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断千年之落雪歌》西洲莲

3、【三 驻雪风云】

　　玄景公主，冰云轻。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玄龙鞭如蛇一般缠绕在她的左臂上。在夜空中闪耀着幽冷的光。
　　“皇姐，”他静默片刻，嘴角勾出三分笑意，“别来无恙。”
　　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尽是从骨子中带出的从容。驻雪太子，冰逸，冰风临，三分凛冽，七分风雅，谜一样的男子，二十一岁的年纪就可把锋芒若有若无的敛于潇洒风流。
　　“太子客气了，”她脸色淡淡，仿佛刚才在露华堂气急败坏的是另一个人，“太子游历江南，好不风流快活，只是……身为驻雪太子，也应该关心国政，为父王分忧了。”她“嗤”地一笑，眼神分明是在指责他身为一国储君却耽于声色，恨不得下一刻就把他从太子之位拉下去。
　　冰云轻，似乎从不掩饰自己的昭昭野心。
　　“皇姐说笑了，”他脸上笑意未减，“风临加冠才一年，还未到当朝视事的时候。”
　　“哦？”冰云轻扬眉，“可是你是太子，将来是要治国平天下的！而你却终日流连于烟花歌舞之地，这……成何体统！”
　　“呵……”她怒极反笑，长鞭扬起，反手抽在身边的梅枝上，纸条折裂的声音撕裂长空，一片梅花被轻巧划成两半，“父皇口谕，急召太子逸回京，不日起程。”
　　他不知何时将笑意隐去，目光乌沉沉的，半响，轻轻呼出一句；“口谕？”
　　忽而又微微勾起唇角半掩的月光在他脸上浮出一丝难以捉摸地笑，折下一枝开得荼蘼的红梅，像平日参加文人墨客的诗会一般从容优雅：“口谕又如何，风临回去一次便是了。”
　　“如此甚好，那姐姐先走一步，太子自便。”
　　“只是，你是不是早知道姐姐要来，怕我伤到你的人，所以先一步带她脱身？若是这样，那我就可以原谅你的不辞而退了。”是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算好了澈雪演出的时间，然后叫一个不起眼的孩子有意无意提前唤醒陶醉的宾客，趁乱将她带走。不多不少，时间刚刚好，正好先她一步离开，正好是阁间里的茶水变凉，正好使聆烟阁阁主来的恰到好处。
　　她嘴角衔着半分桀骜半分不屑，收去眉间的凌厉，转身一步一步远离，消失在梅林看不穿的尽头。
　　澈雪……澄澈似雪，这个女子，貌似，真的很重要。
　　可，那个人呢？在他眼中，谁更像那个画中女子。
　　再像，也只是像罢了。
　　“太子，你可知圣上为何只传口谕而不颁圣旨？为何又偏偏让玄景来传口谕？玄景的心思满朝皆知，只怕……”
　　藏在一株梅树之后的红衣霓裳闪身走出。冰风临松开怀里的澈雪，澈雪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一步，躲过红衣女子的妩媚眼波。
　　她想起登台前霓裳来到自己房间，附在自己耳边，轻呼出一句话：“澈雪，你去见他了对不对。”
　　“你只是神似她而已，可天下清淡如水的人儿，又有多少呢？而形似的，只我一个。”
　　“无妨，”他捏紧手中的梅枝，抬手簪在她珠翠缭绕的髻上，珠光宝气中掩着那一抹素色，的确突兀刺目。他手一顿，转身缓缓开口：“霓儿你留在聆烟阁，而阿雪……随我回京。”

　　太子几个月前低调下江南，如今又兴师动众地回国都洛京，让人有些不解。可是只有他知道，这是避免与自己的姐姐正面交锋的唯一方法。恢弘的易水行宫前，澈雪静默的站在他身旁，仪仗的风光早就将爱看热闹的百姓吸引过来，华盖上垂着金晃晃的流苏。旁边的男子缓步走过去，在侍卫的保护下登上车轼，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离马车三步之遥的银发女子，一袭银蓝狐裘下隐隐露着清单简洁的凌波白裳。
　　他挽出一抹笑，看到狐裘缎面上流动着浅浅的蓝，突然想起当初他吩咐随从做几件女子的狐裘外衣。大红喜庆的百花穿蝶，浅紫妩媚的风乱藤萝，杏黄富贵的万字流水，银光流潋的湖色波光，还有雪白素淡的远山皑皑。随意一件，都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半载的花销。
　　看着面前的五光十色满目琳琅，她本能去拿旁边的白暖裘，手还没触到领子上的翎毛，就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按住：“这颜色未免太素了些……”他微微皱眉，从桌子上捡起另一件银蓝狐裘，顺便拿起那件素色白衣，“这件，我叫人改了再拿给你。”
　　她今年……十九岁了吧，未至桃李年华，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应该被锁在庭院深深的绣楼里，而不是这样在风刀霜剑中漂泊不定。
　　被风拂起的层层细雪折射着金色光芒，她静静站在那里，眼神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更远的远方。
　　当年，“第一次”见到她，亦是白衣映白发，玉手执玉埙，立在纷纷白雪中。她转眸望向自己，眼神缥缈的可以在风中消散。可就是这样一个眼神缥缈的女子，从豆蔻年华便跟随他，做到他不能做的事。
　　他终于伸出手，明眸含笑：“阿雪，来。”
　　他迎着冬日温暖日光，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柔情似水将她迎上太子车辇。她抬眸，紫色波光中唯有他一人，而她却看不清他眼中是不是自己的模样。
　　当她将要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时候，两人明显停顿了一下。最后冰风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在众人的惊愕中把她揽在怀里。
　　不过一瞬的时间，车辇旁竟冒出了数十名黑衣杀手，刀刃白晃晃连成一片，“呵，这里人这么多，你们……就不怕伤到无辜的人？”冰风临抱着澈雪一个转身，踢飞一个人手中的刀，拿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在看热闹的人群前，仿佛一个警告，把他们从梦境中惊醒，惊叫着跑开。而周围的侍卫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拔出佩刀与黑衣人厮打起来。
　　“无辜……怨只怨他们偏偏此时出现在这里……”一个貌似首领的人黑衣人面露邪佞，“自己都性命难保，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真是驻雪太子……”
　　冰风临眸子一暗，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一抹阴戾。澈雪侧过头，不再看旁边血溅三尺。果然，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她感觉到他好像反手抽出一把刀，随即，就是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血腥的味道钻进胸腔，厮打的声音渐渐平息。澈雪睁开眼看见空茫雪地上的血色斑斓，她想起霓裳群摆上永不凋谢的虞美人，想起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古战场，无星无月，朔气寒天。
　　“好了，别看了。”冰风临低声道，拉着她的手进入车里。刚才那群黑衣人身手不在皇家御林军之下，若不是随侍侍卫多，还有冥翼的人……冰风临靠在车厢的软垫上，闭上了眼睛。澈雪放下车窗的帷帘，手指笼上袖中的玉埙，凉意沁透指尖。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会不晓得，这一路上，又会有几多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