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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长夏未央】 ...

  •   第二天卯时三刻,风和日暖。澈雪淡妆素衣,流夏六月,走出仙仪宫宫门。
      石径曲折,花香鸟语。如此偏僻的角落,竟也可以听到远处早朝的钟磬低沉,回声激荡,庄重嘹亮。
      一路上,零星几个宫娥从她身边经过,眼神怀疑惊异,除去她扎眼的发色,还有她去的方向。
      绕过景明湖,穿过合欢林,一步一步走到沉郁朱门前,径自进入。匾上“长夏宫”三字飘逸刚劲,鎏金嵌宝,虽然浮沉淡淡,却仍能想象到当初的光华璀璨。
      今日,她不扫娥眉,要见的就是驻雪的宫后。
      金碧上晴空,花晴帘影红。她循着花香,寻到茉香最浓的地方。并没有用人通报,事实上即使想也找不到人。再看青石小径尽头处半卷的湘妃竹帘,任谁也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国皇后住的地方。
      她悄无声息的挑开竹帘,馥郁香气让她屏住呼吸。窗下一株一尺高的茉莉盆景花开一树郁乎苍苍,一卉能熏一室香。小巧的紫铜香炉摆在窗台上,麒麟嘴里吐出轻袅烟雾,把她和屋内女子又隔了几重。
      澈雪微抬眼眸,看见碧罗纱帐下,她半倚在贵妃榻上,藕合的夏衫湘色的裙摆,乌油油的发间挽着一串雪白茉莉,几片花瓣散在榻上,似谁无意间遗落的半夏芬芳。
      意识到外面有人,室内女子放下手中的佛经,只一眼,她便笑的灿若夏花:“你,真的长大了“
      微暖的光覆在白发上,溢出绚丽色彩,她抿唇:“我叫澈雪。”
      “澈雪……真是好名字……”她微侧过头,露出浅浅笑涡:“进来吧。”她似乎一直在笑,清甜明媚仿若未进宫时模样,仿佛还是溪畔浣纱女,眉眼弯弯灿烂了满地繁花。
      澈雪坐在紫檀椅子上,随手拨着案上的琴,泻出一曲《满庭芳》,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凡有井水处,皆能歌一曲《满庭芳》,据说,那是一位痴情帝王,写给他爱人的歌——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出尘标格,和月最温柔。勘爱芳怀淡雅,纵离别,未肯衔愁。浸沉水,多情化作,杯底暗香流。凝眸,犹记得,菱花镜里,绿鬓梢头。胜冰雪聪明,知己难求。馥郁诗心长系,听古韵,一曲相酬。歌声远,余香绕枕,吹梦下扬州。
      满庭芳香旖旎,并不是宫中常用的百和或龙涎,而是茉香混着沉水,这就应该是传说宫后自制的暗香流。
      浸沉香,多情化作,杯底暗香流。
      突然铮铮琴声停下来,澈雪抬头,看见冰云轻早已立在门外,换下黑衣的她并没有一起退去肃杀之气。银灰色暗纹宫装更有几分干练生硬。其实一个正是芳龄的公主并不应该穿这种黯淡颜色,就像澈雪在桃红柳绿间仅着白衣素裳,本该在煌煌金殿上接受朝拜的皇后却躲在这一个偏殿厢房一样不合时宜。
      冰云轻静止走到宫后面前俯身行礼:“给母后请安,祈月殿月如夫人诊出两个月喜脉,敬母妃已作主将月如夫人升为从一品如妃。”
      榻上女子翻了一页书,“嗯”了一声,再无下文。冰云轻方起身,看了看坐在琴案旁的澈雪,视线还未收回便听到宫后柔柔的声音:“时间不早了,过几天清泽国使臣来访,应于火薇殿设宴,玄景还有事,雪姑娘送送公主。”
      只一句话,宾主亲疏,泾渭分明。
      冰云轻眼中滑过一丝诧异,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长夏宫不远处的合欢树下,她停下脚步,深深望着澈雪幽幽的双眸,叹了口气:“她真的很喜欢你。”
      “你想知道么?为什么母后会在这里?”她扬起脸,自顾自的说,“二十年前,凝贵妃无故小产,未出一月便郁郁而终,甚至香消玉殒连尸体都消失了。大家都说凝贵妃死得冤……凝贵妃本是父皇与青梅竹马凝音郡主,与父皇情深意切,本以为是皇后的不二人选,谁知当年父皇却执意立只是贫贱浣纱女的母后为后。”她淡淡一笑,容色迷离,“父皇下令彻查凝贵妃小产一事,谁知后来……所有线索竟都指向母后。”
      “当时朝野一片哗然,以凝贵妃生父宁安王为首的大臣们纷纷上表废后,父皇不置可否。只是几日之后,母后从皇后的凤归宫搬入最偏僻的戚阳宫,更名长夏,而父皇,随即把凤归宫更名为火薇殿。”
      “之后……”她挑眉不语。
      之后,火薇殿歌舞升平。之后,长夏宫夜夜琉璃灯火。之后,便是天南地北死生不见。之后,便是遗落的誓言在黑夜中独自无助迷惘。
      “其实,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进宫,她那样的人……竹叶低吟荷叶田田,竹喧莲动浣纱采莲……她又何必,何必……“
      何必舍弃自由,来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守着冷宫般的长夏宫,身为皇后,却是孤雁残阳,夜夜未央。
      “她并不像是失宠的女子,不是么……”不知不觉,夕阳西下,澈雪垂眸看着晚霞,仿佛看见长夏宫中有人眉眼弯弯,遥望寒鸦披着朝阳飞到家乡,绽开的笑如茉莉含香。
      “帝王家的宠爱不过是海市蜃楼,美得天花乱坠又如何,那些不过是假的,如梦一场而已。”
      她的母妃,驻雪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敬皇贵妃,一句话便可生死三千佳丽,曾一度母妃手段狠辣异常,性子也转了好多。有时只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轻则禁闭数月,重则宫规处死,那时宫中人人自危。唯有两人仿若未闻。一个不消说,是她们尊贵的王,另一个,就是宫后。
      “他们自是不怕。”初封皇贵妃并赐号为“敬”的那个夏夜,年幼的云轻踩着雕有富贵牡丹的黄金地砖,裙带拂过十重鲛帘百盏灯火,站在殿下看着那个遥远的背影转身移步,四对步摇竟无一丝声响。
      “他们自是不怕……”她喃喃的说,“她被那人好好地保护着,而他想保护的人已然没有任何人能伤到她。”
      冰云轻依旧记得,那夜铜镜里,绝代皇妃独自盛装,身后灿灿灯火瞬间熄灭,仅有镜边一盏红烛低泪成伤。
      “一个女人能得到多少宠爱?流年似水,这宠这爱又能持续多久?若不是永远,我不要。”
      她骄傲转身,左脸蝴蝶翩翩欲飞,仿佛能冲上高空。
      澈雪突然想起,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女子,也不过二十二岁。也许,她只是怕日后有一天他也会像那个人一样,在门口点几盏琉璃灯,等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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