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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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历1916年，民国五年，洪宪元年。
颁布了《整饬伦常令》的袁某人登基称帝了，于是蔡锷率护国军又去讨伐袁皇帝了，接着护国战争中蔡锷大败张敬尧，袁皇帝还是只当了三个月的皇帝就病死了，国会复会段祺瑞又出任总理，不过当上那个大总统的还是那个黎元洪。
曾经的高压政策过去后，韩三儿才知道他之前对报纸的了解不过皮毛，那些被压制的言论终于得以爆发出来，直接表现就是他不解地发现自己一直在看的那份小报被一把扯下，换成了一张名字内容风格完全不同的报纸。
韩三儿不懂，自癸丑以来报界的耻辱都有了个发泄的对象，都有了个尽头。他只是凑近去看那张新的报纸，发现已不再是铺天盖地的洪宪和祀孔。他顿时觉得新奇起来，忙放下背上背着的筐子仰着脑袋细细读起来。
很快他的视线就被一张黑白图片吸引住了，那张图上有个庞然大物，能看到的部分有一个像角一样的东西突出很长一根，行驶在一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文章的作者介绍说这是西方的一种新型大炮，可以自行移动威力巨大刀枪不入。
韩三儿看得眼睛都直了起来：外面的世界里居然有这样神奇的东西！脚就像是被粘在地面上一样挪不开步子，他咬着嘴唇内心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取出老板给他用来拆茶叶、火腿包装的小刀，像自言自语一样压低声音说了句“对不起”便把刀伸向那张报纸。
他是如此喜欢它，以至于他甚至想要昧着良心把那张报纸上他最喜欢的部分抠下来带回去细细地看。
“喂，太不道德了吧？”
一个嘲笑的声音在背后冷不丁响起，把本来就忐忑不安的韩三儿吓得全身一抖，小刀一下子就切进了左手的食指指尖，然而他顾不上疼只是慌乱地藏起小刀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个和他年龄差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正一脸鄙弃地看着他。那男孩一看家境就很好，身上穿的是近几年才时兴起来的新式西装和亮闪闪的皮鞋，还整整齐齐地打着领结。不光如此，他那皮肤保养的也一定很好，唇红齿白的，个子也明显是比韩三儿高了那么一大截。韩三儿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仅粗糙还流着血的左手，又偷瞄了一眼对方白皙的手指，一瞬间深刻地领会了两个人生活境遇上的天壤之别。
于是韩三儿果断选择了沉默。
“喂，说话啊，你爸妈没告诉过你这东西是别人还要看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不可以随便破坏的吗？你割下来了别人还要不要看啊？”那男孩见他沉默便不依不饶地继续着挖苦，“你要是想看就自己去买一份啊，在这儿当小偷……”
“我不是小偷！”韩三儿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他自然是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他买不起报纸又热爱着看报纸，他又有什么办法……“小偷”这个词刺痛了他，他本能地反驳，却又哑口无言地无法继续说下去。
那男孩显然没想到他会反驳自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冷笑着说：“不是小偷是什么？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啊！”
那男孩声音拔得极高，很快就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韩三儿在路人和那男孩刺人的目光中咬紧了嘴唇。
不要哭，不要哭，他对自己说。
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就自行淌了出来。
一见到韩三儿的眼泪那男孩一下子就慌了：“哎，你哭什么啊！你别哭啊别哭啊！喂喂喂……”他只是在家里和爸妈吵了一架溜出来在街上随便逛逛，看到韩三儿在撕报纸于是想借此逗他玩玩发泄下自己心里的烦闷而已，他自己从来就没有保护过这里贴的报纸，还经常随手把上面贴着的报纸撕下来叠成纸飞机或者组织小伙伴们在上面胡写乱花。他以为韩三儿和他们一样是来搞恶作剧的，就单纯只想吓他一下，没想到还真把韩三儿吓着了，居然还吓哭了！这个突然的变故让他慌了手脚。
韩三儿当然不知道这是个玩笑，他只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耻，他原本撕报就内心有愧，让那男孩一说破更觉羞愧得恨不得“以头抢地耳”来结束这被围观的尴尬。手里还攥着那块抠下来的报纸，韩三儿飞快地撞开人群逃命一样地向着全香阁的方向狂奔。
身后那个男孩子还在喊着什么，可韩三儿根本就什么都不敢听地撒腿跑远了。
他没听见那男孩一直喊的是：“你的小刀，你的小刀掉了！喂！别跑啊！”
等到韩三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报刊亭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由于太阳落山的原因，阳光斜斜地投射过来把每一个事物的影子都拉到无限长,天空显出一种橙黄里混杂着烟灰紫的颜色，好看得不得了。当然，我们的韩三儿自然是没什么心情欣赏这赏心悦目的落日美景的，那把小刀并不是他的，而是店里的公用的东西，最近他负责采购茶叶时要拆外包装所以才暂时交在他的手上。
如果要是丢了，他得花掉多少钱来赔啊……完全不能想象。
绕着整个报刊亭整整找了七八圈，连点儿果皮纸屑之类的垃圾都很少找见，更别提他那把小刀了，韩三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忧心忡忡地发着呆。
突然肩膀上一疼，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韩三儿一回头就看见之前那个把他捉在报刊亭前大肆嘲笑的男孩，伸出戳他的食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直愣愣地翘在空气中。韩三儿一见是他立刻像触电一样闪开了那只手，警觉地撤到离那男孩三四步远的地方小心地提防着。
那男孩收回手，一脸不满地皱起眉头：“干嘛啊，我又不吃人又不是妖怪的，瞧把你吓得！”
你比妖怪还让人害怕啊！韩三儿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现实里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瞪着那个男孩。
“啧，你还真倔！”那男孩嘀咕了一句，而后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掏了半天，最后掏出来的是一个韩三儿无比熟悉的东西。
“我的小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韩三儿伸手就去拿那把失而复得的小刀，却被拿着那支小刀的手轻易就躲开。韩三儿不解地看向手的主人，那男孩冲他得意地一挑眉：“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
“这本来就是我的！”
“你说是你的它就是你的了？我还说是我的呢！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你？”
“但它就是我的！”
“就算它是你的又怎么样？我就不还你你能怎么着？”
说话口气里赖皮的成分占足了十成十，明显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韩三儿没他那么赖皮，被他一句话噎住再说不出一句反驳，只好软下声音问：“那你要怎么才能还我？”
“要怎样嘛……”男孩眼珠子骨碌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能老实认真地回答我，这小刀就归你怎么样？”
什么叫“就归我”？！那本来就是我的！韩三儿气鼓鼓地腹诽，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也真是想长个志气甩手就走不要这把该死的小刀了，但这一切仅限于想想而已，小刀对他而言还是不能放弃的。
强压下心头的愤怒，他咬着牙重重地说：“好，你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男孩见他答应，乐呵呵地扯出一个极大的笑容，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那，我开始问了哦？”
“嗯！”不情不愿地回答显然是有些气急败坏，但那男孩完全无视了韩三儿的不良情绪依旧兴高采烈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呐，你叫什么？”
“韩三儿。”
“韩山？”
“不是，是三儿！韩三儿！我在家排老三。”
“好没水平的名字……”那男孩似乎对韩三儿的名字表示出了极大的遗憾，韩三儿又被他再一次点燃了好不容易按捺住了的怒火：我的名字再怎么没水平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的名字怎么就没水平了？！
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那男孩估计早就被韩三儿的眼刀杀死不知多少次了，可当事人却依旧嬉皮笑脸地继续追问着：“那你家住哪里啊？”
“郊外。”
“郊外哪里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像你们这种公子哥除了自己的小世界之外还见过什么？切。”
男孩和韩三儿关于家庭住址问题的第二轮提问以韩三儿一句嘲讽堵回提问告终，韩三儿暗自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自己终于不是单纯的落于下风了。
韩三儿带刺儿的语气让那男孩很明显的吃了一惊，大概是没有想到韩三儿的舌头还是挺毒的，而且想必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像他这样的“公子哥”，不过他对韩三儿的抗拒态度并没太当回事儿，偶尔遇到这样一个人还让他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为什么在这儿偷报纸啊？”好奇的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没偷报纸！”韩三儿立刻激烈地反驳，而后又发现自己反应有点儿过激，忙通红着脸解释道，“我只是太喜欢了，太喜欢了而已。”
“你喜欢报纸？”
“嗯。”
“为什么呀？那么多字看着不烦么？”
“不烦，我就乐意看，我就是喜欢，你管得着么？！你的问题问完了没有啊，快把东西还我！”韩三儿不耐烦地冲着男孩伸出手掌，那男孩把小刀的一头放在韩三儿手心里，韩三儿一把握住就想往自己这边用力把剩余部分夺回来，无奈对方实在握得太紧，几番争夺也没个结果。
“你说话不算数！”韩三儿生气地冲他吼。
“我问了你那么多问题你就不想问问我？给你这个机会哦。”男孩笑着说，手指紧紧攥着小刀不松手。
“我才不想知道，快把东西还我！”
韩三儿双手并用又是掰指头又是抠手心的终于把小刀从男孩的手里抢过来，仔细地塞进衣服最安全的口袋，扭头就准备离开。
“切，太没意思了你啊！你都不想知道我这个拾刀不昧的好心人叫什么名字啊？”男孩突然觉得逗着韩三儿生气实在是件太过有趣的事。
“没兴趣。”小刀要回来了，韩三儿就可以肆意表示出自己的厌恶之情了，他回头用力瞪了男孩一眼，迈开脚步往全香阁方向走回去。
男孩见他真的要走了忙固执地在他身后大声地喊：“我叫陈中石，喂！陈中石！你记住啊，我叫陈中石！”韩三儿却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拐了个弯消失在街角。
陈中石站在报刊亭前望着韩三儿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张被韩三儿抠下一大块去的报纸，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微笑，在夕阳下染上一丝晚霞的光色。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