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攸宁》沈落微

7、第六章 今夜玉清眠不眠

　　今夜玉清眠不眠
　　背后传来两声清咳，“习秋，云舒。”
　　两个丫鬟一惊，转身便跪下道，“小姐！”
　　曹子毓蹙眉扫了两人一眼，“在门口就听说哥哥带了个朋友回来，你们不好生伺候，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
　　云舒毕竟年纪小，一见主子发火就六神无主，还是习秋镇定，解释道，“是那位公子说不用在里头伺候的。”
　　曹子毓本就不是苛刻之人，也知道府中有些奴才对待平民向来是眼高于顶，就不再追究了，叹了口气，说道，“你俩下去吧。”
　　习秋如蒙大赦，连忙拖着云舒起身离开，走了几步还埋怨道，“管好你的嘴，下次可没那么走运！”
　　“还好姐姐你反应快，不然小姐肯定饶不了咱们。”
　　攸宁扭着头在观察身后的紫檀木彩雕屏风，上头绣着傲雪凌霜梅花图，曹子毓走到茶几前，唤道，“公子。”
　　攸宁转过头，自己东张西望的时候，这位面容姣好的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过来了，看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可发髻也不像丫鬟，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才好，曹子毓施了一礼，“子毓见过公子，府上丫鬟刚才对公子无礼，子毓在此向公子赔礼了。”
　　攸宁听的云里雾里，“啊，无礼？没有的事，是我自己不习惯有人伺候。”
　　曹子毓见她身材瘦削，衣着朴素，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珠漆黑，甚是灵动，皮肤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粗糙，反倒细腻白皙，不禁有些疑惑，正思忖着，身后传来曹襄的声音，“子毓，你回来了。”
　　曹襄走到案几前，说道，“跟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夕照的弟弟，卫攸宁。攸宁，这位是我妹妹，曹子毓。”
　　攸宁擦擦嘴角的糕点屑，起身作揖道，“曹姑娘好。”
　　“原来你就是虞大哥经常说起的那个弟弟，咦，虞大哥没跟你一起过来？”
　　“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哥过几天也该到了。”
　　曹子毓瞧见了茶几上的那支洞箫，“卫公子也是喜好音律之人？虞大哥精通琴艺，卫公子的箫艺定也不凡，不知子毓今日是否有幸，能听公子雅奏？”
　　攸宁扯了张笑脸出来，这洞箫是她的随身兵器，吹吹倒也无妨，只是她从未在生人前吹奏过，万一走了音，那岂不是要被这位小姐笑话？
　　曹襄见她有些迟疑，对子毓低声说道，“子毓，哪有一见面就让客人吹箫的，为兄今晚想喝你做的什锦汤，你去厨房忙吧。”
　　曹子毓莞尔一笑，“卫公子，子毓唐突了，还请见谅。”
　　“曹姑娘言重。”
　　待子毓出去后，曹襄说道，“攸宁，这下你可有口福了，这长安春竹居的厨子都不及我妹妹万一。”
　　一听到美味佳肴，攸宁便来了兴致，两眼顿时放光，“好啊，对了，看你刚才安排我的住处，是不是准我从上头走了？”
　　“我看你不做此事誓不罢休，看来是睡不了安稳觉了，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
　　“多谢曹兄。”

　　夜暗沉，人已寐，明月高悬，卫府里灯火通明，却是寂静一片。卫青自妻子去世后，夜夜守在灵前，眼窝凹陷了不少，人也愈发削瘦，霍去病静静的立在灵堂外，尽管卫青跟他说过多次，守灵三日，已算是尽心，但他仍然每晚都过来守到半夜，为了不妨碍舅父在亡故的舅母面前说些贴心话，他总是站在窗扇投下的阴影里，卫青絮絮的说着往日在平阳侯府里做马奴的日子，那段日子虽苦，但至少能乐享天伦，他还埋怨亡妻太过于纵容外甥和儿子，“尤其是去病啊，好不容易让他去北军里历练一番，他有一次偷跑回家向你埋怨了军营的伙食不好，你心疼的跟个什么似的，贴了不少银钱给他，要他晌食到东市去吃。前日我问他，以后若是去打仗，你也不跟士兵一起吃？你猜他怎么说，带一个庖厨不就不用愁了？这孩子啊，天资聪颖，是难得的将才，但沉稳不足，有些骄横，平日里还好，一遇到事就犯倔，拦也拦不住。他最听你的话了，如今你也走了，他跟二姐的关系愈发僵了，以前你在的时候他至少给二姐几分薄面，前些日子在灵堂上当众给二姐难堪，我知道他是在怨二姐，当初二姐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攀上高枝，把六岁的他就扔给你......”往事历历在目，外人对卫氏的发迹无不羡慕，可又有谁知道，这个冷傲少年，却比任何人都想舍弃这人人艳羡的荣华富贵。十岁即入内廷接受秘密训练，外人都说他霍去病是圣上的高徒，可又有谁知道，他的一身本事，是用何种代价换来的？生病时，受伤时，嘘寒问暖的只有舅父舅母和小姨，那个自称是母亲的人何时关心过半句？他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转身就往后院走去，忽然听见灵堂屋顶上有细碎的脚步声，他抬头往屋顶一看，上面并没有人，查探了一下灵堂周围，也没有人，难道是我听错了？正要离开，瞥见一个黑影闪到自己刚才站的窗户外，霍去病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黑衣人觉得身后有凉风袭来，反手劈了一掌出去，却没料到手腕被身后的人擒住，黑衣人抬起左手正要出招，霍去病顺势扣住这人的左手，单手将黑衣人的双手缚在背后，低声叱道，“大胆小贼，竟敢夜闯将军府！”
　　黑衣人扭头接着屋里透出来的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庞，低声道，“霍去病，你松手！”
　　霍去病听着声音有些熟悉，里头传来了卫青的问话，“去病，你在外头做什么？”
　　攸宁朝他使着眼色，求他不要露馅了，“没什么，舅父，我就过来巡视一下，看有没有小贼。”
　　攸宁见卫青站了起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霍去病将她推到身后，攸宁蹲下身子，能怎么藏着就怎么藏着，卫青走到窗边，“府上有护卫，你早些歇息吧，这几日你也累了。”
　　霍去病点点头，“舅父，您这样舅母会担心的。”
　　卫青看了一眼牌位，叹了口气，“这几年战事连连，我也没好好陪她，在下葬之前，多跟她说说话吧。”
　　“嗯，舅父，那我回房了。”
　　卫青微微颔首，正要转身，忽的说道，”这几日抽空去陈府看下你娘吧。“
　　若是放在平时，霍去病定会出口拒绝，或者直接走开，现下情况特殊，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卫青摇摇头，转身回到灵位前，用袖子拂去了案上的灰尘。
　　听见卫青没在窗边了，攸宁扯了面巾，长吁一口气，正要说话，霍去病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出声！”
　　攸宁瞪着眼睛连连点头，霍去病拖着她走到屋角处，这才松开手，攸宁大口的吸着气，压低声音道，“差点被你捂死！”
　　霍去病看了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前面走，你在后头用轻功跟着，被人发现了我可不管你。”
　　攸宁瞪了他一眼，只得吃瘪，谁让我欠你的！今晚月色明亮，攸宁小心翼翼的在周围的矮木丛中穿梭，她不知道究竟是这卫府护卫少，还是霍去病走的地方僻静，一路上一个巡视的人都没看见，在一个小院落霍去病收住脚步，对着树上的攸宁说道，“下来吧，这里没人。”
　　攸宁轻盈的落到地上，霍去病皱着眉头，从她的发丝里摘出好几片叶子，“你走的什么路？”
　　攸宁摇摇脑袋，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头上肯定插满了各种草和树叶，“是你说要我暗地里跟着你的。”
　　“去屋里再说。”霍去病自顾自的推了房门，攸宁尾随其后，房中置着一张黄梨木大案，堆着好几摞竹简，整整齐齐，西面的白墙，被一张巨大的舆地图占的满满当当的，上面用朱笔勾勾画画，接着是一个沙盘，上面插满了红色的小旗，东边设着卧榻，素罗纱的帐幔，衾褥整整齐齐，霍去病坐到案几后的木枰，对着正在打量自己房间的攸宁说道，“把门关上！”
　　攸宁的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四处瞧，霍去病白了她一眼，一脸无奈，“卫攸宁，你能坐下吗？”
　　攸宁坐到他对面的木枰上，曹襄家的木枰上都是有软垫的，卫府如何她不知道，可是这位霍少爷的房间里陈设简单，木枰上自然也没有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了，她这样随意地坐下去，被木头硌的十分难受，霍去病责问道，“你怎么今天才来？”
　　攸宁想着刚才他为何不回答卫青，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霍去病嗤笑道，“你那天教训我能言善辩的本事哪里去了？”
　　攸宁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理不清自己要说什么，“那个，那天是事出有因的。”
　　霍去病冷哼一声，“你还有些本事，从大哥家到这边，不知道会碰到多少巡城的兵士。”
　　攸宁不禁有些得意，“那是自然。”转念一想，“大哥？你大哥是谁啊？你不是你们家这一辈里头最大的吗？”
　　“平阳侯曹襄啊，不然你以为你怎么可以在卫府乱窜？要不是大哥递了消息，我提前支开护卫，你能堂而皇之地翻墙进来吗？”
　　攸宁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刚到曹府的时候，曹襄就走开了一会儿。她有满肚子的疑问，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你大半夜的约我到这里干嘛？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你那信牍上究竟写的什么意思？”
　　“你这问题问的欠缺条理，我先从第三个问题答起，那天我着实生气，但你一个外人，不会明白舅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舅母过世后的几天，我突然想起来你身手不错，就想试试你的本事究竟有几分，才有了那支信牍。第二个问题，收到信牍之后采薇堂就关门了，我还以为你是被我吓到了，我查了一下采薇堂，承租的人是虞夕照，想起来这个人和子秀大哥熟识，所以就向他打听了一番，这就知道了你的住处。第一个问题，答案在第三个问题上，所以，此问题，多余。”
　　攸宁听的目瞪口呆，张张嘴，不知道问什么好，问快了又要被这个人说问得多余，“那，那你试探我做什么？”
　　“行，你终于问了一个正经的问题了。这几年我舅父在外征战，我请战多次均遭拒绝，皇上也不允，不过，皇上交给了我一个秘密任务，要是能完成，下次我就能出征了。”
　　攸宁一听是皇上的秘密任务，顿时来了兴趣，“什么任务啊？”
　　“皇上要我练出八百骑兵，现在已经凑了五百多了。”
　　攸宁想了想，这也算秘密任务？想到他在试探自己的身手，不大相信的问道，“霍少爷，你不是要我去从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