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束云

47、伍（二）

　　孙二哥派人去打探消息和沂城情况，相去往返不会那么快，我便安心在秦山住下。
　　秦山虽然交通闭塞，但消息远比下面灵通，到处有去打探消息的兄弟。我在意铁木夺是否已经入西南关，于是在日常无事的时候，在兄弟们早会聚集汇报消息的时候是常出来厅里听着。不下几天，秦山的兄弟便和我熟识，知道我是大哥二哥的义妹，大家也都敬我几分，又知道我是医女，便常有人来我这看病问诊，小月和小荷在我身边帮衬着，她们两个还时常帮弟兄缝补些东西。
　　所有行军打战的人，身上都是伤，连女弟兄也是。秦山有不少的女中豪杰，她们巾帼不让须眉，性格迥异各有豪爽，也是常来我这里坐的。
　　小荷喜欢拉着她们问长问短，问她们操练是否辛苦。小月听到一边抓药一边戳小荷脑袋道：“傻丫头，自然是辛苦的！她们不但操练辛苦，来看个病还要被你缠着就更辛苦了。”
　　小荷吐吐舌头。女弟兄中有个姑娘叫婉娘，模样标致，身材高挑，喜着红衣，使得一手好鞭，小荷最喜欢她飒爽英姿和她是最为交好，婉娘心性耿直，你待她好她必十倍奉还，是常就地就教小荷使鞭子，吓得我和小月躲到桌子后面不敢出来。
　　今日我见婉娘和小荷玩得高兴，婉娘都忘了自己是来看病的，忍不住提醒她，婉娘闻言霎时就收了鞭，一拍脑袋道：“我就是这个毛病，一舞起鞭来就忘记了所有。”
　　我笑一面让她坐下一面道：“我听孙二哥说起过了。”
　　婉娘闻言，喜道：“孙头领会在你面前提起我？！”小月笑看了眼婉娘，又看看我，我知道这其中的意味，婉娘每回来都会提说孙二哥，总是很崇敬的，小月私底下问我婉娘是不是喜欢孙二哥，我不敢拿十分准却也有八分这么觉得。连年烽火有点儿女私情会让人觉得有人情味，尤其是对这些上战场的女子，谁还会想到她们铁衣之下有不变的女儿情怀。
　　我笑道：“孙二哥爱你们弟兄们如子，自然是时刻挂在嘴边的。”
　　婉娘不好意思笑了笑，将手腕伸到我面前又缩回去，道：“得珠姑娘，我今日不是来看病的，我也没有什么病，就是陈年旧疾不打紧，我今日就是想问你要方药帖。”
　　我看着她示意她直接开口，婉娘便道：“可有不让月事来的药？每回来月事我都恼火的很，没两日就是山头点兵了，我不能让这月事坏了我的事。有一回，我可给这月事害惨了，那次我们秦山正和朝廷派来的那些庸兵交战，我原以为我能下山杀个痛快，却不想那月事袭来，疼得我起不了身竟比那些刀刃还厉害！我要么许多月不来，一来便是要人命！这两日我的小腹已经开始隐隐作疼了，我知道又是它要来了！”
　　生活混沌艰苦，使得很多姑娘都有婉娘的问题并不奇怪，而婉娘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在诸多男子中生活本是不便，这些姑娘就算再豪放总归是有难言之隐，月事便是头等麻烦。婉娘说她们有时数来月没得洗澡，平时就罢了，来月事那几天可会磨坏人。女子总归是和男子不同，即便她们再纵横，也得要好好养着。
　　我低头写药方，口中道：“你要的药方是没有的，你的身子该好好调理了，你若是月事每月正常也不至于那么疼。你若再这样下去，日后嫁人了要小孩可不易。”
　　婉娘道：“国家残破如此，山河被外贼所侵占，这样的世道，我如何会嫁人？！”
　　我闻言笑了笑道：“如今世道是变了，以前是男儿志在四方，现在都是姑娘们不驱逐外贼，不肯嫁人了。”
　　婉娘见我落笔飞快，问道：“得珠姑娘，你这给我开的是什么药方？”
　　我说道：“缓经的，让你这个月来月事不会那么慌张，待你这个月完了，我再给你开几帖方子，你照着吃，那下个月就不会那么疼了。”
　　婉娘愕然道：“我原是几个月来，你倒给我治回月月来了！要命！”
　　我笑道：“本来就是月月来的。”
　　婉娘不肯道：“不行！来月事实在不舒服！也不吉利！捂着棉条我时常起疹子似的难受！”
　　我自是知道她们的不便的，我在这秦山有孙大哥照顾，每日的水虽不够洗澡却也够清洗干净自己，但婉娘她们不同和汉子们是一样的，需三大五粗地应付自己。
　　我顿下笔苦恼于现实的问题，小月在一旁俯身对我附耳道：“小姐，其实这个问题好解决，只要小姐去和孙大侠说明，稍加留意便行，但凡来月事的女弟兄在那几日给她们多添一桶水便是了，只是一桶水不是什么难事。”
　　我笑道：“还是你细致有办法。”
　　当日，我便寻了机会同孙二哥说这事，孙二哥见我直直白白地和他提说女子隐晦之事，少有的没有嬉笑，还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们都是粗人，都没有考虑到那些女兄弟，只当她们同男人一般看，幸好小妹周到提醒了。这事我会吩咐人去办的，只是——”
　　我笑接话道：“女弟兄那边我会同她们说，我担心就算有水，这些姑娘们大大咧咧惯了倒嫌麻烦。这也是我正要同二哥说的，若是方便召集姑娘们去我那，我想和她们说说。”
　　孙二哥赞同我的提议，当晚就让山上的女弟兄都去了我那。

　　姑娘们围坐一团，听我说完后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嬉闹起来。不少人说这多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让大家都知道她们来月事了，也有人说这麻烦了其他弟兄。
　　小月笑道：“都是自家的兄弟谁会笑话你们？你们本是姑娘家，他们兄弟照顾你们是本份。这段大侠和孙大侠就给兄弟们立了个好榜样，你们瞧瞧他们是怎么照顾得珠姑娘的，许愿时还可把自个的愿望让给得珠姑娘一人许的。”
　　底下笑成一片，道：“我们倒能和得珠姑娘比，她是娇滴滴的美人，任哪个男人见了不敢出大口气只怕吹走了她！”
　　我笑道：“我娇弱拖人后腿不可取，他们照顾我若是不得已，那你们这样的姑娘就更需要人疼惜了。说到底，总归是姑娘家，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说着，我向她们陈述利弊。
　　听完我的话，姑娘们才明白不好好照顾自己的严重性，女弟兄为首的芳娘站起来道：“那这添桶水的事情我们得实施下去，别铁木贼还没有打跑，我们就先断子绝孙生不了孩子了！我们得懂得爱惜自己！”
　　芳娘的话虽然粗陋却说得在理，其他姑娘都应和说好。我和小月相视而笑，我们的力量是微薄的，只要能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可贵懂得爱惜自己，我们便很欣慰了。我看着姑娘们一张张如花的笑靥，真盼望春风解红尘，别让这些姑娘蒙了灰，望这世道快太平，好让这些姑娘们卸甲拈花，不再风餐雨露。

　　秦山因为这件事，山上多了一种水桶上头写着贵字，表达的意思很平实，就是提醒其他兄弟们，日日和他们一起操练，巾帼不让须眉的那些姑娘们是可贵的，大家要多份爱护。秦山的弟兄多半是无家可归的，大家在这都熏陶的相亲相爱，这桶一出都没有异议，许多弟兄都心甘情愿的照顾那些姑娘。秦山还多了一个贵字辈的玩笑，但凡有躲懒的弟兄，便给他名字里加贵字，成了贵字辈。而姑娘们虽有了特别待遇，却一点不端架子，倒比往日更勤勉，这使得男子们也跟着勤力起来，于是整个秦山因为一个贵字桶是众志成城。
　　孙二哥看到这好现象，和我玩笑道：“我现在是明白成家立业这一说了，这秦山多了小妹，大有家和万事兴的味道。”
　　我笑道：“二哥莫要夸错人了，我是大夫没错，可这主意可是小月出的。”
　　孙二哥道：“你的人都随你，各个都是机灵聪明的。”
　　我感叹道：“小月和小荷着实难得。”说罢我笑看着孙二哥，道：“方才二哥说成家立业，我看二哥年龄是早合适了，但为何二哥迟迟未娶？”
　　孙二哥笑道：“你是想寻二哥玩笑嘛，二哥这样的——”
　　我打断他道：“你可别拿以天下事为重的话来搪塞我，二哥，大哥早年就有妻，一点不耽误他行侠救济四方，更何况像二哥你这样的，自立门户又不是居无定所，手下还有那么多与你一样同以报国为志的姑娘，二哥怎么就没有心动的呢？我看这些姑娘都极好，任何一个都和二哥般配，二哥若娶一个，这寨子里有了当家夫人，那才是真正的家和万事兴，子孙延绵。”
　　孙二哥看了我一眼，笑道：“手下的姑娘是都很好，都是忠肝义胆的巾帼，我对她们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赏识，但绝没有儿女私情。”
　　我道：“那我就奇怪了，不知道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孙二哥淡笑道：“不好说，只是她那模子在我心里，有了她便不怎么容易喜欢别人了。”
　　我闻言大喜道：“这么说来，二哥是有意中人的。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二哥是那不解风情的，有姑娘对你好也不知道，枉费了别人姑娘的好意。心里头会喜欢，自然就会体谅他人了。”
　　孙二哥笑了笑，我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二哥，心里头的姑娘是怎么样的，娴静亦或者是活泼的，总有哪一面，动或静？”
　　孙二哥想了想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她是聪明伶俐，天真又不失大义。”
　　每个人都不免把心里的爱人美化，我听着孙二哥口中的那姑娘这般活灵活现，天真必然是单纯的，单纯又懂大仁大义的就很难，我笑道：“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姑娘，二哥是遇到了还是梦中情人？”
　　孙二哥笑道：“听你这口气，我若说遇到了你也未必相信。”
　　我笑道：“没见到她人，我的确是不相信。二哥若是有本事就把她娶回来给我当嫂子，否则我就当你在痴人说梦。”
　　孙二哥大笑不理会转身一面走一面道：“你刁钻，我不和你理论。”
　　我轻笑，其实心里很明白孙二哥那种心情，爱人都是举世无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