手,纤长细腻,颜色异常猩红。
踏入房间的女子一身红衣,玄色的褙衣胸前绣着只蝴蝶,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插着几支银钗。高耸的鼻梁,脸颊边垂着透亮的耳饰,气息平稳、内功深厚。这女子抬起凤眼,见到姬如,朱唇轻挑,神色邪魅妖艳。
只是她隐在袖口下的双手是诡异的红色,像被鲜血染了色般,惊异、刺眼。
“师妹,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妖娆中,带着些高高在上的轻浮。姬如半垂着眼帘,淡淡地回答道,“大师姐,此番前来,事先没有征兆,让千泷有些受宠若惊了。”
红衣女子轻笑,颜色诡异的纤手拂了把左侧的发丝,幽然道,“师妹何须多礼?大司命此次前来和师妹相见,也是受师父的命令。这次任务艰巨,师父亲自叫我前来助你和星魂师弟一臂之力。只是不知,星魂此时去了哪里?”
姬如道,“师兄外出,此时还未归来。我现在在他房里,只是将这里的东西稍微规制一下。”
她说着,俯身,从脚边捡起一把幽蓝色的短剑,正是天明用来和断水、魍魉过招的那把。弹了弹上面的尘土,将它放回到枕边。
大司命斜目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目光深沉、阴郁。嘴角虽然笑着,双眸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听人说,”她缓声道,“这次师父要寻的那个孩子,已经找到了?”
姬如抬首,却第一眼看到了桌上摊开的画卷。她伸手,握住画轴,欲将画卷起,却被双火红的手盖住。大司命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目光扫过画卷上的佳人,眼神立刻变得寒冷无比。
她冷郁地说,“听说那个孩子,就这是‘倾城妖女’,丽姬的儿子?”
姬如抬眼,目光带着些诧异。
“师姐……”
大司命的指尖游走在画上,拂过画中的绝色佳人,稍一用力,指甲就在画面上留下了个浅浅的印迹。
只听她说,“果不其然,只有那个妖孽才有这倾城的容貌。不知她的儿子,又是个什么样的小子?这就待我,前去会会他。”
此话刚出,便听一阵细细的风声,大司命只觉指尖有细锐的物体忽掠而过,目光一闪,及时收回了手。浅风拂起她几根发丝,细小的声音穿透背后的屏风。
只听一阴郁鬼魅的声音幽幽地道,“大师姐,别来无恙。”
大司命缓缓抬起头来,一席幽暗的紫衣映入眼帘。衣摆和长袖随风而动,眼神宛若魅影,左脸的纹路诡异非凡。
大司命见到他,目光立即充满危险的神色,但随即深吸了口气,冷笑道,“好、甚好。师弟也适时回来了。”
星魂冷冷地说,“师姐前来,恕我不能倒履相迎,实在是有些失敬。”
“师姐”一词从他口中传出来的时候,语气冰冷,带着无尽的不屑和轻蔑。
他苍白的指尖从袖中伸出,掌着跟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血蚕丝的丝线,线的另一头刺入屏风,不稳不晃。
大司命目光如箭,盯着面前的少年,冷笑着说,“怎么,才几时未见,师弟便和师姐动起手来了?”
星魂冷哼了声,手指轻挑,便将蚕丝重新收回了袖中。他微闭着双眼,神色淡然,用幽冥般的语气说道,“师弟方才失礼了。只是我天生有洁癖,不太愿意有人碰我的东西。”
大司命听后,咬牙道,“你是说,师姐我不配碰你这妖女的画像吗?”
星魂冷淡地回道,“我怎敢这么说?是师姐多虑了。”
只见大司命咬着下嘴唇,突然冷笑了一声。“看来,这贱人的魅惑之术,果然厉害,竟然连你堂堂阴阳家的护法,都能被她的美貌迷住。”
“师姐言重了,”星魂淡淡地说。“丽姬虽然容貌出众,事实上也不过是众多平常人之间的一人而已。对我而言,和这世上行走的各式傀儡比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大司命冷冷地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再强的英雄,亦然如此。师弟又何必否认?不过既然师弟说了,那我也不妨,给你个忠告。”
“既然这样,我自然洗耳恭听。”
“女人的美貌是种毒药,若被迷惑,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依旧是自投罗网。我若是男子,也会小心着点的。”
星魂淡淡地点头。“师姐的话,我自然会记得。”
大司命站直了身体,深深吸了口气,睁开一双秀丽的凤眼,目光冷艳。
“既然这样,我也就切入正题罢。此次师父叫我出阴阳家协助你们,是为取那‘天下第一’,回去奉命。”
星魂听了,不快地道,“我和千泷此番出行,势在必得,师父又为何多派人协助我们?难不成不信任我的能力?”
“当然不是,”大司命目光冰冷,“只是此次任务艰巨,不容失败。”
星魂低下头冷冷地说,“既然这样,有阴、阳两位护法同时出马,他大可不用担忧。”
大司命望着星魂许久,突然侧了侧身,双手叉胸,斜着凤眼,道,“此次武林大会极其重要,师弟应当好好筹备。我倒不介意为你打打下手,将其他任务分担些来。”
听到这话,星魂突然猛地看向她,一双冰冷彻骨的目光和她对上,用危险的语气道,“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司命目光轻松地看向自己手的手背,艳红的颜色,在灯光下染了层金。
只听她缓缓开口道,“那位‘倾城妖女’丽姬的儿子,荆天明,不也是师父所要的人吗?师弟若做其他事繁忙,不如让我……”
“师姐,”星魂从牙缝中发出这个词汇,语气带着些威胁。“你我同门多年……师姐不会不知道,我向来最厌恶的事情,便是有人抢夺我的猎物!”
大司命斜眸看着他,只是目光却突然冷了下来。
她一字一句地道,“看来,师弟不光对这‘倾城妖女’沉迷,对她的儿子荆天明,也兴趣颇深。”
星魂冷冷地说,“我所看中的猎物,自是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的。”
“如此看来,师弟你对这叫荆天明的孩子,的确十分着迷。”
听她这样说,星魂轻哼了一声,缓缓垂下眼帘,道,“着迷?没错,就像能工巧匠对绝佳的艺术品爱不释手一般……一切新奇古怪的事物,都会让人沉迷。”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像自言自语,只是大司命看着他,微微挑起眉毛,目光阴冷。
“‘因为那孩子不属于阴阳家,也不同于你见过的其他人’,是么?”
突然间,星魂嘴角挑起了一个微笑。他移开在大司命身上的目光,淡淡道,“看来师姐,似乎对师弟我的心思,了若指掌。”
“何止如此?师弟的心思,师姐我自是明白的。”大司命说着,顿了顿。“只是刚才给你的那忠告,也不单单适用于女子。此时见你对丽姬的儿子兴趣这么深,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一句:别陷得太深,小心错伤到自己。”
“既然这样,师弟就谢过师姐了。”
“谢自然是不必,”大司命静静地说,“只是我十分纳闷……师弟你对荆天明兴趣,究竟是因为别的原因……还仅仅是因为……他,是丽姬那个贱人的儿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握住猩红的双手,真气已渐渐汇聚在掌心。
星魂斜眼,道,“丽姬,这样的奇女子,她的子嗣,也必然是不一般的。”
“奇女子?”大司命咬牙道,“不过是个惑人的妖女,却是你们这些男子……”
她越说越愤恨,话还未说完,便忍不住,举手向桌上的美人图劈去。
话音未落,手停在了丽姬画像上方的几寸处,再无法移动丝毫。纤细的蚕丝紧紧缠绕在大司命手腕上,越发功,就缠得越紧。
星魂已不知何时将血蚕丝向大司命弹了出去,将丝线绕在中指和无名指上,阻止了她毁坏丽姬画像的企图。
只见他目光冰冷彻骨,冷冷地道,“师姐,得罪了。”
大司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下嘴唇咬得出血。
只听星魂继续道,“只是我平生最看不得别人多管我的闲事。这一回,丽姬的儿子是我的人,奉劝师姐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
星魂撤掉血蚕丝的时候,大司命狠狠地将手甩了开来,一双充血的眼睛憎恨地望着他,嘴唇被咬出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却不去擦。
她冷冷地和星魂对视了许久,二话不说,猛地转身离去,长发的发丝在身后飘荡,只留下一个高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带着无尽怨恨。
姬如望着她离去,目光中带着些忧虑。回头看星魂,见他像是有什么心事般默不作声,于是欲言又止。
星魂若有所思地走到丽姬画像前,将画卷卷起收好。自言自语道,“大司命,和那已经隐居多年的丽姬的仇恨,竟依旧不随着时间而淡忘。”
姬如愣了愣。
“师兄,何必因为丽姬的关系和师姐把关系搞砸呢?”
星魂淡淡地道,“这件事,和丽姬无关。”
说罢,将卷轴在枕边放好,去关了房门。
门外,阴阳家少年的身影在窗面上一闪而过,院内又冷清了下来,只剩下站在门口的傀儡以及屋□□出的淡淡的灯光。
这有间客栈到了晚上,看上去显得平静安详,事实上却总觉得内地里有什么蠢蠢欲动。所以亮着微光的房间,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从外面听不见任何细微的声响。
客栈的二楼,一间已经灭了灯火的客房敞着窗子透气,夜风时不时地从屋外吹来,让木质的家具发出吱吱的声响。
桌上的花瓶中插着枝向日葵,在黑夜中像是没精打采般地低垂着脸盘。天明躺在客房的床上,已经睡熟了。盖聂一早离了客房,去和有间客栈的当家们讨论些事情,房门关得严实,屋内只有天明一人,传来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忽然间,有一抹暗红色的身影从窗口飘入,脚尖落地之时没有任何声响,被高高束起的长发随着轻盈的动作缓缓落下。来者一双手红得似血,胸前赫然绣着一只蝴蝶。
大司命缓步走到天明床前,步伐高贵优雅而无声,停在床边,双手交叉在胸前。她秀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一双凤眼在黑暗中透出憎恶的光。
突然,她缓缓俯下身子,用那只不同寻常的手替天明拂开额前的碎发。
只听她小声地喃喃自语道,“……果然很像。丽姬的儿子,将那女人曾经祸患江湖、倾城倾国的美貌……全部继承了下来……”她顿了顿,又说:“只是……所谓怒发冲冠为红颜,自古有多少人最终输在了美人身上……又有多少人……”
她说着说着,觉得眼角已经有些湿润。
天明似乎睡得很熟,对身边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长长的睫毛落下,白暂的肌肤在黑暗中依然能看见些许红润的血色。大司命心想,这种带着生命气息的色泽是不属于阴阳家弟子的。这肤色只能属于丽姬,那种无忧无虑、一生幸运、幸福的女子,被人眷顾、为人所爱。
像天明这样无知而又单纯的年纪,又懂得多少只有她们才知道的艰辛和痛苦?大司命咬着牙想着,或许连这样的好运都一并被这丽姬的儿子继承了去,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让所有人为他所动;所有人都甘愿为他分忧解难。
当大司命想着这些的时候,天明依旧沉沉地睡着,神色安然、没有防备。看着他许久,大司命突然觉得有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凭什么?
若不是因为星魂执意,她绝对……
“凭什么,你和你母亲都是一样的好运?”只听她狠狠地说,“从剑圣盖聂,到阴阳家的护法,全都愿意保护你?……那贱人的孽种,我……决不留着……”
她说罢,挥掌便向天明拍去。
只见红光一闪,与青白的剑气相交。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大司命便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害得她向后踉跄了几步,长发遮住了一半的侧脸,目光中尽是惊讶。
不知何时站在天明床边的是一个白衫的老人,收回了刚才用来挡她的长剑,重新滑入剑鞘当中。
“你……”大司命震惊,一定是刚才太过为情所动,才没意识到他的出现。
只听那老人说,“这个孩子你伤不得。”
大司命愣了愣,逐咬牙道,“为什么?”
老者淡淡地说,“这是你师父的用意。东皇太一将任务交给星魂,其用意便是希望其他人不要插手。”
大司命道,“你怎么会知道师父的命令?”
老者转头看她,目光平静如水。只听他道,“不信,你去看一看桌上花瓶中的那朵葵花。”
大司命明显将信将疑,走到桌边,将葵花从瓶中取出,左右看了看,抬起眼睛,狐疑地看着他。
“这花有什么?”
“你看看花瓣的下面。”
大司命揭开向日葵的花瓣,金黄的花瓣下,一个幽蓝的印迹映入眼帘。她顿时眼前一亮。
见她沉默许久,那老人继续道,“阴阳家的暗号,你怎能不认得?”
大司命听后咬牙,愤愤地说,“但是……凭什么?”
老者叹气道,“这既然是东皇太一的意思,自然有他的用意。”
大司命握着花茎的手紧了紧,咬着下唇。过了许久,突然笑道,“果然,我想的没错,丽姬那贱人的儿子,连师父也无缘无故地保护。”说罢,极不情愿地将葵花放回到花瓶中。
只听那老人继续道,“你和丽姬的仇恨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何还耿耿于怀?”
“这些事,外人是不能理解的。”大司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充满着憎恶,手不知不觉地抓紧了腹部的衣物。“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你,该不会就是逍遥子道长吧?”
逍遥子叹道,“正是。”
“果然,这也难怪会这样熟知我阴阳家的暗号。”大司命说完,顿了顿。许久,咬着牙留下最后一句话:“师父的免死令,总不能永远保护荆天明,等到时机成熟时,我绝对会卷土重来的……”
说完,翻身跃出了窗外,一阵凉风吹过,便再没了踪影,只剩下逍遥子一个人,望着瓶中的葵花,若有所思。
只听他幽幽地道,“大司命已经去了。秋儿,你任务已经完成,为何还不离去?”
屋外,扎着双丫的少女收起藏在花中的短剑。窗外的月光映照出双眸似水,转身,瞬间便像阵风一样地去了。只留下碎花布衫的残影,以及一股向日葵的清香。
屋内,逍遥子独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星魂的心腹真是遍布各处。”别看那少年年纪轻轻,却在阴阳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就像操纵傀儡的傀儡师一样,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这种可怕的势力,作为阴阳家的一张王牌,对现在的武林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夜很静,但黑暗中,永远藏着什么阴谋,危机重重。
红衣女子轻声落在一处房屋门前,举头看着有些老旧的房檐。
阴阳家此次来桑海城的另一个据点,就在离有间客栈不到一里之外的阁楼当中。这个建筑外表上看去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不同,只是里面机关重重,门口把守着傀儡,血蚕丝遍布四周。
大司命手一挥,便让蚕丝为她分开了一条路来,随着她走过,蚕丝阵又合在了一起。
傀儡们都瞪着木然、僵硬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大司命走过。她像是有什么心思,步伐很快。
幽暗的走廊看上去陈旧不堪,却不知能让多少人因稍欠谨慎而命丧黄泉。大司命走过一个个像雕塑一样站着的傀儡,来到走廊的尽头,一片金光照亮了眼睛。
宽广的大厅就在眼前,朱门垂着暗帘,雕花的屏风,镶金的台面,一副华贵却高清淡雅的模样。
大司命掀开半透明的纱帘,进了里屋,里面有隐在帘子后面的床铺和置于屋子中央的圆桌。她身体一倾,像是依然支持不住般倾倒在桌前,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咬住下嘴唇,像是竭力忍住情绪的失控一般。
她闭上眼睛,让瞳中的水雾全部倒退回去,故作坚强地将手握了拳。突然,她从身边拿起一把样子朴素平凡的匕首,从鞘中抽出,放在眼前看了很久。
随即,将匕首狠狠向桌上一刺,利刃穿过价值不菲的木材,深深陷入桌面。她的手指紧紧握着匕首的把手,目光中尽是憎恨。
“凭什么?”只听她愤愤地说道,“倾城妖女,害人无数,却还是有这许多人眷顾?”
她说着,手已经紧紧俯在腹部上,卷曲手指,就将衣物抓得发皱。
“丽姬那个贱人……混蛋,可恶……凭什么……凭什么……”她低下头,泪水即将夺眶而出,发帘遮住了半张脸,表情无比痛苦和愤怒。只见她紧紧揪着腹部的衣物,悠然道,“我的孩子……为什么,你这么不幸,而那个荆天明却这么幸运……”
“需要我去替你杀了他么?”
大司命缓缓地抬起头,望着这空灵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紫色纱衣的少女赫然而立,披肩的长发随风飘动,倾城的面容像姬如那样掩盖在一层薄薄的面纱背后,目光和那些傀儡一样,显得空洞无神。只是这少女清丽脱俗,静如止水,更像是从天而落的仙女一般,让人觉得多看一眼就会觉得自惭形秽。
大司命看到她,愣了愣,逐自嘲地笑了笑。
“杀了他?若可以的话,我早亲自动手了。”
紫衣少女静静地望着她,无言。
大司命突然叹了口气。
“师妹,这些凡事,我觉得你懂得越少越好……”她淡淡地说,“如此才能远离世俗的纷争和痛苦,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
“师姐,那荆天明,是否是奸恶之徒?”
“没错,”大司命咬牙道,“丽姬那女人,能像平常人一样成婚生子,过平凡幸福的日子……我……决不会让她的孩子好过的……”
“那么师姐,你打算如何对他?”
大司命没有回答,像是思索着什么。突然手伸入袖中,抽出两根细长的银针,末端各装饰着颗硕大的珍珠,在烛光下闪着彻骨的寒光。
她默默地看着这银针两眼,目光闪烁过一丝诡异的神色。
紫衣少女望着她,微微倾首,长发顺着耳侧垂下,清晰可见,她左耳上半寸的位置,深入颅骨的,是和大司命手中一模一样的两根针。针刺入她耳朵上方的皮肤,对她来说却像普通女子饰的簪子一样普通,让人看在眼里,触目惊心。
只见大司命幽幽地抬起眸子,眼中闪过银针的光泽,目光显得无比遥远、深沉。
这里的大司命是怨妇……她的粉不要怪我,这是剧情需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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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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