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携美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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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必多礼。”燕执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女子，不禁皱了眉头。雨水冲掉了她脸上的妆容，裸露出一脸苍白，连唇色也不见红润。她极瘦，被雨水打得皱皱的锦袍披在身上仍然是空荡荡的，似乎只是一副骨架。还记得小时候，她生得粉雕玉琢，圆润得很，哪是如今这般消瘦？
这时锦梢追了上来，担忧地扶住左扇：“都是奴婢的不是，夫人可摔着了？”
左扇轻轻摇了摇头，转头向她安慰一笑。
“笙儿，我让下人准备了房间，长途奔波，想必你也累得慌，先随七叔下去歇着吧。”他转头对柳玉笙柔声道，“我与夫人有话要谈。”
“好，燕哥哥可得快些，笙儿有些……认生。”柳玉笙轻笑一声，挽了挽他的手臂，随即重新撑了把伞离去。
左扇睁大了眼睛，她很想仔细看看那女子的面容，那个她丈夫的心上人。
锦梢闻言也只得退下，这偌大的地方，便只剩了他二人。
燕执望着她，此刻雨水仍然肆意地打在她的身上。只这女子似乎丝毫不在意，即便狼狈至此，一身华服凌乱，也遮不住那股风韵。
他走上前，让出了一半竹伞。随即，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左扇，从发顶到那暗淡无光的眼眸。他这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却似乎毫无知觉。
“夫人，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似乎极疲惫，大概是长途奔波所致。
“回公子的话，只是陈年旧伤发作了。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不碍事，无需庄主牵挂。”她的笑容自是无可挑剔，那眼里似乎蕴满了笑意，温柔不参杂一丝杂质。脸上一片明媚，心下却是渐渐冷却。
一年前，她彻底失去视力时，曾写了信给他，交代了前因后果的。
而他却是今日才知道。
从来没拆开过吗，她的那些信？
这三年来，她每月都会写一封家书，让揽月山庄的人带给他。从不间断，便是视力极差的那一个月，也坚持了下来。无非是落笔，墨迹糟蹋了白宣后，撕毁了再写。就这样用仅存的视力写了一张又一张，直到一个错字都没有才敢寄出。
她想要他毫无凝滞地念完她的那一封封信，她的思念。
后来，视力完全失去了，她便开始练字。那一个月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醒来，衣服都不换便执了毛笔练字。当真是比幼时初学更艰难。因为少了视力，往往不辨字的大小与方位，直练得双手起了茧子，锦梢说与原先相差不多时，才给他写了那一个月的家书。
她所有的努力，他都视而不见，甚至连拆开信都懒得。
“哦？是吗。夫人怎么不去医治，揽月山庄里医术顶尖之人也有许多，我……”燕执的声音稍微软了些。
“无需公子挂齿，左扇从小练武，对五感的依赖较弱，如今失了明也无妨，不必在意。况且我这眼睛，已经回天乏术了。”她似乎丝毫不放在心上地笑笑，不知是在安慰谁。
怎会不在意，怎会无妨？刚刚失明的那几日，摔跤变成了家常便饭。连自己的房间也搞不清方位，一遍一遍试验着，床与梳妆台相隔几步，向左拐走五步是墙，再向右走两步是房门。说得轻巧，往往以为前面是门，走上前去却撞得鼻青脸肿。最严重的一次头撞上了梳妆镜的边角，当时便失了知觉昏倒在地。她自己看不见，却吓坏了锦梢，只因她从门外进来时，见她昏迷在地，额角粘稠的鲜血淌了一地。
她是个极要强的女子，便是眼睛瞎了也不要人服侍，自己学着穿衣吃饭，学着念书写字，样样不落。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从小便坚持的武功渐渐荒废了。
怎还配得琉璃将军之名？若是传出去，不过是被世人耻笑罢了。
“你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燕执走近了一步，想要抬手将她额前的一缕散乱的鬓发撩到耳后，却还是在空中顿住了手。
“公子若无别的事，左扇告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离他不远，但也谈不上亲近。面上依旧笑意不减，甚至让人怀疑此刻狼狈的不是她，而是他。
“……夫人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去吧。”燕执也在诧异她的疏离。还记得当年，她八岁，他十二岁，她每日扯着他的衣摆“执哥哥，执哥哥”喊个不停，一双黑亮的眼眸泛着灵光，两个红脸蛋可爱至极。
那个女孩如今已经长大了，再也没有那样一双灵气的眼，也不再那般缠人。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了离尘院。
离尘，离尘。这是他十二岁时在平南王府的书房之中一时兴起提笔写下的，被她顺了来，一直珍藏着。后来嫁于他，左扇便请了顶级的雕工，将他的笔迹丝毫不改地刻在梨木门牌上。
离尘，从此离了尘。
燕执看了一眼这牌匾，凤眸中情绪复杂。
“夫人这居所虽清雅，但稍稍偏了些，不如搬到翡翠阁吧，离我的寝房也近些。”他扶着她进了院门，却不踏入门里。
“公子劳心了，这儿挺好的，何况我爱竹子，每日嗅着竹林里的清香味才能入睡。”她笑得感激，却不分真假。离你那儿近些？多近？五步？十步？看着你与她恩爱？离得再近又如何，终归走不进心里。
又想起了有一年，她还在平南王府的时候。记不得那是几岁，只记得她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执哥哥，你去跟你父王商量商量，我就住你隔壁这间吧！不然每日大清早的过来找你玩，跑得我腿酸。”他站在桐花树下，花瓣落了一身，只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扇儿还是这么贪玩，执哥哥可没有这么多时间陪着你玩啊。先生布置的功课很多，若是完不成功课，父王就要责罚我了，你忍心？”她忍心吗？她这一辈子也不忍心他受半点伤害。她抬头，见少年一双眸子如盈盈春潭，终究不忍他被责罚，只得作罢。
燕执那时候是极其宠溺她的，所以她才从小存了要嫁他的心思。一直长到八岁，她身边的男子只他一人，后来分开了，周围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执哥哥。或许只因她喜欢，所以别的男子从未入得她的眼。对他的那份心思便愈存愈深，直到再也无法根除。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生非他不可了。
这世间千千万万人，只有这一人，让她辗转反侧，徒惹相思。
其他人便是再好，也无法入了她的心，她的眼。
左扇的父亲秦慕飞与前平南王是拜把兄弟，左扇的娘亲死得早，秦慕飞一直没有续弦。他终年在外征战，所以便将左扇寄托在平南王府生养。
这一养，便养了八年。
平南王妃极喜爱她，常常开玩笑说左丫头长大了就嫁给阿执当夫人。燕执也不恼，每次都只是微微皱皱眉头，最后无奈一笑。
所以，她一直以为，他是愿意的。
三年前，她自塞外归来，带回的锦盒里装了胡人大将的人头。瑜朝皇帝龙颜大悦，为她举行了庆功宴，接风洗尘。那日，皇帝老儿喝得有些高了，许了她一个奖赏。人人都以为她会以此来要求更高的官位，或是荣华富贵，她却盈盈上前，别的不要，只要一纸婚约。那要求却是为难了皇帝。其实她也知道，燕执作为揽月山庄的庄主，江湖第一人玉面公子，是不会乖乖听皇帝老儿的话的。
“皇上只管赐婚，至于他答不答应，微臣自会处理。”当年的她，不过是仗着心里那一丝期盼罢了。
果然，她将提亲的帖子送上，并送上了嫁妆的表单后，他答应了。大婚那日，万里飘红，大红锦轿将她抬进了揽月山庄，所有女子都在羡慕她，嫁了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燕执，是喜欢她的，是愿意娶她为妻的。与江湖人猜的一样，她也满心以为他看中了她的人，二人的结缘是两情相悦，那一纸婚书不过是向皇帝老儿讨个喜头，讨个名正言顺罢了。只这三年来，日日夜夜的等候已经磨光了她的自信，她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搪塞自己。
他们站在离尘院的院门处，沉默了许久，无人出声。
最后还是燕执开了口。
“夫人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的声音温柔，给人一种恍惚的错觉。
左扇闭了眼，将痛苦之色隐藏在眼底，再睁开眼时已经是一片柔和。
“你不要娶她。”语气轻松，似乎只是随意问候他穿衣吃饭。
燕执看着她，瞳眸之中漾起了深深的波痕，随即他开口说道：“夫人说笑了。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她跟了我，我便会负起责任。下个月十五的琼花宴，我会给她一个名分，还请夫人体谅。”
你是江湖之中人人敬重的玉面公子，所以你会对她负起责任。
那么我呢？你何时能负担得起我这样一个责任？
左扇面上笑容瞬时到了眼梢嘴角，双眼虽无神，但笑意却似乎不假。
“左扇的玩笑实在不好笑，请公子见谅。下月十五吗？也不远了，我自会亲自打理，不出任何差错。”随即，她转身，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燕执目色深沉地盯着门面上的雕花，抬手想要推门而进，终是转身离去。
这般匆匆而逃，是她心虚。怕自己再待一刻便落泪。不是没有争取过幸福，只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
再过一个月，他要娶别人了。
浑浑噩噩间突然辨不清方向，走了几步竟一下撞在方几上，撞翻了一桌茶具。茶水猛地倾倒出来，淋了她一身。她痛极蹲在地上，手腕处鲜血直流，想来是被尖锐的瓷器刮伤的。再也禁不住委屈，竟像儿时那般嚎啕大哭起来。
外边雨越下越大，竹叶在风中窸窸窣窣作响。左扇双手抹了眼泪，站起来扶着墙壁走到衣柜边。她伸手拿出几件长穿的衣裳，叠好放进包袱里，又从柜子底下拿了几张银票，放进衣服前襟口袋里。
走，可是能去哪？她收拾的动作一顿，除了揽月山庄，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不走，那留在这里做什么？她倒是多余了，妨碍了人家恩恩爱爱。
走不走？
走不得。说不定燕执对她还是有些情分的，若是一走了之，这一辈子就不能在他身边了。
不，得走。没看到人家三年不归，早就有美在怀了？那美人还怀了他的孩子，留在这里算什么？
怎么能走？好不容易等到他，等了三年。
……
离尘，离尘。
不过是舍不得罢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携美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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