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断千年之落雪歌》西洲莲

4、卷一长夏茉香 【第一章 寂寞宫廷】

　　从今日起，楔子部分结束，开始正文第一单元——长夏茉香。
　　寂寞宫廷帘茉香，长夏流火夜未央。
　　阳光丝丝缕缕从雕花窗格中漏下，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尘埃中。透过清晰历历的尘埃，她看到她缃裙曳地，七尺长发挽成简单的髻，鬓旁芳香馥郁的茉莉让她像明媚的碧玉少女，一如未入宫时还没沾染鲜血般纯真。
　　一时无人，一片寂静。
　　“你想知道吗？”黑衣女子站在树荫下，容色迷离。
　　“月丫头长大了。”她嘴角挽笑，光阴错落隐晦不清。声音缓缓流过，低柔婉转。佛前，她勘不破世事；人前，她却勘破他穷尽一生也看不透的真相。
　　……

　　十月，太子逸始驾沁水，历龙战、长薇、莲城、梧桐四城，四月之洛京，朝之文武衣冠从三千羽林迎至广和殿京午门，俟至申，方见銮舆之华。
　　——《驻雪文懿太子》
　　六月，凤仙于庭，茉莉来宾。
　　仙仪宫内，满庭红艳胜火的凤仙中，白发女子坐在亭畔，手里捻了枝凤仙，眼神明净如水。
　　这就是归銮城，驻雪皇城，王土之上最尊贵的地方。
　　两个月前她随太子冰风临赶到都城洛京，礼部尚书茗逸亲自相应。回到这座巍峨又泛着冷寂的城墙中。一路艰难险阻四面埋伏，到了目的地并不代表一切结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所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危险的刀光剑影，
　　澈雪收拢指尖，看新鲜的花瓣被揉捻成一团褶皱，血色的汁液从指尖溢出，看见自己白皙的手上如血斑驳，像落雪埙上诡异红丝，她有些恍惚。
　　从沁水到洛京，六个月，她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看着从人体中流出的，鲜活的血液，落在平波如镜的湖水中，落在诡谲嶙峋的黑石上，落在若有似无的草色上，落在……他锦袍的衣角上……
　　夜风清凉，她手握着握不住的凤仙汁液，如同一滴滴冷却的血。
　　会不会有一天，有人的血也会像这般被自己留在手中，像留住刹那韶华。
　　她想到这里，被杂乱脚步声打乱。抬眸看见他有些怒意的神色。
　　当初他把她安置到最偏僻的仙仪宫，一是顾忌宫中纷纭人多口杂，二是晓得她性子喜静，所以在知道她前脚进宫后脚就把宫娥侍女全遣出去时也没阻止。
　　只是今日，他刚迈入宫门，就看见她白色单衣坐在凤仙花丛中，煞是醒目。只是手中……
　　“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是凤仙花汁。”她自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就坐在内室榻上，垂眸答道。
　　果真，他低头看着她的双手，鼻息间并没有血的甜腥，反而充斥着花的清香，那么刚才她身体的冰冷也应是在外面时间太久了吧。
　　“皇上……说了什么？”
　　澈雪扔掉手中的花瓣，双手依旧是鲜红一片。
　　“嗯？”他又在看着她发呆，眼神分明是看着一个陌生的自己，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连遮掩都不肯。
　　“一路上那么多刺客，是冲着你，还是……”
　　“自然是我，这件事，倒是我连累了你。”他握着瓷杯，瓷白而茶色丹，想到刚刚在御书房里，威严的声音徐徐荡开——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本是一个慈父对爱子普通不过的关切，在帝王家却显得意味深长。
　　“劳父皇牵挂。”他立在殿下，微垂着头，目光却深远悠长。“一路……还好。”
　　“难为你这次这么短时间就回来。”玉阶上不惑之年的男子负手起身。表情威严的看着他。这一路是怎样的“还好”，他和他一样心知肚明。
　　“他们都说是她做的，你信么？”

　　信么？
　　“阿雪，”他漫不经心的笑，“茗逸告诉我，父皇当时并没有传什么口谕。”
　　——那夜，黑衣女子侧脸蝴蝶如魅：“父皇口谕，传太子逸回京。”
　　是她么？太子一死，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不是她。”
　　对，不是她，那是谁呢？
　　“也许，我已经知道了。”他转身，声音渐渐飘远。
　　知道了么……
　　她擦干手中的凤仙花汁，白皙的手心，赫然一道被指甲划破的伤痕，渗着殷殷红丝。馥郁的花香，掩盖了血腥，敏感如他，都没有察觉到。
　　若你真的知道，我又该如何在立足于你身边。

　　“知道你不喜欢浮华妖冶的东西，那也不至于把这花‘蹂躏‘成这个样子，”他风轻云淡的笑，“可是在宫中太寂寞了？下次我让人在这宫中种满红梅可好？”
　　寂寞空庭春欲晚，她仰首看寒鸦飞过，披着渐远的晚霞。想起多年前也是深深庭院不开门，梨花如雪落了满地。
　　她躺在帐内看那个女子，第一句话竟是“梅花开了吗？”
　　床侧的倾城女子白衣白发，眼神柔软异常：“跟我走罢，满城梅花只为你而开。”
　　从此，不再有影照宫内惊鸿照影，不再有上天注定红颜薄命。只是在易水江连绵不尽的源头，多了一个白衣倾城的女子，紫色眼波清亮如水。
　　她突然有些好笑，寂寞？
　　她果真笑了出来，嘴角微牵着摇头。
　　我不会骗你，因为寂寞成了一种习惯后就不会再寂寞。

　　夜已三更，澈雪还未睡。索性卧在庭中凤仙花下，轻白的软罗裙随意散在花丛中，双眼半阖，迷离中却有琴音传来，她半撑起身子，细细地听，竟是一支《行香子》

　　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独逞芳菲。轻盈淡雅，初出香闺。是水宫仙，月宫子，汉宫妃。清夸苫卜，韵胜酴醾。笑江南，雪里开迟。香风轻度，翠叶柔枝。与玉郎摘，美人戴，总相宜。

　　这种曲子……不应该出现在宫中的。她登上楼阁，看到远方灯火通明的火薇殿，里面舞女衣袂婆娑。奏着《菩萨蛮》或《念奴娇》风韵华丽的乐曲，唱词也是妩媚艳丽。
　　她听说，今日宫中一个夫人有喜，所以大开筵席。
　　她眺尽皇城，最北侧还有一座宫殿，四面飞檐上挂着六角琉璃灯，盈盈的光泻出，仿佛惨败月光。
　　这样远远地看着，直到火薇殿不再有千娇百媚故作姿态的舞姿，直到低吟声随风弥散只剩幽幽花香，直到……南边霓色幻彩和北侧琉火微茫同时匿迹于黑暗。
　　她认得与火薇殿一南一北遥遥相望的宫殿——长夏宫。
　　而里面的人，母仪天下，执掌凤印十余载，只是浣纱女出身却曾经宠冠六宫的皇后。
　　宫氏有女，小字阿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