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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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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屋里的人全都走光,整个走道都安静下来时,天明还在暗地里唉声叹气,仰天长叹。
就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睁开眼,看见走廊另一头有人走来。天明仔细一看,赫然就是刚才那个背他进来的罗网杀手。他接了断水的暗号,特地暗无声息地从人群中撤了,走了其他的岔路,回到一开始和天明藏身的地方。
看见他,天明又忍不住叹息了,心想自己也真够天真。当然,那群罗网的大坏蛋们肯定会回来捉他回去的,不然这一切努力不就都前功尽弃了?
来的那个罗网众只是个普通的小卒,看上去应该没有断水、魍魉那样的地位和武功,但要他带此时毫无抵抗能力、连逃都没法逃的天明撤离,却是再容易不过了。想到这里,天明暗暗叫苦。
只见那个杀手一开始缓缓走向这里,步伐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令人难耐的摩擦声。他走来这边像是用了很久很久,只是他走着走着,步伐突然间便快了起来,天明从他眼睛射出的光中辨出了无限的杀气。
天明瞪大了眼睛,见那人手放在腰间的剑把上,缓缓从剑鞘中抽剑,一抹白光刺眼,接着作势,扑上来……
接下来,视线刹那间模糊了,一阵强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伴随一瞬紫光,嗄的一下,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声,瞬间,风便停了。
再看那人,就站在几尺之外,双目圆瞪,脖颈不自然地扭曲着。天明惊恐地望着他一双变得像铜铃一样的眼睛,却听叮铛一声,还未有机会出鞘的剑从剑鞘掉落地上,刚才的白光瞬间黯然。那人突然喷出了口血,血色紫红,渐渐的,双腿的膝盖弯了下去,跪在地上,再没有生气的身躯像个傀儡一样倒了下来,正倒在天明脚边。
看着那颗还圆瞪着眼睛的脑袋,天明差点想吐。一个刚才还能活动的人,只是瞬间的功工夫,便成了一具尸体。天明只恨浑身不能动弹,不能远离那具近在咫尺的躯体,仿佛和它离得越近,就越容易被染上尸疾一般。他身后之人,将苍白的手收回袖中,一席紫衣飘动,宛如仙人下凡。天明缓慢地转过了头去,双瞳因惊愕睁得很大。
星魂在他面前赫然而立,宛如降世修罗般高高在上。他的发带和衣袖无风而动,苍白俊美的脸上表情冷漠,面颊上星星和火焰般的纹路宛如鬼魅。
天明顿觉一股冰冷、残酷,却无比高贵的压迫力从上至下扑面而来,一时间,竟不尽看得呆了。
就在刚才,他面前的尸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天明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区区束发之年,居然便能这般神态自若地取人性命。目光冷淡如晨星,仿若年纪轻轻便已经看淡了生命。
这个不比天明年长多少的少年,和他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面。
无法估量,阴阳家究竟是一个多么冷漠、残酷的地方,令少年变成这般漠然和残忍。天明想闭上眼睛、逃避这一切,却发现自己移不开目光,仿佛有一股魔力,将他的眼神牢牢地拴在星魂身上。
星魂也在看着他。他深沉可怕的眼神中看不出想法,天明和他对视,只觉浑身发冷,恐惧深入骨髓,令他不停颤抖。就在这时,阴阳家的少年向前走了两步。他缓缓地俯下身来,逐渐扩大的双瞳和脸颊的纹路像蛊一样,压得天明喘不过气来。
顿时,恐惧感散布全身,求生的本能不停地告诫天明快逃,远离这个危险人物,逃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可他却动不了,双目紧锁星魂诡异、奇特的深紫色眸子,像中了邪,移不开、闭不上。
星魂最终单膝伏在天明身边,视线与他相平,却久久不做出举动,像是在注视他、考察他,目光中透着些微妙的情绪。他究竟在想什么,天明全然不知。他的脸和他只有几寸的距离,天明能清晰地看见他深不见底的瞳孔、苍白的肌肤上妖娆的纹路、单薄的嘴唇,感受的到那种来自异世般的冰寒;却闻不到他的呼吸。仿佛是僵尸,是魔鬼、幽灵,是不属于这人世间的神祗。
片刻间,星魂像是在打量、研究着他,突然,收回眼神,伸手,在天明胸前点了几下。
天明只感觉细长的手指在身上点过的地方有些微痛,但很快便感觉一阵凉气瞬间贯通了经脉,刚才被封住的穴道已经全部解开。
星魂收手,目光如水般平静淡然。天明呆愣在原地,仍旧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面前的阴阳家少年。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快跑,这正是逃跑的时机……只是他心里隐隐感觉到,就算被解开穴道,但是若在这超乎常人的阴阳家护法的眼下,能顺利逃离的几率几乎为零。更何况,他感觉浑身都不受他控制一般,双腿发软,仿佛这少年的眼神能够摄魂,令他痴迷,令他着魔。
哪里还能移动丝毫?
这时,星魂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站起来。天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星魂的手指纤细而有力,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如寒冰一样冰冷,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天明胡思乱想的时候,星魂已不发一言地拉着他,迈过倒在他身前的尸首,走过蜃楼的长廊,穿过了几个门道。天明虽然完全不知道他打算带自己去哪里,但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问不出一个字。
星魂的手就像铐链一样锁住他的手臂,很强的手劲,抓得很稳,像金属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挣脱不开。他拉着他走过错综复杂的门道,最终停留在一扇巨大的门前。木质的门板上雕了个奇怪的图样,一男一女,下半身是蛇身,纠缠在一起。
天明眼角瞥到星魂的眉头皱了皱。他一时间又寻思起来为什么星魂会大费周折地甩脱二当家颜路的眼线,出现在这里。这个门有什么蹊跷?为什么值得他来这里?而那“天下第一”又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还来不及问,星魂伸出手,作势一推,掌心一片紫光腾起,将那大门向内甩了开来。
里面一个圆形的大厅,只点着三四支蜡烛,但仍见装修的富丽堂皇,朱柱金梁,好像皇宫,只是里面空空如也,除了靠墙支撑房屋的柱子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天明正觉得奇怪,星魂已经拉着他,走了进去。
地板十分光滑,上着红漆,绘着各式龙凤麒麟的纹样。地板的中心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看着像一座五层宝塔,从一个奇怪的盒子里探出头来。天明歪着脑袋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星魂盯着它看了许久,好像突然恍然大悟。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阵微风从斜后方吹来。星魂反应很快,侧身一躲,手向上一架,随即握在手中的是个闪着幽幽绿光的箭形暗器。
天明回头,见身后有个身着白衣的身影,发带飘扬,从门后一闪而过,瞬间便没了踪影。星魂猛地扣住天明肩膀,长袖正好将他整个遮在里面,像墙一般,连天明的视线都挡住了。
刚才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明意识到,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他看出来了,刚刚偷袭星魂的人,体态轻盈,面容清秀,明明就是当时站在项公子和红发少年身后文雅的白衣公子。他刚刚虽然不发一言,但给人一种亲和的感觉,叫天明虽然与他素不相识,内心里却自然地把他当好人看待。
虽然不知道这“天下第一”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知道白衣公子摆脱颜路一行人有什么目的,但天明不想他因此被星魂盯上。索性,用尽平生力气,使劲把星魂推开。
星魂由于注意力分散,居然真被天明挣脱了束缚。他愣了愣,见面前的孩子一双眼睛就好像能喷出火来一样。
“喂,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啊!”
虽然不清楚刚才他是不是也认出了偷袭的人,但天明还是决定竭尽全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那白衣少年多些机会逃走。只是没想到星魂只是用轻蔑的目光扫过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却并没有去追的意思。
天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阴阳家的少年无趣地松手,任指间的暗器掉落地上,发出扰人的碰撞声。诡异的幽绿映着地板的朱红,如鬼如魅。
“喂,为什么你们都要抓我,到底我身上有什么秘密叫你们都那么感兴趣?”天明忍不住又问道,“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后,又好像一开始就认识我一样?那个罗网的大坏蛋做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星魂挑起了眉毛,对这个落在他手中,却好像没半点危机感的小鬼兴趣提升了不少。他斜眼望着他,略带笑意地问,“你姓什么?”
天明愣了愣,回答道,“荆。”
“你师父是谁?”
“剑圣盖聂!”
看着面前的家伙说到盖聂的名字时,一副自豪的样子,星魂觉得意趣更浓。
“那你父母是谁?”
“我父母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星魂不屑一顾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继续问,“你叫什么?”
“我……”天明觉得自己快晕了。一连串的问题完全被反问回来,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见他许久没有动静,星魂冷冷地说,“不想说算了。跟我来。”说罢,抓住天明的胳膊,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天明站在原地不动,像个向家长赖皮的小孩一样使劲往后拽自己的胳膊。“我凭什么和你走?你不告诉我原因的话我就赖着不走了!”
星魂头也不回,淡然道,“如果你不怕和刚才那个人一样的话,可以试试。”
天明一头冷汗。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他能明确预感到,星魂这句话绝对不是玩笑。
“那、那个罗网的大坏蛋,他、他做错了什么?”天明听上去有些心虚,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杀他?”
“哼,”星魂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阴阳家的人,可不像江湖上随处可见的流浪侠客那样容易欺瞒。刚刚断水和魍魉带着两个罗网小卒走出来之前,我明确感觉得到有五个人的气息躲在门后。可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却只有四人,我便知道后面藏的那人一定有蹊跷。”
“这么说,你……”天明缓缓地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一开始是打算刺杀你的?”
星魂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许久,突然冷笑了一声。
“敢阻挡我的人,都会死。”
“啊!但是……”
天明的下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星魂突然伸手用食指和中指锁住他颈中人迎穴,指尖冰凉彻骨而有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刺穿喉咙。天明立刻闭了嘴,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想死的话,就闭上嘴巴和我来。”
天明不敢再说话了,只能跟在星魂身边,心里一边暗暗叫苦,心想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些人一个个忽然间都对他起了兴趣。
星魂架着他走到走廊的窗边,外面天已经微明,朝阳染红了一片海面,海边的镇子和渔船、放眼望去、一副万物苏醒的神态,令人沉迷。天明突然说,“其实……刚才我是想说,我叫天明。荆天明。”
星魂不答,只是停住片刻,眼角闪过一丝光泽。但他很快便隐藏了感情细微的变动,把天明揽过,纵身,从窗口一跃,跳出了窗外。
天明只感到清晨的微风吹拂在脸上,星魂的手臂透过丝绸的长衫缠绕住他的身体,有力地将他扣在怀里,纵身跃下高大的墙壁,跃过水面上的船只。天明从星魂怀中探出头来,捋开挡住眼睛的发丝,回头遥望他们经过的地方。
此时才能看清,原来那“蜃楼”并不是楼,也不是什么房屋、宫殿,而是一艘巨大的船。从远处望去显得无比宏伟,上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宛如仙境,让天明觉得恐怕连今古的那些皇宫,规模都比不上它。
在海边城镇的朝光下,这巨大的船只就像个栖息在海面上的猛兽,像传说中的蛟龙、玄武,随时随刻预备从长眠中苏醒,潜入水底,或是冲上云霄。
星魂在这微风中衣摆飞扬,速度快得用常眼无法看清。当跃上房檐的时候,天明忍不住暗自感叹眼前的景色,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微笑,看着各种清晨的繁华景象从眼前掠过,令他心中无比舒畅,竟然突然间忘了自己还被挟持着的事实。
看过了街景,天明又抬头,注视着星魂。阴阳家少年苍白的皮肤在温暖的朝光下多了一丝以前天明从未发现的生命气息,冷峻的面容骄傲不屈,一双摄魂的深蓝色眼眸令人神往。
和梦中的他判若两人。
天明忍不住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抚摸他鬓角的发丝,丝般的光滑,却冰般的寒冷。
注意到他的异样,星魂撇头,向他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天明愣了下,赶紧收回手来,脸瞬间红了一大片。
他们飞跃了许久,最终停下的地方是在一片竹林后的庄园前面。星魂双脚落地,放开怀中的男孩,任他自由落在地上。
天明抬头好奇地看他们停留之处。这座庄园从表面上望去悠庭小筑,清淡而别具一格。只可惜上面那三个大字天明不怎么认得,他盯着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小声道,“圣……什么庄,好奇怪的名字。”
星魂只是白了他一眼,突然反手扣住他脉门,食指和中指暗地里使力,稳稳将他脉搏掌握在指间。
天明讶然道,“你……”
“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边,假装是阴阳家弟子。一切得遵从我的指示,否则……”他话没说完,但猜也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星魂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又接着说,“明白了吗?荆、天、明?”
天明浑身打了个冷颤。心里念叨着:“鬼才愿意当你师弟!”,但是看到星魂那双可怕的眼睛,嘴却立刻闭得严严的,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迅速地点点头。
星魂冷冷地移开了眸子,道,“进去了。”便拉着天明,走向那庄子的门口,手依然紧紧扣着天明手腕。
站在庄园门口的两个弟子长衫大袖、束发及冠,不像江湖子弟,倒像是儒生。他们均面容严肃,俯首不语,只是目光炯炯有神,保持着随时警觉的状态。星魂拉着天明走近的时候,他们作了揖,语气平静地说,“圣贤庄的两位当家此时正在庄上,等着星魂公子大驾。”
原来这里就是他们刚才絮叨了许久的圣贤庄啊。没想到这个聚集那么多武林人士的圣贤庄,居然会在这么隐蔽的地方,造的如此淡雅。
天明又颤了颤,心想原来这几个当家早就知道星魂脱离颜路的视线潜入蜃楼的事情,却不去追,反而在这里恭候他大驾,难道早就猜到他会无功而返?
当然,天明并不会想到这是圣贤庄的两位当家对阴阳家示威的方式。星魂对那俩个儒生打扮的守卫连看都不看一眼,轻蔑地冷哼一声,扣着天明的手腕迈入竹子的门栏,里门里有两个青衫的童子给他们带路。
圣贤庄的前院和正门风格很相似,不像豪门宅院,倒更像是农家小户,竹栏木檐,种了些蔬菜花蕾,让天明想起几年前和母亲一起住过的小屋。很长的一段石子路带他们来到了装饰繁华的屏门,从这里开始圣贤庄逐渐变得更加气派了。
两个青衣童子带他们穿过奢华的庭院,走过复杂交错着的桥梁,桥下的池塘里还游着锦鲤。天明一直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倍感好奇,仿佛自己置身于幻境当中。穿过花园,再走过几个看不尽的长廊,就到了主院。
主院的场景更加宏伟壮丽,亭台楼阁高高耸立,阔气的主要厅堂大敞着门,恭迎来客。
青衣童子带头走进了大厅,耸立在门口两侧,给星魂让出一条宽敞的道来。天明放眼望去,差点惊得呆在原地。大厅无比宽敞广阔,只围着中间长长的空地摆了许多张椅子,此时上面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胖瘦高矮、男女老少,刚才在蜃楼里出没的项公子和他身边的红发少年、隐蝠、黑剑士胜七,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门派和家族恐怕都在这里了。房屋的尽头是两张并排摆放的椅子,椅子上圣贤庄的大当家伏念、二当家颜路对门而坐。
星魂踏入房门的时候,整个吵吵嚷嚷的大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天明忍不住屏住呼吸,星魂扣在他手腕脉门上的手指力气加大了一些,嘴角挑起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
两位本坐在椅上的当家同时站起,双手作揖,还没说什么,就听到门口又传来脚步声。天明只闻到一股幽香飘来,不远处有人小声议论道,“姬如也到了,这下阴阳家的两个护法算是来齐了。”
天明转过头,见不远处,几个衣着奇异的尖帽男子正护着白纱拂面的阴阳家少女,随着两个青衣童子缓缓而来。姬如双目低垂,发带飘逸,绫罗的衣衫拂过石阶,步伐稳得仿若漂浮,遥看简直就像云间的仙女一般,令天明不禁看呆了。
姬如轻步走到星魂身边,依旧垂着眼帘,不看天明一眼。几个阴阳家的仆从跟在她身后,也停住了脚步。天明只是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姬如的侧脸,心叹自己还从来没见过这般美若天仙的人。
星魂眼角淡淡瞄了天明一眼,眼神冰冷,带着些轻蔑和不屑。
“阴阳家两位护法肯赏脸光临这圣贤庄,我等均不胜荣幸,”大当家伏念朗声说道,“这次武林大会前夕请各路英雄来此聚会,既是想早一些一睹各位的风采,两位此次前来,自是让在场的各位开了眼界,有幸能和阴阳家的护法碰面,也不算白跑一趟。”
一旁的颜路目光略带笑意,接话道,“还请各位上座吧。”
说罢,就有仆人在两位当家身边的位置摆了椅子,属于上座,明显对阴阳家给足了面子。
星魂拽着天明走在前面目光淡定地直视前方,对四周抛来的各种羡慕、憎恨、不屑、惊艳的目光视而不见。天明却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农家小子一样东张西望,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样。直到星魂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才回过头来看前方。
星魂和姬如的椅子并排放着,天明就坐在他们中间,被两个阴阳家的高手夹在中间,感觉密不透风。阴阳家的几个奇装异服的男子不坐,只是站在他们身后。天明偷偷瞥了他们一眼,发现这几个人面色惨白,面容僵硬,双目无神,让他想到刚下葬的尸体,不寒而栗。
天明回过头来,见刚才在蜃楼见到的罗网众、项家的两人都坐在对面,只是身后不见了刚才的白衣公子。罗网的几人看到天明,全忍不住都面露惊容,天明趁机朝他们扮了个鬼脸,然后赶紧躲到星魂身后。
天明的目光接下来忍不住落到正坐在他们前方的项公子身上。正怔怔地盯着他看,面前的紫衣少年突然望向这边,修长的眼角流露出温柔神色,天明突然愣了一下,感觉脸颊有些泛红。
其实这一切微妙的景象都一丝不漏地映入星魂的眼神里。
对这些武林中势力庞大的人来说,勾心斗角是常见的戏码。星魂故意带着天明出席圣贤庄的聚会,实则是打算给罗网一行人来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然而当他注意到项公子的眼神时,心里却突然有种莫名的怒气,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很快,家仆打扮的人就给他们都上了茶水。星魂看似平常地拿了茶杯,放在嘴边作势抿茶,双目却凌然地从杯沿处抬起,时不时地透出危险的光。这时,圣贤庄的两位当家已经重新坐了下来,只听大当家伏念说道,“既然此时人已暂时到齐,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颜路在一旁,柔声说道,“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些时日,此次聚会只是为了能聚集到各路各派的英雄们,让大家都见识、熟悉一下。只可惜三师弟此时在外地办些事情,不能及时赶到,因此不能出席。不过在下向各位保证,武林大会之时,他定然按时回来。”
这时只听席上有人大声说,“可惜啊,此番前来,无法一见这位持凌虚剑的三当家子房,的确是一件憾事。”
颜路温雅一笑,道,“子房此番无法出席的确遗憾,不过好在各位能在此一聚,也是一件快事。”
“既然这样,我觉得,至少能借这个机会让在场的人比试一下,让我等开下眼界,也好歹算没有白来。”
众人看向说话的人,坐在后座上,是个衣着华贵、略微中年发福的男子,长袖下手指不停在椅子把手上敲打,隐约望去,见他藏在袖里的手居然只有三个手指。
颜路刚要答话,只听一女声娇然道:“燕春庄主不必心急,待我先为各位英雄舞一曲助兴。”
众人讶然,只因这声音太过艳丽柔美,让人听了陶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见门口一冰肌玉骨的美人妖娆走来,散下一头雪白的头发,赤足踏着透明的琉璃屐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平稳的声响,一席紫蓝的罗纱裙装随着步伐在身后飘舞。
天明见了她,只觉得眼前一亮,心想原来今天这个聚会真这般兴师动众,连雪女都来了。只是此时的雪姬和平常略有不同,原本就艳丽动人的眉眼更是上了妆,一身西域舞姬的打扮,裸露出莲藕般雪白的手臂和脖颈,戴着银器和琉璃的饰品,半透明的披帛掩着她臂上的肌肤,在微风飘飘荡荡。
她身后还跟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背上背着面瑶琴,长发和斗笠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相貌。雪女走到圣贤庄的两位当家身前,风姿绰约地作了个揖,柔声道,“墨家雪女,见过两位当家了。”
她言语中,那白衣青年已经在一旁席地而坐,将瑶琴放置腿上,十指攀上琴弦,顿时,天籁之声随着琴弦飘荡而来。
只见雪女柔情一笑,道,“这只舞在下献丑了。请各位英雄指教。”她说完,突然将肩上披帛朝空中抛起,扬起个淡蓝色的曲线。长帛还未落下,已经作了舞步,脚尖轻点,手臂弯曲,拽着飘带的一头在空中划出个柔美的线条。
雪女随着白衣青年弹出的调子舞了起来,罗纱的裙摆扬起,能隐约看见她白暂的双腿随着音调舞动。她长发飘荡,雪白的玉足点着琉璃屐的屐齿,旋转舞动,手中的绸带就像手臂的伸延一样来去自如,银蛇一般飘荡。顿时,在场的人全都看呆了,直勾勾地望着这奇女子如燕子般柔美动人的身姿。
就连对面的项公子都看得有些痴迷了。天明心里酸酸地撅起了嘴,转头看星魂,见他还一手托着额侧,双目淡然,另一只手一边无趣地划过茶杯的杯缘,像是对面前的景象毫不感兴趣。
这白发雪姬舞了许久,舞姿变化多端,神奇巧妙,并且天衣无缝,虽为舞蹈,却巧夺天工、没有破绽,像是种路子奇特的武功。在场稍微有些内功底蕴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音乐中传来的功力非凡,可见那弹琴的男子,和这舞姬一样,都不是寻常人物。
直到雪女收了舞步之时,那股咄咄逼人的功力还未完全收回,令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处,久久没人打破沉默。许久之后,才听雁春君缓缓拍手,略带笑意地点头。
“果然,墨家卧虎藏龙,燕某第一次见这种奇特而又威力不小的武功,着实崇拜。”
雪女对他悠然一笑,柔柔地抱拳,淡淡道,“雁春君过奖了。雪女只是个舞姬而已,凭武功,凭地位,在墨家都不过是区区一个小人物。”
“大家都是武林中人,雪女姑娘谦虚什么?”雁春君说着,眼神略带笑意地拂须,“只是今日,燕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雪女姑娘能否赏脸,让在下开个眼界?”
雪女道,“燕庄主请讲。”
“刚才那舞,我看处处玄机,应该是上乘武学,不知可否让在下的这些鄙微不才的手下,稍微领教一下那功夫?”
雪女听后轻笑道,“既然雁春君有此意,雪女自当奉陪。”
话音未落,雁春君已经朝后面做了个手势,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侍从一齐举起兵器,向雪女袭来。顿时只见刀枪剑戟,分分朝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劈来,顿时全场紧张万分,星魂饶有兴趣地挑起嘴角,抿了口茶水。瞬间,只见雪女纤纤手腕灵巧一动,身子旋转起来,动作优雅地抛起飘带。众侍从只觉得手中一空,手中的兵器已经全被绸带卷走。
雪女停止动作,长发和裙摆缓缓落下,定睛一看,十几件兵器,已经全部落入她手中。
全场惊叹之际,她朝雁春君抱拳道,“燕庄主,得罪了。”
雁春君愣了愣,随即笑道,“看来,雪女姑娘的舞,的确非同凡响。”
这时,本捧着茶杯的星魂突然一笑,将茶杯放置桌上,发出的响声让天明出于意外而颤了一下。
听到这声响的雪女望向这边,没想到第一眼就看见坐在星魂和姬如之间的天明,脸上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时,只听星魂用略显轻薄的语气淡淡说道,“墨家的武功,不知可否愿意与我阴阳家切磋切磋?”
雪女愣了愣,道,“星魂公子,希望以何种方式切磋?”
星魂淡然道,“那就请雪女姑娘,和我这位师弟小小的较量一下,点到为止。”他话中显然意指天明。后者听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喂!凭什么啊!”天明小声哭丧道,心想为什么连这事儿都要扯上他。星魂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拉近,伏在他耳边。
只听他压低声音道,“你尽管上去,和她比,其他事情你不用管。”
他说完,松了手。天明只觉得被他握过的手腕感觉怪怪的,仔细一摸,原来腕上已经被星魂系上了条无比纤细的丝线,绕过手腕,另一头被星魂握在手里。这丝线感觉无比清凉、坚韧,却又十分纤细,用肉眼几乎无法看见。
只听星魂轻声说,“这是阴阳家秘制的血蚕丝,绑在你腕上,我可以替你传功,当然也可随时断你脉搏。你掂量着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清淡,却明显透着些威胁。天明浑身颤了颤,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
此时却听一声,“且慢!”说话之人,却是对面的项公子。
只见项公子起身,面容坦荡,缓缓对星魂和雪女抱了个拳。
“二位,在下项少羽,瞻仰阴阳家功力的奇特,所以想和这位‘师弟’切磋一下。不知可否?”
星魂眼神微微眯起,却听天明突然大声说,“唉!这位项大哥还真会怜香惜玉啊!”
项少羽本身神色冷静,听到这话,却不禁愣了愣,道,“此话怎讲?”
“这可不是吗,阴阳家的人可怕,你自是知道,但又不肯说出口来怕让雪姑娘为难,所以才想自己出马把事儿揽过来。”
星魂听到,突然觉得有趣,也不打岔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用手臂支住脑袋。只见那项少羽先是犯了下愣,眼神却很快柔和下来,道,“这位小弟,倒真是有趣。不知可否问一下尊姓大名?”
天明挺起胸膛,一副自豪的神情,说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荆天明是也!”
姓荆?
项少羽明显对这个姓氏有些顾忌。在座的两位当家、雁春君均毫不起眼地皱了皱眉。刚才在雪女身后抚琴的白衣男子听到这个名字,露出的半边脸突然有些失色,手指紧握琴沿,直到十指指尖泛白。
雪女注意到身后男子的异样,小声道,“小高……”
星魂看似平常地拿起茶杯品茶,淡淡地说,“荆天明,既然如此,你就和项公子比试吧。”
项少羽刚想说什么,一只手缓缓放在他肩头,却是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红发少年。只听他说,“少主,我对阴阳家的功力也略感兴趣。这次切磋,让我代劳,可否?”
项少羽显得稍微有些迟疑,“……那,小龙,你小心一点。”
红发少年爽朗一笑,绕过项少羽,来到天明面前,从腰间抽出双钩,摆了姿势,道,“既然如此,在下龙且,便向荆公子讨教了。”
天明只觉有一股凉凉的温度从那“血蚕丝”上传来,注入他的奇经八脉,令他浑身顿然一阵快意。星魂默不作声地坐在后面,握着丝线的一头,将阴阳功借蚕丝传来,遍布天明四肢,嵌入成为他功力的一部分。
这功力之强大,令天明顿觉信心倍增,大声回答道,“那好吧,我就遵从‘师兄’的指示,和你比一比。”
他说师兄一词的时候故意把字眼弯得很古怪。不过好在在场众人对这张比试太过专注,没有丝毫在意。
龙且稳稳地握着武器,谨慎地迈起步子,双目不离天明所站之处,围绕他旋转,似乎是在寻找最适合攻击的角度。天明也学着他的样子迈步,表情却十分随意。虽然不知道对手是什么人,但仔细想想,能与项家公子同行的决不是普普通通三流游侠,若在平时,天明决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龙且此时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和他一样?阴阳家在江湖人心中无比神秘,而天明这种“半路出家”的“阴阳家弟子”,更是让人闻所未闻。虽然只是个孩子,但面对这传说般门派的弟子,又有谁敢大意?
星魂手上没有动作,血蚕丝静静缠在天明腕上,蠢蠢欲动,很明显在等待时机。那龙且的倒似乎是快人快语的性子,最先打破沉静出了招。龙且步伐灵巧,随机应变,呈曲线从侧面袭来,如风一般气势汹汹。
龙且的气势迎面而来,天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觉得被蚕丝缠住的手已经不受他操纵地动了起来,一掌举起,一股冰冷彻骨的阴阳咒术从掌心使出,只见瞬间,便靠这无形剑气化了攻击。
全场哗然,明显对这奇妙的功夫啧啧称奇。星魂刚才微微扬起的手指重新坠到桌面上,暗地里轻笑。姬如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面无表情,但很明显对一切都了然。
当然这所有人中最觉得不可思议的其实是天明本人。就在方才,他感到手臂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就像身体被别人占用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出了掌。阴阳家的功夫与众不同,几乎感觉不到真气的流动,只有一种冰凉的感觉贯彻全身,凉意聚集在掌心,才挥发出来。虽然阴阳家的掌力威力无穷,但这奇事还是让天明忍不住捏了把汗。
坐在一边的项少羽似乎也有些奇怪。他旁观着这个奇怪的阴阳家的男孩与龙且又交手几招,虽然每一个动作都威力不小,但和他其他的动作比起来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显得生疏。他真的是阴阳家的人吗?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和星魂、姬如完全不同,难得不让人怀疑。
阴阳家的武功固然奇特,天明天生的武学资质却也不差,很快就抓住了控制这阴阳术的要领,更和谐地配合星魂传来的功力。他开始学会双手同时迎合这阴阳家的武功,任由星魂指导他手上的招式。只见他将这功夫用得越来越纯熟,真气在手边汇聚成剑气招架龙且朝他挥来的钩刃。龙且大惊,本来还对天明有承让之意,此时却难免不动起了真格。
顺着蚕丝传来的功力愈发霸气、强迫,天明就越觉得有浑身的真气堵塞着,必须释放出去。渐渐的,星魂对这场不过是猫戏耗子的游戏也变得愈发认真,操纵丝线的手指加大了摆动的幅度,嘴角高高挑起,眉目间也已经能看出嘲讽和兴奋。不停有更多的真气从指尖顺着丝线传送出去,逐渐,龙且已然落了下风。
项少羽越来越觉得蹊跷。众人的精力都集中在这场绝无仅有的打斗上,少羽的目光却渐渐飘到对面的星魂身上。只见这阴阳家少年神色专注,手指不起眼地摆动着什么。他眯起双眼,紧盯着星魂注视了半天,突然,似乎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