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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二  三更吹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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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清凉,夜迷茫,歌一阕,酒一觞。蓬山千里明月光,酒入愁肠泪几行。
 江水荡,月流光,谁又点,梅花妆。朔风三更雪吹散,不见红妆染离殇。
 轻罗帐里明月光,水精帘透美人香。埙声悠长,她仿佛看到当年影照宫中寂静空荡,内室中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而帐中女子气息奄奄,满头青丝蜿蜒垂下,鼻息间幻觉似的游离梅香。
 就这样……了么,没见到他,好不甘心。
 不甘心啊……仅此而已。
 这时一缕埙声突兀回荡在寂寞深宫,一白发女子似笑非笑,看透她至死不肯放手的执念,眸光婉转,眉眼间尽是风情。
 那天,青丝华发间,朦胧间她看见对面少年白衣翩翩,衣袂临风,玉树清影。
 是谁说,萍水相逢的诺言没有人守候。
 我真的,没有失约。
 
 八年后,她再次站在他面前,吹一曲,夜雨霖铃,断肠声。他惊喜缠绵目光穿过重重时光,流连不绝。可那目光,终是不属于自己。
 诗,言其志也;舞,动其容也;歌,咏其声也。三者皆于本心。
 清流急湍旁,白发女子似一缕游魂,浑然不怕飞溅的水花。一字一句貌似无用之话,她却用心记下。
 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
 他看见人群中他似遗世独立,悄无声息,一笑动京华。
 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
 霎时间,低缓的声音变得凄厉肃杀,如战场上同归于尽的决绝。至此,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最后一个音落下,隐约可以看见帘内女子缓缓移下搁在唇边的玉埙,眉眼低垂。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她本就应是九天阆苑的一株红梅,璀璨流光,艳而不媚,长长的白裳蜿蜒在梅林中,不染一丝尘埃,灼华胜桃夭。
 她本该如此。她,本就如此。
 不知什么东西擦过窗棂,隐隐憧憧的影子打在窗纸上,窗外有谁家稚子细细嗓音不远不近地传来:“下雪了,好大的雪哦……”那是从心中涌出的单纯欢喜,这时人们才如梦方醒,纷纷起身向外看去。
 纵然世间芳菲谢尽,只剩这,不是人间富贵花。
 纵然万家灯火倾覆,亦不恋,香衫细马庳车软。
 更朔风凛冽冰寒彻骨,浮在地面的细雪有扬起迷了调皮孩童的眼睛,他们不哭亦不恼,一手揉了揉冻得通红的眼角,另一只手紧紧提着一只模样可爱的花灯。远处,人声鼎沸,欢声清脆,花灯琳琅,几乎与月同辉
 人生如此,便可无悔。
 “轰隆”一声,露华堂正门被踢开,进来的女子,黑衣如魅。眉宇冷然。
 窗外,朔风吹雪,塞马嘶鸣。
 人们怔愣片刻,一个半醉的将军猛然起身,拔出手中的剑,剑锋直指来人:“什么人敢来搅本将的兴致,惊了澈雪姑娘,本将饶不了你!”
 “唔?”黑衣女子斜乜已经醉醺醺的男人,如今,怎么连一个乐姬地位都如此之高?
 握紧绕在左腕上的长鞭,看不清容颜,只听见一声笑。她若无其事地走到乐台前,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罗幕,皱了皱眉,转身目光扫过底下的人。
 “你不要太放肆……”话音未落,有些清醒的人看清了她的面容和左脸上妖娆的黑蝶,顿时面如土色:“参见玄景公主!”
 刚才还叫嚣不止的将军双腿一软,跪倒在青石板上,身子抖得连谢罪都忘记了。
 玄景公主冰云轻,是当朝太子冰逸同父异母的姐姐,自小当男儿教养。如今太子久久流连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淡泊名利清心寡欲。可惜,他是太子,最不需要的就是温润谦和。这样很有可能坐不稳他的太子之位。而他的姐姐,抓住这个空子,竟当朝掌政,势头直逼太子。一些忠良死节之臣纷纷上表,弹劾的奏折摆满御书房案头,而皇上却恍若未闻,依旧日日笙歌,火薇殿内夜夜欢宴,偶尔有宁可血染华堂不肯同流合污的忠臣,也不过只得了一句“厚葬了吧”,之后便又是歌舞升平。
 于是,一些大臣把希望放在玄景公主身上,而剩下的守旧派依旧坚持太子为国之根本,注定是将来君临天下的人。而女子,是不可登堂入室乃至议论朝政的。
 冰云轻愤愤看了眼被风吹起的蓝纱,不甘心似的上了楼,在湘帘紧掩的台阁前站定,轻笑道:“怎么?姐姐来了也不出来打个招呼?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方才先后被埙声和落雪吸引了目光,并没有发现楼上之人,竟是太子!
 “玄景公主莫不是寻错了地方?太子怎么回来这种地方?”一个红衣女子,盈盈转出来。满含笑意,裙摆上的虞美人摇曳生风。
 “哦?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位,”她脸上划过一丝笑,“竟来置喙本宫的事……”
 “民女霓裳见过玄景公主。”她微微欠身,乌黑的眼眸却直直盯着冰云轻。
 霓裳!
 聆烟阁阁主,霓裳!
 不想今天霓裳也能来。飞燕舞金盘,一舞起凤凰,她一舞霓裳宫曲,绮丽缤纷,红衣若锦。她十五岁就进宫献舞,然后建立了这聆烟阁。
 玄景冷冷一笑,径直走到湘帘前,“原来,你就是霓裳。真是很像……”左手一扬,湘帘高高挑起,众人不由探头去看,竟皆是一片吸气声。
 帘内,空无一人。
 桌上的青玉杯在六角琉璃灯下泛着幽冷光泽,隐约能看见上面竹林品茶的花纹。茶壶如峰顶寒冰,冷冽无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乐台上珠帘流光,细碎的光芒刺入眼中,她霍然明了,转身依旧目光凛凛,含半丝嘲讽:“即使再像,你也不是她。”
 霓裳神情复杂:“我不是,那她也未必是。”
 她又一笑,千娇百媚,金缕步摇:“对了,她不可能是。”
 玄景看了她一眼,左手长鞭扬起,冲破木窗。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袭黑衣遁入夜空。
 雪依旧下,荒凉的边野上留下一串清晰地蹄印。他右手紧紧揽着衣衫单薄的她,左手执着缰绳。青丝银发缠在一起,搭在她瘦弱的肩上。少年温热的气息穿过凉风吐在耳旁:“阿雪,别怕。”
 她张张口,话在喉咙里翻滚半响,终究只吞咽在寒风中。
 肃杀的风从脸庞擦过,他披风领子上滚得白狐毛抵在她的鼻息间,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本能地偏过头去,眼前却划过一道亮色,纵横千里。
 从他趁乱将自己带出聆烟阁开始,她就在想下一刻自己将身在何方,没想到刚停下来,就看到易水江畔梅花妖娆。
 脚下,风过卷起千堆雪。
 已过三更。
 “为什么,要躲我呢?”终究是躲不开,不是么?
 飞雪吹散,梅花尽头,她黑衣依然,柔媚清丽的红雾迷蒙,竟隐去她脸上的讥诮嘲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