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玉祁

7、第 7 章

　　“你真的这么好奇？”帕特里克看向我。他朝我笑了笑，但这个笑容却让我有些不安，但不安的感觉被好奇压制下去了，帕特里克指了指沙发椅示意我坐下，在我坐下后坐到了我的对面。

　　“西莉亚·道恩，是杰拉尔德·马歇尔将军曾经的一个名叫道格拉斯·道恩的少将的大女儿。在许多年前的一场战役之中道格拉斯被流弹击中死去了。少将死后留下两个女儿，小的还未满周岁，大的也才不过才五岁。而他的妻子在生育次女之时难产死去了，他也没有什么长辈还活着，孩子们无人照料。他与马歇尔算是有些交情，马歇尔的妻子也一直没有生育，于是马歇尔就想把那两个孩子带回来当做自己的女儿抚养。”

　　说着帕特里克嘴角微微牵动，似乎微笑了起来。壁炉中的煤块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这声音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当我回过神来时帕特里克脸上却是一派严肃，这叫我疑心之前是不是看错了，但也有可能没有，不管如何，帕特里克继续说了下去。

　　“但马歇尔刚刚把那两个孩子接回家不久，他的妻子就怀孕了。而那年接下来扩散开的瘟疫不幸的感染了他的哥哥丹尼的女儿，那个孩子没挨住病痛的折磨。丹尼非常伤心，在一次安慰性的拜访之中，丹尼从杰拉尔德那儿得知他收养了两个孩子，在考虑过后，他向杰拉尔德恳求希望获得其中一个孩子的抚养权，并保证他会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爱着她。”

　　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帕特里克的语调满是嘲讽，这让我不由产生了某些不好的联想，我有些犹豫的问他“他没有做到自己的保证吗？他虐待了那个孩子？”

　　帕特里克哼了一声“虐待？这我可不知道，就我所听闻的消息而言，杰拉尔德将军无法拒绝他心碎兄长绝望的恳求，于是那两个孩子被分了开来，比较大的那个孩子——也就是西莉亚。被送到了丹尼的身边。但不知怎地，或者便如同舆论所说的那般，是丹尼和他的妻子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的缘故于是对这上天送来的女儿过分的溺爱。总之，就像他在几次聚会之中向外界声明的那样，这个女孩儿越是长大，越是变得粗鲁野蛮不讲道理。还不到十二岁，丹尼已经管不住这个孩子了。而此时他的妻子又再次有孕，于是虽然舍不得，但他还是选择把这个不知感恩的孩子送到了寄宿学校。”

　　我忍不住的难受起来，帕特里克所说的话，和他语调之中的暗示意味。这一切都让我感觉丹尼·马歇尔先生根本不爱西莉亚，他在妻子再孕的时候将西莉亚送到寄宿学校，就好像一个孩子收到了真正的礼物后将替代品随意的扔到了一边。而且怎样的父亲才会在外人面前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一个瑕疵品一样的抱怨，说她如何不是呢？

　　但帕特里克并没有给我继续往下面思考下去的时间，他紧接着说道“但道恩一家的悲剧并没有因为两个孩子的分开而结束，西莉亚久别的小妹妹凯瑟琳在女子学校学习音乐和绘画，但生命的悲哀总是来的这么急促和彻底，一场夺去了这个纯洁的女孩的生命。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当马歇尔将军和夫人得知消息赶去的时候，校方为防止传染，已将那孩子火化了。他们所能够带回家安葬的，不过一个冰冷的骨灰盒。”

　　啊，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如帕特里克所说的，生命逝去的悲哀总是叫人措手不及又悲痛欲绝，而丧失亲人的苦楚则更加汹涌折磨。

　　“在这一切安顿好之后，杰拉尔德认为应该让西莉亚知道这一切，于是他不顾丹尼的反对写信向那个可怜的孩子告知了这一消息。西莉亚原本就因为被送进寄宿学校的缘故变得很低落，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爱见人。在得知了妹妹的死讯之后——就如她的老师之后向其他人所描述的：一下子悲痛的发了狂。她在一个晚上偷偷离开了学校，没有留下任何书信，也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会去哪里。学校告知了警察厅展开了搜寻，但数天的搜查毫无用处，她就这么失踪了。”

　　“但灾难并没有因为凯瑟琳的死亡和西莉亚的失踪而停下到来的脚步，接下来所发生的的一切几乎整个的摧毁了杰拉尔德的意志，这个可怜的男人在一瞬间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家人。”

　　帕特里克深吸了口气，向迷惑不解的我慢慢说道“那本来是一次为了解开悲哀的旅行，两个双双失去养女的家庭决定一起出外散心，奥古斯特庄园的主人邀请杰拉尔德将军前往品酒，他们是老朋友了，每年那个时候杰拉尔德都会和其夫人一同前往。只有那年他们做出了改变，因为军队里突发的事务，杰拉尔德并没有踏上旅程，而丹尼的女儿因为年纪太小又体弱受不了长途颠簸，于是也留下了。而两位夫人和杰拉尔德的儿子一同上路，杰拉尔德原本打算等手上的事情一解决完毕就立刻跟上，但还没等他动身，一封警察厅签署的信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

　　我忍不住紧紧的盯着他，心中已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是一场泥石流，当夫人们的马车进入山区的时候。之前几日的大雨让那片山地的土地变得松软，当他们的马车经过的时候山体开始了坍塌，他们的马匹受了惊吓，马车就那样从山上摔了下去。当灾害停止，当地的居民开始搜寻当时进山的亲人朋友的时候发现了那辆车的一些部件，满是淤泥破败不堪。于是他们通知了警察。但，你可以猜想到，当警察和医生到来并最终在泥土和碎石之间找到那辆马车的时候，车上已经没有幸存者了。”

　　我的心脏忍不住一阵发酸，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掌握住了它：“这真让人难过，将军一定伤心极了。”

　　“正是如此。”帕特里克点头同意了我的话“那个可怜的男人悲痛欲绝，伤心的几乎走不动路了，但他毕竟是一个军人，他最终还是挺了过去。在最初的伤痛暂时缓解之后他立刻着手将他的妻子孩子和兄弟一家的身体带回了家，为他们举办了葬礼。在一切繁忙的交际结束之后，他做主把丹尼的女儿接回了家，把那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抚养。就如同过去的凯瑟琳和西莉亚一样。”

　　“那个女孩就是艾玛小姐吗？”我想到了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眼神清澈的姑娘，于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是。”帕特里克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满是严肃。

　　“奥。”我感叹着，谁能想到那么一个可爱的姑娘身上竟然隐藏着这么苦痛的往事呢？即便当时的她应该还很小，但丧失父母的痛苦又岂会因为孩子的年幼而显得淡薄呢？

　　但一个疑问很快抓住了我“那么西莉亚小姐又和现在的我们有什么关联吗？她后来回来了？”

　　“别着急卡莱尔，我们总该有些耐心。”帕特里克用着不那么真诚的口气谴责着我，于是我也并没有在意他的话，依旧执着的盯着他等着下文。

　　“那要从年轻的道尔顿那丰富的社交生活说起了。”帕特里克口气中带了一些戏谑，只是虽然他使用了‘年轻的’这样的词去形容道尔顿，但这样称呼别人的他自己看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岁，但就我的观察来看，这个男人似乎很喜欢用这样的态度去称呼形容其他的同龄人，这使得他显得远比外貌来的更加老成。

　　并没有受到我思考的打扰，帕特里克继续往下说着“道尔顿住在桑娇维赛，他是著名的大众情人，在众多情窦初开的少女和成熟事故的贵妇之间打转却能够‘从不陷入任何麻烦的感情关系。’”帕特里克说着哼了一声，似乎对道尔顿先生的这种生活态度很是不屑“但很显然事实总那么难以预料，不是吗？随着一个少女的出现，道尔顿彻底的改变了他的行为作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次他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放下身段去讨好那个女孩：宝石、花朵、情书——那可是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爱河。他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个女孩，甚至是和几个好友在一个隔绝世事的小岛一年一度的私下会面。”

　　我有些迟疑的指了指脚下“难道是这里？”

　　帕特里克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就是这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咔哒一声打开了，帕特里克所说的故事之中的那些线索快速的互相攀附缠成一条绳子拽住了我的思绪“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个少女难道就是失踪已久的西莉亚·道恩小姐吗？她来到了这座岛，然后碰到了杰拉尔德将军，于是被认出来了？”

　　帕特里克点头“就是这样。杰拉尔德一下子就认出了西莉亚，她离开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之后岁月的流逝没有过多的改变她的相貌，杰拉尔德一看到她，立刻就认出了她是当年那个离开学校独自流浪的孩子。”

　　世事的无常正是这般使人惊讶，我有些感慨的问道“西莉亚小姐离开了这么久，没想到又会在这里相逢，这不正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吗？”

　　“命运？”帕特里克哼笑了一声“那这命运可真够残忍的，一次又一次的以夺取他人生命为乐。或许你说对了，这就是命运，无法逃脱的死亡迷局，一个手执镰刀的死神，冷酷而执着的站在杰拉尔德的肩膀上，向着他关心的，在意的每一个人挥刀。”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迷惑的看着帕特里克等他的解释，但良久帕特里克都没有再说话，就在我预备开口问他的时候他打断了我说话的意图“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什么？我惊讶的看着他，在这个时候叫我去睡觉？我以为他这是预备向我彻底的解开这所有的谜团呢，为何在追本溯源的讲了这么久之后却又在这个时候突兀的赶我回去睡觉，这种叫人心口提着石头的行为也未免太不人道了吧？

　　感受到了我的不满，帕特里克皱了皱眉，向我做了个斩钉截铁的手势“今天到此为止，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起码在这里不能。卡莱尔，耐心，你会看到你想知道的一切的。”他舒展了下手臂，而后身体后倾靠在椅背，双手手肘轻轻搭在左右的扶手上，他将双手手指交叉，眼睛黑亮而充满了愉快的神采，他闲散的吩咐我“让我们留一些谜题，让我们留一些余韵，这无趣的世界正是因此而显得不那么死板，不要破坏其中的魅力。卡莱尔，我很期待你知道全部答案时的表情，而现在的你因为缺失睡眠而疲惫不堪，你的思维齿轮运转缓慢僵硬，这可并不是揭露答案的好时候。现在，去睡觉吧。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终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