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束云

46、伍（一）

　　从军营里逃出来，孙二哥雇了辆马车把我们三个姑娘塞进去，他便和大哥驾车一路带我们回秦山。
　　小荷极高兴，她长这么大是第一次离开垂杨城，一路兴奋地一直把半个身子探在车窗外。
　　小月看着她的样子也不由高兴，笑对我道：“多亏了小姐，我第一次看到小荷这么高兴，因为小姐给了她安心。”
　　我含糊笑了笑，小月靠近我，低声道：“小姐，是不是在想王爷？”
　　我不否认，但说道：“小月，以后都不要再提王爷了。我同王爷的情分尽了。”
　　小月忽然很深沉默，半晌拽了小荷坐好道：“小荷，不要胡闹了，姐姐有话嘱咐你。”我笑看着小月，她真的很通我的心思。
　　小月一本正经对小荷道：“小荷，日后不许再提王爷和小姐的事知道不知道，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哪怕就只有我和你，你也不能同我说知道吗？”
　　小荷闻言一笑，嘴角有两个可爱的梨旋窝，道：“这还用姐姐你说嘛，我早就知道了。”
　　轮到我和小月诧异，我们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荷笑道：“那日王爷拿着那么多张弓对着我们，小姐同王爷那么好，却也不向王爷说话，我就知道他们两个在假装吵架，不让别人知道他们好。”
　　我闻言失笑，假装吵架这话虽然孩子气却十分贴切我和铁木夺，我道：“想不到你倒鬼精，这都被你发现了。”
　　小荷得意道：“小姐，你和姐姐不要觉得我小荷傻，其实我最明白了。”小月点她鼻头道：“对，就属你聪明，我和小姐倒是傻子，尽对着你白费口舌。”
　　小荷接话笑道：“你们费了口舌还不得我倒茶，所以我便学聪明了，以后你们就省省吧。”
　　我举袖捂了脸，低声呼道：“哎呦，小荷学精了，怕是到年龄够资格——”
　　小月立马接话道：“嫁人啦！”小荷登时红了脸闹着不肯。我和小月笑做一团，小荷假意生气撩起帘子对大哥道：“段大侠，小荷被人欺负了，是在车厢里待不下去了，你让我驾车子，你且去休息下。”
　　段大哥朗笑，孙二哥道：“小荷，你这样就偏心了，你怎么的只让大哥去休息不让我去休息？”
　　小荷闻言，便拉孙二哥衣袖道：“那孙二侠，你去休息，小荷替你驾车。”
　　“那大哥怎么办？”孙二哥逗小荷，笑反问道。
　　小荷急了，喃道：“这下里外不是人了，我得跳车了！”
　　孙二哥笑不已，对段大哥说道：“这小荷真逗。”我笑拉小荷进来，道：“小荷是活宝！”
　　小荷笑道：“我不是活宝，我是那不倒翁，任你们怎么推都不倒，所以你们都拿我笑话。”
　　孙二哥道：“做不倒翁甚好！小荷，我从今日起，向你学习，学这不倒的精神。”
　　小荷脸不红心不跳就道：“那赶紧拜师！”
　　小月又急又笑道：“不知羞！别胡闹！人家孙大侠怎么给你个黄毛丫头当徒弟！”
　　段大哥开口笑道：“是得拜师，二弟，方才你说的，大哥也都听到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说要向人学习，不拜师不成。”
　　孙二哥大笑，回身就向小荷作了一揖，道：“师父在上，徒儿这厢有礼了。”
　　小荷撑掌欢喜，道：“了不得，我有徒弟了！”
　　我和小月笑不已，小月忙道：“孙大侠你不要随她胡闹，她是会蹬鼻子上脸的。”
　　我笑道：“由着她吧，小月，我倒想看看这师父给徒弟治住是什么样的场景。”小月笑推了推小荷的脑袋，揽了妹妹入怀，道：“不要胡闹了，路途还远着，你留点气力伺候小姐。”小荷就势倒在小月怀里，舒服道：“正巧乏了，你就自己来给我当枕头了，你这么贴心，不如我也收了你做徒弟好了。”
　　小荷逗笑了我们，马车上载满了笑声，就挤不进半点忧伤了。

　　一路上有大哥和二哥护着，自然是安全到达秦山的。
　　小荷站在吊篮上又摇又晃，到了山顶环看风景后，是兴奋道：“徒弟徒弟，你这儿可真别致！”
　　孙二哥一路上习惯了小荷徒弟长徒弟短的，笑道：“师父喜欢，是徒弟的荣幸。”
　　我笑看了眼小荷，转而向段大哥道：“一路上未来得及好好答谢大哥和二哥，今晚借二哥的光，让我好好谢谢两位哥哥。”
　　小月便道：“两位大侠若不嫌弃，小月可下厨做些菜肴，让小姐和两位大侠好好叙旧。”
　　小荷闻言接嘴道：“我亦可帮忙，我姐姐厨艺极好，我也不差。”
　　孙二哥笑道：“原我是要怪小妹见外的，但听师父这么说，那我定要小妹摆这感谢宴了。”
　　我笑对小荷道：“真是沾你的光。”小荷嘻嘻笑，便向大哥问他爱吃什么。

　　晚间，小月和小荷把菜肴端摆在后院石桌上，又恰巧赶上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我看着欢喜，便向两位兄长道：“大哥，二哥，我们兄妹阔别多时，在今日重聚实在不易，不如一起谢月，以表兄妹同心之志。”
　　段大哥和孙二哥都没有异议，三人便就地而跪拜谢月亮，即便它如此圆缺变幻也未曾拆散我们兄妹三人的情意。
　　孙二哥道：“我们兄妹三人中，唯有小妹是女子，且向月娘娘讨个心愿，若是月娘娘实现不了，大哥二哥也会替你记下。”
　　我闻言动容，道：“不如就让小妹拜谢两位兄长吧。”
　　段大哥笑道：“使不得，得珠，你且向月娘娘求。”我便却之不恭，双手合十想了想笑道：“我可否贪心许三愿吗？”
　　孙二哥道：“本是兄妹三人，大哥二哥的全让你便是。”
　　我笑出声怪孙二哥能言，随即望月说道：“一愿人长久。”对月我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铁木夺，心愿是如煮沸的水滚上嘴边，大哥二哥笑了声并不追问。说完我拜一拜，又说道：“二愿大哥二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孙二哥笑道：“这个愿望极好。还有第三愿，你求什么？”
　　我又拜一拜，慎重道：“三愿小妹能早日同家人团聚。”
　　孙二哥是个精明人，笑道：“小妹有心求去。”
　　我面色不自然一红，我怕我的心思太露骨，我不愿他人追问我在铁木军营的情况。孙二哥看着我道：“小妹，一愿为兄长，一愿为自己，想来还有一愿定是为家人？可是盼家人长久？”
　　我笑接话道：“但凡我爱的人都如是，无论是谁，我所给的关爱都是一样的。”
　　孙二哥笑不语看着我，伸手扶我起来，我知道孙二哥定明白我的话里话，想来那会他欲杀铁木夺我情不自禁护他的样子孙二哥不会不记得，不管是他和大哥还是铁木夺都是我不能舍弃的；而眼下孙二哥淡然温和的神情让我觉得心暖，我知道他不会向我问什么了。段大哥是不会猜忌的人，且他向来不欲我涉世，自也不会对我追问，此刻的我心中无限感激上天的垂怜，我有兄长如此，有爱人如此，我愿用一世清修换他们此生平安。
　　段大哥撩袍坐下，我和二哥随后分坐，我向段大哥道：“让小月和小荷也坐下罢，她们同我亲如姐妹。”
　　段大哥觉得这个提议甚是好便让小月姐妹都坐下，小月不肯小荷便也不肯，孙二哥站起身笑道：“怕是师父嫌位置不好，看来徒儿要让座了。”
　　我笑道：“小月，你快坐下，不然孙二哥该站着了。”小月闻言红了脸，满心不好意思地坐在下手段大哥对面，小荷便干脆地跟着一屁股坐下，向孙二哥道：“好徒儿你快坐吧，为师坐哪都一样，一样的威严，一样的是你的师父。”
　　小荷的话逗笑得我肚子疼，直埋怨她鬼精，孙二哥却很受用直夸她师父有气势。段大哥笑看着小荷又看看我道：“小荷这神气与得珠年幼时十分相像，二弟可还记得得珠智斗穷恶鬼？”
　　孙二哥笑道：“当然记得，当时小妹好霸气，更是义气，巾帼不让须眉。”
　　小荷听着便要听我斗穷恶鬼的事情，我笑道：“是大哥二哥谬赞了，我不过是侥幸，哪里就像大哥二哥说的可以成故事了。我看着小荷远比我伶俐。”
　　小月道：“小荷是远不及小姐一半的！”段大哥笑道：“都毋须争了，且不说以前如何，只说现在，多年未见，小妹似乎清减许多，眉宇也忧愁了。”
　　我闻言，说道：“国仇家难让人难心平。”
　　段大哥动了动眉梢，端起酒杯饮尽。我想了想将我的遭遇说给两位兄长听，说我自己是如何入了铁木军营的，将当初那些贩卖良家妇女的人的品貌形容出来，而后道：“真真是女子尚有气节，男子却狼狈为奸，国家如此，身为南朝人情何以堪。”
　　小月听得我的话，动容落泪，低语道：“那些南朝士兵也都是禽兽！”我暗自握了握小月的手。
　　孙二哥几欲拍案而起，道：“大哥！那个鬼仔便是我们一直在追查的人贩子！坏我秦山名声！”
　　段大哥愤怒而隐忍，怜惜看着我道：“想来还是都怨大哥，当初若不是大哥打扰了你们家人清静，也不会累得你们四处奔波躲藏。”
　　我摇头忙道：“却也是大哥次次救我于危难。世道如此，原是所有人都躲不过的，且如今还能与家人团聚，得珠已经是感恩戴德，心满意足。”
　　孙二哥忽而笑道：“大哥，把你那胡子借小弟用罢。”
　　我和段大哥都不解，孙二哥道：“我贴了那胡子就更像那虬髯客了！大哥和小妹是李靖夫妇，我们兄妹三人便是那风尘三侠！”我一怔，随即涨红了脸，又笑又气道：“二哥，真是好会笑话人！”
　　段大哥大而化之笑道：“你的确只差一把胡子就是那虬髯客了，你如今秦山不比扶桑差。”
　　我闻言，便笑道：“那不知二哥可会，一旦见南帝，自惭不逮，甘心逊避？”
　　孙二哥道：“当仁不让！”我笑了笑，心想孙二哥对朝廷的成见是颇深，是难磨合。
　　段大哥道：“哎，二弟，如此就大逆不道了，你我虽在秦山起事，但毕竟是南朝子民，为的就是报国，如今若不是蔡元思当道，闭塞了圣听，我想圣上也不至于腐败至此。”
　　孙二哥恨得咬牙道：“他日我定要手刃蔡元思那个狗贼！”
　　我便忙向大哥询问婷姐姐的近况，段大哥叹了声道：“我一直想方设法进宫打探小师妹的消息，却未能成。想来她如今同南帝一样被软禁幽闭。”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大哥二哥说刘呈如今流落在外的事，思来想去我暂且按下不说，只待那日时机成熟再向两人禀明，不然以大哥义气定会去救刘呈，而刘呈若已平安有靠，刘呈心绪让人难摸透，而二哥的脾气是容不得朝廷人的，我有些怕到时候两锋不是会面，而是交锋。
　　孙二哥挥手道：“今日我们兄妹三人团聚高兴，暂且不提这些让人恼怒的事情，要说也只说送小妹回家的事。”
　　段大哥道：“的确。得珠，你莫要急着回家，待你二哥派人下山打探清楚，再送你回家。”
　　我笑道：“一切听从两位兄长安排便是。只一样，若是二哥派人去沂城寻到我家人，可好带封信给我，好让我更安心。”
　　孙二哥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小妹肯付钱，二哥定让人带。”
　　我笑瞅了眼小荷，小荷便会意，清咳了声有板有眼道：“徒儿不孝。”孙二哥失笑忙作揖道：“徒儿失言了，师父有怪莫怪。”
　　大家都笑不已，欢饮到夜深。待热闹散去后，唯我还舍不得离开天空中的月亮，摸摸袖子里是我还未送给铁木夺的手链，因为心疼而忍不住泪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不知要多久我才会习惯这无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