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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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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了山。他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四周黑乎乎的,只有门外的光摄入进来,将隔壁房间谈话人的影像投射到窗纸上。
天明只感觉浑身虚脱,好像作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夜空和星辰,令他迷失其中。梦中还有个比自己稍大几岁的少年,面色苍白,身着深紫色长衫,发带飘扬。他端坐在星云顶端,双目望着远处,目光深沉,左脸的纹路宛如星辰。
这个人……
天明突然紧捂额头,感觉一阵头疼。他想起来了,那两个阴阳家的弟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盖大侠,请不必担忧,”隔壁房间传来一老者声音,窗上映出一长衫老人,手抚长须。“荆公子的咒印已经压了下去,短时间内不会再犯。”
“盖聂谢过逍遥道长,”只见盖聂朝面前老人作了个揖,道,“不瞒道长说,我这几年带天明行走江湖,去求各路高人,为他解去这咒印,可苦于这印门路太过偏僻,我所求过的每位侠士都对它闻所未闻。今日听先生道来,才恍然大悟。”
“其实老夫也未有对此印有过多了解,”那逍遥道长拂须说道,“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次,在一位流浪侠士的手臂上。此印为阴阳咒印的一种,下咒的手法极其怪异,恐怕就连阴阳家的弟子,都不一定能够解开。”
只听盖聂叹了口气,“自在下这几年四处询问高人以来,早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其实在下也略有此猜想,因只有阴阳咒印才会如此邪门,只可惜这几年未曾有机会和阴阳家弟子碰面。”
“阴阳家的弟子,神出鬼没,”道长叹道,“许多人行走江湖一生都不曾有机会与他们碰面,因阴阳家弟子出山都有令在身,所以与他们谋面的大多为他们的仇家,全部死在他们手上。这样大模大样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可以说是第一次……不知是否有何阴谋。”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知老夫可否问盖大侠一个问题……这位荆公子,到底是如何得上此咒印的?”
“请道长谅解,在下不能讲,”盖聂叹道,“在下曾许诺他人,此事不对第四人透露。”
那逍遥道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个人,可否便是这荆公子的母亲,丽姬姑娘?”
“道长是如何得知天明便是丽姬之子?”
只听那逍遥道长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像是在回忆以前的往事。
“这丽姬姑娘还在江湖的时候,老夫曾有过一面之缘,”道长道,“荆公子虽年幼,眉目却生得与他母亲一模一样。荆公子颈上的半块玉佩也曾是一整块,是那丽姬的师尊在她年幼时赐给她的,我也曾见她戴过。”
“不瞒道长说,这次盖聂重入江湖,正是受丽姬夫人所托,替天明寻找名医高人,解除这阴阳咒印,”盖聂道,“但如此看来……要解除这咒术,似乎确是一件难事……”
“惭愧啊惭愧,老夫对阴阳咒术所知甚浅,”那逍遥前辈道,“无能替荆公子除去这印,只能将咒术暂时压下。不过以我之见,这几日因武林大会的事端,高人聚集,盖先生想寻到一个能为荆公子除去这咒印的高人,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盖聂想了想,向逍遥道长作了个揖,道,“盖聂明白了,谢逍遥前辈指教。”
“盖大侠不必多礼,若以后还有需要老夫的地方,老夫自当相助到底。”
“如此在下先谢过前辈,”盖聂道,“在下先告辞,改日再谈。”
那逍遥老者不答,只是颔首抚须,盖聂作揖后便开门出了房间。稍后,天明房的门开了,盖聂进门,看见天明,立即面露喜色。
“大叔!”天明笑着说。
盖聂转身,把房门关好,走到桌旁,拿出火石,点亮了烛火。
他拿着烛台做到天明床边,手附上他的额头。
“天明,你何时醒的?现在感觉如何?”
“我很好啊!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见天明无异样,盖聂松了口气,将烛台放置床边,抚上天明的手背,感觉他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大叔,”天明继续问,“是不是我的病又犯了?”
盖聂点点头,拿开了手。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的病,一定有办法治好的,是吗?”
盖聂对天明轻轻一笑。他不擅长笑,所以这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不过天明却似乎并不在意,对他咧嘴笑了起来。
“大叔,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是逍遥子道长,”盖聂答道,“这次你的病犯得比以前都要严重,是逍遥道长替你平息的。”
“为了治病,我们已经去过武当好几次了,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他呢?”
“逍遥道长并不属武当门派,”盖聂道,“却是和武当的诸位道长有些许关联。”
“他认识娘亲吗?”
盖聂注视着天明,点头。
“娘亲以前在江湖是很有名的人吗?”
盖聂沉默片刻,突然道,“天明,这几天外面不平静,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除非和我同行,否则不要随便出门,好吗?”
他口中交代着,却没有向天明说出今早被阴阳家盯上的事情。天明眨了眨大眼,问道,“为什么?”
盖聂道,“这几日开武林大会,外面鱼龙混杂,你出去,容易多生事端。”
“哦,”天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说,“大叔……今天结伴同行的那个漂亮姐姐和凶巴巴的家伙去哪了?”
盖聂心中一颤,不动声色地回答,“阴阳家的人留宿在客栈后院的客房,门外均有人把守。那星魂和姬如姑娘用膳后就进了屋,没动静,也不出来。”
天明垂目,沉默片刻,突然抬头,对盖聂说道,“……大叔……我刚才一发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想起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了,在哪里见过那个阴阳家的星魂。我记得,小的时候老作同一个梦,就是一个比我年龄大几岁的孩子,在一片星辰里,不停对我口语,让我去和他玩耍……我想跑过去,可那星空就像无边无际一样,无论如何就是到不了他的身边。”天明顿了顿,“……我现在想起来了,那个我梦里出现的孩子,和那个星魂长得一模一样。”
盖聂听着天明倾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就在四年前,天明的母亲丽姬将他托付给自己的时候,也向他描述过类似的梦境。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兄长,天明居然能时常梦到,的确有些蹊跷。
阴阳家在武林中恶名远扬,它的神秘让所有江湖人士都多多少少有些胆怯,而阴阳家的功夫,也确实十分的奇特、诡异。阴阳家的咒术历史悠久,那丽姬口中的蓝衣蒙面女子,带走了儿时的星魂,几年后又回来为天明下咒,似乎明显暗地里备着阴谋。如此说来,天明梦中会出现星魂的影像,很可能也是这咒印内心暗示的功效之一,甚至连丽姬会时常梦到那星魂,也可能是阴阳家所为。
只是,阴阳家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星魂是无名武士之子,从小特殊,潜力无限,可以理解为何阴阳家会留他为己用。只是天明和阴阳家素无渊源,究竟阴阳家留这咒印所为何事?为何不一开始就将他一并带走?
沉思许久,却始终找不出头绪,天明见盖聂不说话,伸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大叔,你说,我和那个星魂会不会以前见过面,但我却不记得了呢?”
“人有时总会觉得某些场景似曾相识,”盖聂道,“但一般来说都是巧合。不要想了。你躺了一天,是不是饿了?”
天明乖巧地点点头。
盖聂牵起天明的手,从床边站起,道,“我带你,下去找些吃的。”
“好。”天明扶着床沿,伸直双腿,兴致勃勃地从床上跳下。
盖聂领着天明,出了房间,到楼道入口处下楼。天黑之后,客栈楼下已经没什么人了。有间客栈的伙计们点了灯,忙碌着收拾着白天被弄坏的桌椅和打翻的碗碟。
盖聂带天明去了后边的厨房。晚饭的时间,一阵阵菜香从厨房里传来,不像做给客人们的可口佳肴,可却带着一股浓郁的农家味。天明忍不住抹了把口水,心想这味道让他想起了四年前,还和丽姬住在一起的日子。
厨房开的是个小门,门框上挂了个藤席的帘子,卷着碎花的布料。饭菜的香味、油烟和蒸汽的气息从那帘子后面传出来。盖聂掀开帘子带天明进了去,顿时一股带着包子香味的蒸汽扑面而来。
“喲,盖大侠啊!”
说话的是有间客栈的掌柜。他见盖聂带天明进来,胡子拉碴的脸上挤出个微笑,拿着布随意擦了擦手,便顶着圆滚滚的肚子走过来。
“这边的就是那位荆公子吧!果然,看那眉眼和嘴巴都你母亲如出一撤,说起来那丽姬都退隐了十多年了,居然都不和大家来个信,也太不够意思了!”
天明略感奇怪,摸了摸后脑勺,问,“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和我娘亲很熟,我却连你们一个都不认识?”
掌柜听到这话,突然仰天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湿了才停下,一把抹掉笑出的眼泪,道,“小子,看来你父母的盛名,你还真不晓得啊!”
“我怎么会晓得?他们不告诉我也就算了,你们还和我卖关子。不告诉我拉倒,我才不想听!”
“哈哈,看你小子长得像你母亲,那个性却和你父亲差不多。”他说着,突然清了清嗓子,站直了身子。“对了,还没说我是谁。我就是这有间客栈的丁掌柜,他们都叫我丁胖子。”
“丁胖子,”天明一边重复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说你认识我父母,是真的吗?他们以前真的那么有名吗?”
“那是当然,”丁掌柜一边说着,走到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蒸笼旁边,自言自语着,“包子都熟了,可以出锅了……”
“喂,”天明追到他身边,不死心地继续说,“那和我说说他们的事,好吧?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好好好,”丁掌柜奈不住天明的纠缠,刚出锅的包子,直接塞进他的嘴里。一边听着天明叫好烫,一边大笑着把剩下的包子全摆了出来。“我就给你讲,你好好听。”
天明期待地大睁着眼睛,乖巧地点着头,道,“快说快说,你和大叔还有我父母,是怎么认识的?”
丁掌柜刚要开口,却听厨房门口的帘子掀起来,一女子娇声道,“掌柜的,有人找!”却是那今早招呼星魂和姬如的雪女。她将一头白发扎起了鬟,挽着衣袖,怀中抱着的居然是一面瑶琴。
丁掌柜抬头看雪女,立刻咧开了嘴,“哟,雪妹,又去给小高送饭啊!”
雪女吐了吐舌头,“那家伙整天像个大姑娘似的躲在后面弹琴,客栈里一出事都得我来对付,连吃饭都躲起来……再这样下去,老娘非和他急了不可!”
“说到这里,今天还真是辛苦你了。”
“辛苦啥?”雪女笑道,“我们这些给墨门帮据点开客栈的,怎能不天天面对这些麻烦事儿?倒是时常有别人来谈判的,就还得靠掌柜你的了。”
丁掌柜听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哪里,太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是真需要你!现在门外就有站着个说要见你的人,你倒见还是不见?”
“见、见,”丁掌柜立即答道,“那人长成何样?”
“那位先生一身青衣,束发戴冠,风度翩翩,倒似是个书生,看着并不像江湖子弟。”
“哦,是他呀!”丁掌柜面露喜色,拍手道,“没想到过几天才展开武林大会,这圣贤庄的二主人却到我这儿来了,带我去见见!”
“等,等一下,”天明听到丁掌柜要走,赶紧把包子叼入嘴里,拉住他胳膊,死活不放手,“你说要给我讲爹娘的事,怎么说走就走?是不是嫌我年纪小、好欺负?”
盖聂轻轻把手放在天明肩头,柔声道,“天明,别闹。这几日事端多,墨门帮的诸位事务繁忙,尽量少妨碍他们。”
天明倒是听盖聂的话,不再抓着丁掌柜的胳膊。他抬头看盖聂,疑问道,“墨门帮?那是什么?”
“墨家众人遍布天下,有间客栈便是他们联络的据点之一,”盖聂口上解释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雪女和丁掌柜已经出了厨房,忙嘱咐道,“天明,你先待在这里别四处走动,我出去见见那位圣贤庄的当家,说不定能找到帮你解除咒印的方法。”
盖聂说完便掀开帘子出了厨房,天明急着想拉,却没拉到,只等到脚步声都远去了。
后院,偌大的客房里点了两三支蜡烛,在黑暗下,显得诡异。
床上星魂盘腿而坐,正入境修炼。烛火将他的面颊照得愈发苍白,左脸的纹样异常夺目。
突然间他眉心一皱,喷出一口鲜血,一缕艳红染了苍白的嘴唇,更显鬼魅。
星魂张开眼睛,烛火的火苗映在色彩奇异的双眸中,目光略显苍茫,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时,隔墙被轻轻敲了敲,姬如清雅的声音隔着木屏淡淡问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这两间客房中间有宽大的屏风相连,是檀木制成,上下有细小的缝隙。那姬如就住在隔间,出了浴,刚换上中衣,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异声。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碍事。”星魂答道,面不改色地抹去嘴角鲜血。
他自小以来就是修炼阴阳术的奇才,是东皇太一千里挑一则选出来的弟子,和姬如一起,费尽心思刻苦修炼,才年纪轻轻就获得阴阳家护法的名号。这些年来,星魂本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到无我的境界,内心已别无它念。
可刚才在修炼时,突然眼前一亮,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模糊中,星魂见到一个扎着马尾的男孩冲自己微笑。那男孩面容秀丽,似曾相识,一双明眸动人心弦,那笑容就像阳光一般温暖。只是突然间,一枚样式怪异的阴阳咒印冒起了蓝光,那男孩脸上顿时出现惊恐的神色,蓝光扩散,黑暗便扩散,直到将那男孩整个吞噬。星魂一惊,心头一紧,气息一乱,便觉一股腥味涌上喉头。
这倒不是他第一次练阴阳术的时候走火入魔,只是……
星魂下了床榻,走到木屏边上,缓声道,“千泷,刚才我独自修炼,虽然最终气息混乱,导致走火入魔,但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师兄想起了什么事?”
“我年幼时练功,也曾走火入魔过一回,”星魂道,“在我入魔时,幻境中曾见到一个比我小一些的孩子。今天我见到那颈上有咒印的小子,就觉得有些眼熟。现在我相信,他便是我幻境中见到的那人。”
隔间,姬如沉默许久,接着幽幽地说道,“可这如何解释?”
“阴阳术向来神秘不定,”星魂答道,“就连我们修炼它的人也时常摸不透它。”
“既然如此,师兄为何要放过他和那个剑客?”
“我们待命前来,不好多生事端,”星魂叹道,“不过他们既然在我们眼皮底下,就不会逃走的。我今夜出行任务,还要拜托千泷你替我盯着一些。”
“这倒不难,”姬如答道,“只是……师兄方才走火入魔,现在是否还能出去?”
“不碍事,”星魂说着,已经到了窗边。有间客栈后院的窗户开在屋后,前面就是隔壁街道的房屋。桑海镇临海,夜里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码头拴着海船。
只听嗖的一声,星魂已经出了窗外,转眼间,便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客房里还亮着几支蜡烛,已经燃了大半。从门口看屋内依然亮着,门口的守卫一动不动,根本看不出屋内之人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