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攸宁》沈落微

2、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算起来，那一年应该是元朔六年，不过那时当今圣上还没有想出来年号这一说法。”爹爹悠悠的说着，许久不见他如此神采飞扬了，仿佛年轻了十多岁。
　　元朔六年，长陵，折梅山庄。议事厅内，一人一席，七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不行，我不同意！”坐在末席的少年拍案而起，面目清秀，皮肤白皙，眼眸漆黑，再细看，右眼下方有一颗微不可见的浅褐色痣，虽着的男装，但一开口便露了馅，是个女子，她指着跪坐在高处的人，一脸鄙夷地说道，“用折梅令火急火燎的召我们回来，为的就是商量这种事？”
　　那主事之人便是折梅山庄的少主人—楚翊，头发以纶巾束起，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脊背挺得笔直，一双丹凤眼静静地盯了堂下那无礼的女子许久，被属下这般颐指气使，他竟然只是淡淡道，“出去。”
　　一旁的虞夕照起身，拽着这女子离开座位，岂料反被她拿住了腰带，她低声道，“你再阻我，不要怪做妹妹的不给你面子，让你在诸位兄弟面前光屁股！”
　　虞夕照清楚她说到做到的性子，罢了，最多是争执一番，不说得憋死她！见哥哥慢慢地松手，她长吁了一口气，指着楚翊说道，“办法有千千万万，可是你却选了最错的一条，折梅山庄的浩然正气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楚翊朝虞夕照吼道，“六弟，杵着干嘛，带她出去清醒清醒！”
　　虞夕照低声叹了口气，反手扣住她的双手，她拼命挣扎，夕照只好将她搂住，顺手将她扛到肩上，“哥，放我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我可不能让你胡来！”
　　听着人声渐渐远去，坐在楚翊右手边的人唾道，“哼，这丫头让夕照惯的无法无天了！”此人留着些许胡渣，看样子以及其座位排序，是其中最年长者。
　　“如此沉不住气，女人就是女人，成不了事！”
　　“听说前几天在东市跟人大打出手，夕照当时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也不知在旁边提点一下！”
　　“当初就不该收留她，这些年可没少为她头疼过！外人始终是外人！”
　　“三哥！”楚翊冷喝了一声，那人立马敛了脸色，语气稍缓，”就当我没说。“
　　见席间的其他兄长还有些不满，只是隐忍不发，身为五弟的楚翊正色道，”诸位兄长，大业未始，我们可不能窝里反呐。“
　　身在下位的四人齐齐起身，抱拳道，“属下明白！”
　　“攸宁是吃软不吃硬，好好说总归是会听的，这一点你们切记。”

　　虞夕照扛着攸宁走到了小花园，脚下的雪被踩得嚓嚓作响，确定离议事厅较远了，这才将她放下。时值隆冬，梅花开的正艳，攸宁刚接地气，便踹了最近处的梅花树一脚，花瓣簌簌落下，虞夕照蹲下拾着花瓣，说道，“要出气也不能拿这些梅花出气啊！”
　　梅花深处传来清越的铃声，一抹绿影不紧不慢地朝他俩走来，边走边说道，“有力气正好，多踹几下，省的我不忍心摘开的正好的梅花做点心，这树不像人，疼了知道喊疼，回头多施肥就是了，宁宁，给姐姐多踹些花瓣下来。”
　　那女子施施然走到她面前，一身绿色的襦裙，白嫩如玉的瓜子型脸蛋，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白中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那身着男装的女子，攸宁避开了她一些，啐道，“去你的，少给自己抬辈分，谁叫你姐姐，咱俩可是一天出生的！”
　　“宁宁，这话就不对了。”绿衣女子抓住攸宁的腰带，手腕上的铃铛脆响，一副讲道理的样子，手上却不老实，夕照在一旁看的只是揶揄，绿衣女子慢慢说道，“你娘生你时早产，我是足月的，再者，我是子夜出生的，你是白天出生的，无论怎么算，我都是比你大的。”
　　攸宁连忙扯回自己的腰带，胡乱地束好，“行行行，不就是要我服你个‘老’字吗？”
　　虞夕照在一旁也看够了，说道，“翎儿，她是吃了‘败仗’心情欠佳，你还是别拿她寻开心了。”
　　“得，看在夕照哥哥的面子上，到此为止。听说你在议事厅被我哥撵出来了，快告诉姐姐，是何事呢？还有啊，前几天在长安东市可是有一出好戏，几日不见，你定是有许多趣事告诉姐姐吧？”
　　这一叫夕照哥哥准没好事，这俩人联合起来，我不得气死。攸宁思量了一番，说道，“问你夕照哥哥好了，对了，要是你哥问起，就说我回东市采薇堂了。”转而踮起脚尖在夕照耳边说道，“你别乱说，我可没吃败仗，只是没赴约而已。”
　　“且慢！”楚翎捏住了攸宁的手腕，“道听途说不如当事人亲口说的痛快。”
　　攸宁报以一笑，暗暗道，真是打蛇上棍！“阿翎，你不是要用梅花做点心吗？那边做点心边聊好了。”然后对虞夕照说道，“哥，多摘些梅花来哦。”
　　虞夕照点点头，“知道了。”
　　“夕照哥哥，厨房见！”楚翎一脸满意的牵着攸宁离去。

　　走到厨房外，攸宁也不介意地上冰凉，见台阶上早已被打扫干净，没了积雪，一骨碌直接坐了下去，楚翎莞尔一笑，也坐到一旁，“生我气了？”
　　攸宁斜了她一眼，“跟你这种小女子，犯得着生气吗？”
　　楚翎无奈地耸耸肩，“你在口舌上真是半点不饶人。”
　　“彼此彼此。”
　　楚翎握住攸宁的手，说道，“快说说，你是怎么把东市弄得鸡飞狗跳的？”
　　攸宁的脸上掠过怅然，转而很认真的看着楚翎说道，“我是不是很冲动？”
　　“呵，”楚翎嗤笑道，“难得你有自知之明。”看到攸宁有些不悦，甚至是失落，楚翎拍拍她的肩膀，“要是我会武功，碰到那种事情我也会那样的啊，那些王公贵族就是跋扈，尤其是你教训的那个。一个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知长辈辛苦。”
　　卫攸宁摇摇头，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水井，“他不是那样的，我明明不是他的对手，他却没有当街给我难堪，倒是我得理不饶人，硬是拖着他在采薇堂看那孩子伤势处理好。”
　　“做了错事他还想跑？明明就是他错了嘛，你虽冲动了些，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爹爹从小教我们的啊。”
　　“我耽误了他见他舅母最后一面。”
　　“这个......”楚翎哑然，看来真是闯了祸了，难怪哥哥那么生气。斟酌了一番言语，“你也救了那孩子一命，犯不上这么难过。”
　　攸宁抿抿嘴，悠悠的说道，“我想去给他舅母上柱香，可是身份悬殊，只有等下葬之后了。”
　　楚翎皱皱眉头，“这大可不必吧？又是愧疚感作祟。而且那些王公贵族，我们这边已经有两条线了，你再插进去，目标太过明显，我爹说我们姑娘家最好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你念《诗三百》念到哪里去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况且，我小姑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想步她的后尘？”
　　攸宁说道，“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悄悄地去，不让他发现，而且他肯定可不想见我了。”
　　楚翎给了她一个爆栗子，瞟了瞟四周，见厨房里的人都是各自忙各自的，压低声音道，“糊涂！不想见你他给你捎信做什么？你要是真敢去，我就告诉我哥，让你去办别的差事！”楚翎看她心有不甘，“我哥已经把这事压下来了，若是放到别人身上，指不定要受什么责罚呢，幸亏是你，你可别辜负我哥一片苦心。回去休息吧，这厨房的活你可不在行，晌食想吃什么？”
　　攸宁脸上的阴云消散了不少，微笑道，“既然你这么在行，还拿不准我的口味？还是你偏心，就对我哥的口味上心。”
　　“贫嘴！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哥发下话了，你只能待在山庄内。”
　　一听这个噩耗，攸宁顿时哭丧着脸，扯着她的裙裾道，“翎姐姐！”
　　楚翎也有些于心不忍，她跟攸宁都是爱到处跑的人，这禁足简直比受伤还要难受，“你这几日安分些，要是被我亦或是其他人发现你有何动作，我就不帮你说话了。我哥也是为了你好，你这横冲直撞的性子，真应该磨磨。”
　　“可是我没赴约......”
　　楚翎觉得她真是孺子不可教，火气一下就窜上来了，戳着她的脑门说道，“你每天在寻思什么呢？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是吧？不就是见了一面的人吗？犯得着谈赴约？敢情你俩还不打不相识了？”
　　“姐姐！”攸宁握住她的手，软声央求道，“我求你了，跟五哥说好话，让他这几天放我出去吧，我那采薇堂没开多久就关门，别人会起疑的。”
　　楚翎连连叹气，“我看你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攸宁见她油盐不进，耐心也磨完了，赌气道，“算了！”说罢，“嗖”的起身，气冲冲的离开了院子。
　　楚翎看着她那愤愤离去的样子，只得叹气，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甩脸子！果然是得挫挫锐气。

作者有话说

　　汉武帝时期的年号，元鼎方设年号，并追加之前的建元等年号。汉武帝太初之前，依旧行秦制，以十月为岁首，后制定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本文的故事发生在元朔和元狩年间，因而以十月为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