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玉祁

8、第 8 章

　　要说实话，我可不喜欢这‘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老论调，但此时的我也确实疲累困倦，甚至提不起劲来和他争辩，于是我在不满的瞪了他一会儿以表示抗议并果不其然的被他彻底无视了之后，只能悻悻然向他道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在瞪着大红色的帘帐顶端片刻之后，我闭上眼睛并很快沉入了睡眠。

　　我本以为在兴奋了一整天又遇到了数个难以理解的问题后，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我闭上眼睛之后只一会儿就立刻陷入了甜美黑暗的梦境之中，柔软的被子舒服的贴在我的身上，壁炉里的火焰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橘黄色的火光透过四角挂帘印在我的眼皮上。

　　一切都舒适的过分，除了那些扰人的声响。

　　几乎是在我陷入迷梦的同时，我的耳边就响起微弱而动听的念诵声，那声音这样轻，如同风吹过树枝时叶子摩擦的响动，细碎似乎天使的呢喃。但奇怪的是，我无论如何尝试去忽视，那声音总在我的耳边轻轻的重复着，即便在我最深的梦境中也不曾消失过片刻。

　　于是我透过睡梦带来的重重黑暗努力尝试去倾听着，但这努力没有让我听得更清楚或是清醒过来，反而更深的陷入梦幻无常的梦境之中。

　　一个个破碎的记忆和无稽的想象组成一幅活动的长画在我眼前跳跃着移动，突然画面静止了，我如同拨开眼前的挂帘一般拨开了他们。

　　我看到一间温暖宽敞的居室，似乎是书房之类的地方。门边的墙壁上挂着深紫色的丝绸窗帘，右边墙壁上挂着一幅编制精致的巨大挂毯，上面似乎是一只飞禽落在雕像上左顾右盼的摸样。剩下两名墙壁边上放置着一个巨大的书柜和一个造型古朴的壁炉，这一切把这个原本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壁炉火正熊熊燃烧着，将整间屋子映的透亮，一个男人靠着一个紫色的天鹅绒软垫沙发疲倦的坐在炉火旁，正翻看着一本书页都破的翻起了卷的旧书。
　　男人慢慢的翻动着手上的书页，嘴里喃喃的似乎在说些什么。他的表情哀伤沉痛并且疲惫不堪，他轻轻的呼吸着似乎渐渐陷入了沉睡，这个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我看到他猛地抬起头朝那扇雕刻着华丽花纹的木门看去，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哀恸转为了惊恐，他僵在了那里，僵在了椅子上。这一刻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内心的声响，他不停的安慰自己：那一定是风，一定是风！
　　他惊慌的左右瞄着两边的窗帘，又吊着胆子等待了片刻，似乎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于是他握了握手上的书，又一次翻动了几页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他又突然猛地抬起了头“谁？！”他的声音嘶哑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那里面满是恐惧。

　　我仿佛就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看着他哆嗦着把那本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缓缓的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慢慢的靠近那扇门。

　　他抚摸着门板上的纹路，然后缓缓的把脸贴了上去似乎在倾听门背后的声音，然后一只手，一点点握住了门把，细微的仿佛怕惊动了什么般挪动着把门打开。

　　当门打开到可以看清外面的东西，我看到屋外是一片漆黑的荒野，唯有黑暗和不详的枭鸟叫声笼罩着大地，此外空无一物存在。

　　男人背后的汗珠渗透了单薄的衬衫，屋外的寒风刮动着他的面庞他却丝毫看不出畏惧冰冷的摸样，他僵直了一般长久的矗立着，我似乎一阵薄风般围绕着他移动，一圈又一圈。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恐惧和迷茫，疑虑和惊讶深深的刻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喃喃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立刻用力的掼上了房门似乎屋外有什么怪物立刻要入侵进来。

　　他不安的挪动着步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时敲击房门的声音又响起了，他似乎恼怒般大步流星的走向窗户——我立刻被一阵惊恐包围了，我清晰的知道他下一刻会看到什么，那绝不可以！我嘶哑着尖叫起来尝试去阻止他，但对方却完全无法听到我的声音——他拉开了窗子。

　　一阵绝望瞬间淹没了我，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们都会死去！残忍的，冷酷的，绝不可能回转的死亡！
　　我无法遏制的尖叫着，手脚在空中乱划似乎想抓住些什么，对于死亡和终结的恐惧似乎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而我就是那个沉入海水之中即将窒息死去的可怜人。

　　突然间，“醒醒！醒醒！”

　　我被一个声音牢牢的抓住了，似乎是一双有力的手臂拉住了我的肩膀把我从绝望的海水中拉了出来，我挣扎着从恐惧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帕特里克皱着眉头凝视着我“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我胡乱的点着头，努力的平复着慌乱急促的呼吸尝试着想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帕特里克几乎是整个趴在我的身上压制着我，我撞了他一下“我想坐起来，让我坐起来。”

　　他又仔细的看着我的脸似乎是想确定我的确没事，在我几乎是被惹怒了准备开口反对时他才慢悠悠的松开了压制住我的手脚从我的床上下去，边整理衣物边再一次的向我问道“我听到你叫的好像被人生生把骨头从肉里挖出来一样，你确定你还好吗？”

　　我把脸深深的埋进手掌之中，喑哑的说着“我很好。”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疼的似乎火烧一般，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似乎经过了一场长距离的跑步。

　　那个男人拉开窗户的一幕还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梦境之中深入其境的恐惧却如退潮的海水般渐渐退去，快到我甚至抓不住那种曾经深刻入骨的情绪遗留，但我确实清楚的记得那个男人的脸，实际上我根本就认识那个人，但刚才在梦境中的我，却似乎根本不认识对方，仿佛我附在一个虚空幽灵的身上感受着对方的感受，观看着对方所看一般。

　　我哑着嗓子试图把方才的梦境复述出来“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博格先生，嗯......”我努力的想着形容词“坐在一个好像书房一样的地方，他、他很害怕，他看着一本......破书然后门。那扇门响了。”

　　我回忆起梦境之中我开始是听不到声音的，但渐渐的我可以清晰的听到那些风声，炉火的噼啪声，门板被敲击的响动声“他很害怕，他几乎是吓傻了，然后他还是去开了那扇门但是，”我深吸了口气“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的，你知道，野外。然后他关了门可门又响了，他好像生气了，所以他打开了窗户，哦天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窗外有东西！有东西看着他、我们！他就在外面然后他现在可以进来了！他要进来杀我们了！”

　　我语无伦次的几乎是咆哮着“关上那扇窗！关上那扇窗！他要进来了！他要进来了！他要进来杀我们了！那只黑色的乌鸦！”

　　“嘿！”帕特里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喝止了我，他的手心灼热滚烫，一瞬间平复了我胸口撞击着的恐惧浪潮“安静。嘘，安静下来。”

　　我咽了口口水点着头，努力的深呼吸着“帕特里克，博格先生、博格先生他死了。”

　　帕特里克松开了我的手在房间里左右走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俊美的脸庞上一派严肃，丝绸睡衣长摆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响声。

　　然后他停下脚步看向我，目光灼灼“穿好你的衣服，我们去看看凯利·博格先生。证明你的梦到底是真实，还是一场吃饱喝足后无聊的梦境。”

　　虽然此刻的我并不想离开这个温暖而安全的卧室，也不知道帕特里克为何会立刻相信我一个看似无稽的梦境，但我深刻的感谢对方对我这样的信赖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于是我翻起身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大衣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黑暗的走廊之中。

　　我房间敞开的门散发出的温暖亮光在我们身后渐渐微弱，在转了一个弯角之后便彻底看不到了，上下左右只有帕特里克手上托着的烛台发着微弱的光芒，但帕特里克似乎完全不在意此刻的黑暗，他快步的走着，似乎楼道内明亮一如白昼。
　　幽幽的烛火照耀下，左右两边墙壁上那些壁画上那些面无表情的画像似乎在冷冷的观察着我们，那一扇扇的房门和阴影的角落里似乎随时会跳出一两样可怕的怪物。

　　我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喉咙口的疼痛已经慢慢平复了下去，但这并没有让我感到好受一些。帕特里克走的太快了，我努力跨着步子跟在他的身后，他修长高大的身体拉着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四周的黑暗里似乎潜藏着什么不平静的存在，翻腾着想要冲破这细微烛火撑起的光明把我们吞噬。

　　确切来说，在帕特里克丝毫不畏惧的状态下来看，我觉得那黑暗想要吞噬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紧走了几步跟上了帕特里克的步子，实际上总有些什么在我的脑海里搅动着向我咆哮着让我抓住他，是什么呢。方才的梦境似真似幻，但那些细节......那些细节见鬼的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肯定在今天之前我绝对没有见过凯利·博格先生，也没有来过这个小岛，没有进过这栋城堡，更没有见过我梦中那间屋子。

　　但我却深刻的记着，我绝对知道那一幕，我知道那些东西，我甚至知道博格先生下一步会做什么。那不是我梦中附身的那个存在的意念，绝对是我自己的，但那熟悉又陌生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痛苦的思考着。
　　“这边。”帕特里克停下步子拽了我一把“别跟丢了。”他说着示意我向左转下了楼梯。

　　“这个地方只有一间屋子符合你的描述，那是博格的书房。他收了很多书籍堆在那个地方，那间房间就在餐厅的正下方，那边有一扇可以出去，它被制造成了逃生门，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而且只有从里面才可以打开。”帕特里克说着带着我快步的穿过漆黑一片的大厅转过起居室来到一条底部直通室外的走廊，在这条走廊右边的墙边上，木质的墙壁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挂毯，一面和我梦中那间屋子里一模一样的挂毯——一只漆黑的乌鸦如同鬼魅一般栖息在女神像上，帕特里克一把掀开了它，那后面果然是一扇和墙壁同色的坚实木门，如果不是一米高处那个不起眼的钥匙孔，只怕就算掀开了挂毯也察觉不到什么。帕特里克试探性的推动了一下门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咯声就往里打开了，我和帕特里克对看一眼，前后走了进去。

　　是了，这正是那间我梦中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