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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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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闻安的确是挺没架子的一人,柏宁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横竖看他不顺眼。大概是觉得他没架子只是因为没成名,成名就翻脸的事情,柏宁也不是初入圈子的青涩女生,跟了林奕南这几年也都有所见闻。
这两天林奕南看了多少场戏,方闻安就配了多少场戏,第一天晚上到酒店他连衣服都没换就缠着林奕南说戏,正赶上林奕南前一夜出去找制片人谈片约的事情回来很晚,还是耐心给他讲了,柏宁和他俩留在酒店客房里,看他们演对手戏。林奕南不是没演过戏,想当初《哈姆雷特》的经典段子都是一步一个节拍按皇家戏剧院水准排过来的,也只是在人少的时候展露几手。他们合作的是吵架的戏,来来回回几遍,柏宁我在旁边困得不行差点睡过去——事实证明男人的绅士风度在工作精神面前都是扯淡。最后是林奕南演到一半突然说我去一下洗手间,把柏宁一下子吓醒了。她生怕他这段日子忙新戏忙得心力憔悴,戏没开拍就身体垮掉,还好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叫停了今天的排演。方闻安也拍脑袋大悟自己在飞机上死猪一样睡了一个半钟头,倒是林导一直没得歇,于是就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才听方闻安跟简冬青偷偷说,演着演着自己感觉也来了,看到林导眼底很朦胧,突然就演不下去了。
柏宁只当做方闻安入戏快,林奕南又是对本子感情深,没作多想。没想到今天到了试演的第二天,这情况原原本本地又重演了一回,这一次柏宁一点困意也没有。
下午一两点其实最容易犯困,连续礼貌pass掉几个人以后林奕南让柏宁给方闻安倒杯水,看着她老大不乐意地去了,自己才跑到洗手池用冷水冲了把脸,看到镜子里的人头发比板寸稍长,脸色白得发青,下颚上的胡子茬都有点扎手了。他拿冷水往上撩,期望着能有些效果,刚刚落座便听得敲门。
看了看方闻安在那儿谈笑风生,他掏出手机看看,是岳柯阳。
“喂?”
“奕南,”岳柯阳的声音永远是赶集似的,“我谈妥了。”
知道他说的是监制的事情,林奕南神色一凛,背过身去接电话:“怎么样?”然后对柏宁打了个手势让她告诉下一位稍等。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
“梁牧也说行。”
“坏消息?”
“他是梁牧也。”
林奕南长出了一口气。梁牧也,拿了个影帝以后立马转身投入幕后制作团队,同为经纪人,他是自由身,投的电影也没有左志恒那么多,但是部部狠赚。
“没什么,让他快点来北京吧,他又说投多少?”
“他只要应下来就少不了,他来监你的片可以,你也不用想着怎么赚钱,就管拍你的戏。”岳柯阳和梁牧也关系一直很好,但梁牧也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怪,徐汇侨说他“没见过这么端架子的制片人”。好在梁大军师业绩相当不错,否则不知得被多少导演演员口诛笔伐过了。
“好的,让他落地联系我。”
“号码我给过他了,但是……”岳柯阳欲言又止,林奕南接,语速也有点快:“但是什么?我这边试演正到中间,你快点说。”
“他不喜欢你。”岳柯阳果然是有一说一,把林奕南在这边说的一愣。
然后他笑了:“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不在乎他这一个。”
“我知道你是看他自由身,但……”太多话堆在喉头不能说最后料他抽不出空,也只是草草作结:“总之你照顾好自己,别指望着姓梁的。”
林奕南道过谢就挂断了。
他让柏宁去拉门,又拿起了手边的剧本,这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忙拿起来看。
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的消息:【我是梁牧也。】
他赶紧把手机缩到桌子下存住号码,那边柏宁招呼着也没怠慢,过了一会儿大概两个人准备好了,就开演了。
仍然是初见那一段。
吴楚背着吉他从台上跳下来径直走到谢景初面前:“你喜欢听我的歌?”
这句话是地地道道的中文,有些许生硬,谢景初兀地抬起头来,慢慢有种熟悉的感觉浸入眼睛。
他笑一下:“每天下班都来坐一会儿。”
“你喜欢听什么歌?”他抱着道具吉他坐了下来,右手看似无意识地垫在音箱下面,仰起头看着谢景初微笑。
谢景初在吧台上低了低身子:“随便啦,家乡的歌吧。”
“家乡的歌多了去,喜欢什么类型的?”吴楚盘腿往台上一坐,眼睛盯着谢景初,目光炯炯。
“我是上海人。”谢景初答非所问,刻意避开了他目光。
“上海人……”吴楚低着头若有所思,哗啦啦拨了两下弦:“浪奔……浪流……”
谢景初没忍住笑出来,吴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是笑意漾开:“我就会这一首。”
没等下一句出来,林奕南喊了cut.
方闻安感觉不错,回头正要问,听见导演说:“第四段,现在来,拿着词。”
刚刚两句话虽然短,却有种电光火石的感觉。吴楚虽是放浪形骸脑后有反骨的人,动作会大一些,但是任何音乐人都对自己的乐器有着近乎执着的一种迷恋,刚刚来试镜的人就是这个细节的处理一下让他眼前一亮——吴楚往台子上盘腿一坐那个动作很随意,但右手却有意托着底座,左手换把,固定在琴颈部。
他从小玩吉他,长长的家伙如果不小心就会磕到碰到,后来虽然搞乐队改了电箱吉他和带跨带的电吉他,颈部不注意还是会碰到。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用心注意这个细节,把吴楚演的和那个灵魂柔软的音乐家如此契合,他笑的时候,那种表情几乎可以一眼望穿。
第四段。林奕南有点紧张,可能是太期待这两个人的表现。
方闻安闭上眼睛酝酿了两秒情绪,然后一下子回过头,死死盯着对面人——
“我要回去了,不能再等了。”目光里却又一种狠狠割舍的感觉,他喉结一动,上下唇绞成奇怪的形状。
吴楚抬起头,依旧望着他笑:“景初……”
啪!方闻安摔了手中的剧本:“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假惺惺,谢景初最恨他装模作样的笑,好像对自己笑就是对自己特诚恳似的,现在也只剩下皮肉表现友好。
吴楚的笑停滞在那里。
林奕南一瞬间看到他表情的变化,然而下一秒他转身了。似乎是为了避开谢景初的目光,却也让正席一众人等捉摸不到他表情。
聪明。林奕南在心中暗自叫好。表情变化一向是太难表现的内容,急转直下显得太假,一成不变又几乎不可能。如果真正的吴楚在这里,碰上谢景初那样炽烈的目光,大概也会选择避开吧。这一个动作处理得很好。
然后方闻安按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台词,走到他前面:“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向来一套一套的么?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把工作赔进去了都,你倒是说到做到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背着把破吉他往那一坐就有人掏钱有人买账,我和你不一样!我错过多少机会你知不知道?为这件事耗了多久你知不知道?”
“你别说了。”吴楚突然转回头,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音量不大,却震慑住余下的话头。
“如果还要承诺什么的话,你趁早闭嘴吧。”
很长的停滞,屋子里安静得发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景初。你就当我怕了吧。”话是这样说,出口仍是相当的气势,谢景初一愣。
“你怕了?现在怕有什么用!”
“那也比你出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有用!”爆发,在这个点上。吴楚这句话是用吼得,好像一下揭了结痂的伤疤鲜血淋漓。
往后林奕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时空扭转,一年前写这个故事开始,第一次有其他人把他带到这样的意境里。那一句话吼得底气十足,一下子捅到他心里去。然后方闻安也激动了,剧本都扔了,凭印象一句一句往下走,最后到激烈处——谢景初转身作势欲走,吴楚一下子扣住他肩膀带到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说,我会带你走,我们一起。
他手并不是死死揽着的,而是在游走,慢慢的爱抚。隔着几层衣裳,一点点拂过粗糙的纹理。
方闻安考虑了一下情况,没有挣开。
那一句话,剧本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最后却没有实现的诺言。
谢景初也许不知道自己怎样深爱着吴楚。他太讨厌所谓承诺。
林奕南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站起来就离开了房间。
五分钟内第二次对着同样凹凸不平的镜子,昏暗灯光下同样严重缺少睡眠的脸。
他对自己说,林奕南,是你入戏太深。
但是刚刚两个人的表现又何止精彩,一举手一投足,挖掘了剧本原来没有的空间。动感情不止他一人,水平高下明眼人心中有数,他就算冲动也决不算失态。
出来的时候方闻安已经在乐呵呵给刚才的吴楚递水了,柏宁给两个人搬来了凳子。林奕南看着刚刚的“吴楚”,眼睛慢慢地聚焦,突然觉得心里一跳。
“你是路遥?”
方闻安正要和那人交流感情,突然也顿住。
“嗯,久仰林导了。”那男人很礼貌地站起身来,同林奕南握手。
“刚刚光看你们演了,没有认出你来。”他又洗过脸,鼻尖还挂着水珠,用手背擦擦了事。
“哦……”路遥笑笑,觉得眼前的人有点不符合他预想的样子。《原罪》鞭辟入里的文字,还有他独立制作影片那么成熟的风格,应该是老谋深算深谙世事的隐遁者,没想到却是……他看他的一张脸,五官很清楚,年轻,通透,疲惫。
而林奕南也在打量着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刚才他的吴楚好像一场梦似的。他之前并不认识路遥,但是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他刚刚凭借一部讲述民国时期家族爱恨纠葛的《旧事重提》捧走金紫荆奖,这是他第二座个人影帝的奖项了。但是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试镜?他看着路遥和方闻安,没有问出口,只是回头和柏宁说:“让后面等着的人都散了吧,就这样了。”
柏宁点头。
林奕南坐下来,对着两个人扯扯嘴角。
路遥,方闻安。他有预感每场对手戏都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