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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人间所事堪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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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琐事堪惆怅
长安城,长平侯卫府,一片素缟,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灵堂设在正厅,灵位上写着“先室卫母李氏闺名秀珍之位”,一身丧服的卫青在灵堂答谢众同僚,角落里一个少年静默地跪着,面目棱角分明,面色冷峻,剑眉薄唇,眼形却似若桃花,眼尾略上翘。他的身旁跪着的是一个低声抽泣的孩子,不停的叫着娘亲。每来一位宾客,卫青予以还礼,少年亦如此。
一名妇人哭着跪倒在灵前,一双桃花眼与那少年极为相似,“弟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留下青弟和伉儿他们父子怎么办啊?”
卫青弯腰扶起她,“姐姐当心哭坏了身子。”
那妇人欲走到那哭泣的孩子面前说上几句,少年冷声道,“出去!”妇人正用帕子拭泪,听到这少年如此冷淡,怔怔的,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卫青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低声叱道,“去病!”
“平阳侯到——”
卫青看霍去病一脸倔强,只好吩咐两个侍女,“扶陈夫人到后堂歇息。”
来人是一个年轻公子,拥着黑色大氅,头发以玉冠束起,身着墨色缎袍,腰系玉带,面色苍白,却不失风度,正应了《诗三百》中的说法,“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人便是平阳公主的独子,平阳侯曹襄。他恭敬地拱手作揖,“子秀见过大将军。”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女子,拥着素色披风,一身素衣,薄粉敷面,淡扫蛾眉,明眸皓齿,她欠身行礼道,“子毓见过大将军。”
“家母不便过来,子秀代家母为夫人上柱香。”
卫青还礼道,“侯爷言重,怎敢劳烦公主前来?”
曹氏兄妹恭敬的上香拜祭后,卫青上前说道,“多谢侯爷和曹姑娘。”
“大将军节哀顺变,今日府上宾客众多,子秀就不叨扰将军了,改日再来。”
卫青点点头,对角落里的少年说道,“去病,代我送送侯爷和曹姑娘。”
霍去病缓缓起身,走到曹襄面前,颔首道,“二位请。”
送至府门口,霍去病恭敬的说道,“大哥,子毓,慢走。”
曹襄见妹妹没有走的意思,心下明白了几分,说道,“去病,改日再聚。子毓,我先上车了。”
待曹襄下了台阶后,她示意霍去病去角落里,轻声道,“去病,我刚见着你娘......不是,陈夫人的马车了。”
霍去病冷“哼”一声,“进来就哭的一塌糊涂,舅父吩咐人送去了后堂。”
曹子毓摇头叹息道,“平日里怎么着我不予置评,但是今天是你舅母发丧的日子,有再多的不满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莫要给她难堪,她毕竟生了你,还是你舅父的亲姐姐。”
霍去病缓缓点头,“你放心吧。”
“我改日再来看你。你注意些身子,别累坏了。”
霍去病目送着她登上马车,眼里透出些许柔和的目光。
入夜,月明星稀,半空中漂浮着些许雾气。折梅山庄后门处,一个黑影翻出了围墙,一路小跑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忽的瞟见前方的一人,引着一匹白马,他白衣胜雪,清冷的月光下,衬的他那张白皙的脸几乎透明,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是平静如水,攸宁暗叫不好,将洞箫收在背后,极不情愿的迈动步子朝他走去,“阿翎告诉你了?”
白衣公子将缰绳递给她,攸宁触到他的指尖,冰凉凉的,看来在此等了多时。楚翊淡淡地说道,“你是在怀疑你自己下药发分量吗?这点分寸都拿捏不了我如何放心让你出任务?“
这般不痛不痒地训斥是攸宁最为受不了的,尤其还是这位少庄主,正要还嘴,楚翊嘴角撇过一丝笑意,”她现在只怕是睡的正香,如何能通风报信?“
攸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出来的时候一个巡守的侍卫都没看见,恍然大悟,“看来你是要放我走?”
楚翊上下打量着一身夜行衣的女子,微微一笑,“此处离长安还有十几里的地,你真打算跑过去?”
攸宁不愿和他多言,毫不客气地翻身上马,正要打马而去,楚翊拿住她的手腕,正色道,“别忘了你在长安的任务。”
攸宁不情愿地动动嘴,“谨遵少主吩咐。”楚翊这才松开手,轻声地嘱咐道,“万事小心。”攸宁瞅准机会,狠抽了一下马背,楚翊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被马蹄踩到,楚翊对于她的顽皮也是一笑了之,但愿一切顺利吧。
正值隆冬,野外的积雪还未融化,月已西斜,天边还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子。松树林,攸宁突然下了马,寒风刮得她的脸生疼,朦胧的月光透着枝桠间的缝隙倾泻在林中,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攸宁寻了棵略显粗壮的松树,栓好那匹白马,捡了些枯枝,燃了一堆篝火,解下马背上的包袱,里面竟有一件白狐毛的大氅,攸宁借着火光看了许久,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一脸嫌弃地欲扔到一旁,想想还是罢了,自己又比寻常人畏寒。退到身后的松树前,拥着大氅,无奈怎么都睡不着。她现在尤其想念折梅山庄那暖暖的房间,看着这雪白的大氅,她愈发生气,若不是因为这个大氅的主人,她用得着半夜溜出山庄,在野外遭这罪吗?明着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这几年愈发如此。若是质问他,他只会淡淡的说,“以大局为重。”大局大局,满脑子就那点事。哎,不知道师傅这一去西域何时才能回来。在怀中摸到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粗糙的触感,是离开长安那天卫家人送来的信牍,耽误了他见他舅母最后一面,当时卫家的人来报信的时候,他那个眼神,真的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悔、恨、伤......他舅母很疼他吧?算算日子,过了头七了,这几天去拜祭的人定不少,高门大户的,怎么才能混进去呢?攸宁带着这些烦扰的思绪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清晨,折梅山庄,榻上的男子睡的正酣,被一阵急促的叫门声吵醒,这敲门声扰得人实在心烦,扬声应道,“来了!”顺手拿了件青色的外衫披上,门扇刚开了一条细缝,屋外的人就顺势挤了进来,原来是楚翎,衣服倒是穿的整整齐齐,发髻却有些凌乱,虞夕照正要开口,楚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小点声!”
虞夕照指着她的手,示意她能否放下,楚翎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脸微微一红,赶紧撤回手,眼睛到处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虞夕照清咳一声,“何事?”
楚翎这才想起了自己大早上扰人清梦的目的,低声道,“攸宁不见了!”
虞夕照一惊,外衫滑了下来,他伸手按住,“你昨晚不是看着她的吗?”
楚翎柳眉一蹙,“昨晚和她一起睡的,聊了几句,谁知她趁我不备用金针扎了我的睡穴,她临走前又点了熏香,里头有七心海棠,还好量不大,不然我得睡到日上三竿了。”
“你不会武功,此事是我欠思量。”
“这丫头越发长进了,居然能逃过庄里的守卫。”
虞夕照转身穿好衣服,边系腰带边说道,“我去追她回来,她应该没有骑马。”楚翎抓住他的右臂,“你现在还在禁足,我看还是先跟我哥去说吧,若是连你也擅自离庄,那几个哥哥又该跟我哥发牢骚了。”
虞夕照点头应允,“你先回房,我等下去找五哥。”
又是日光朗照的大晴天,屋顶上的积雪熠熠生辉,长安东北处是平民的聚居地,洛城门一开,攸宁就随着第一拨人进了城,回到平安里的家中,再住远一点,那就要到城外了。这里虽比不得折梅山庄,但总比昨晚的松树林舒适,风不刮,雨不打的,高高兴兴地去补眠,谁知还是被巷子里的各种吆喝声和说话声吵醒,哎,住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不好就是,都是些寻常人家,甚至有些地痞无赖,谁的家长里短隔着墙就能听见,躺着伸了个懒腰,下床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深蓝色的短褐,虚掩了下门,就出去了。走了几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攸宁一看,原来是隔壁顾大娘的粥摊,“大娘,来碗小米粥。”
“卫小哥回来了?”顾大娘笑嘻嘻的,边说边拿着碗舀了满满一碗小米粥给她,看到顾大娘的大拇指很明显浸到了粥里,攸宁有些后悔了,但是还是露出一张灿若星辰的朗笑,递了两个铜子儿,接过粥,果然够烫,攸宁往家中走去,碗底有点滑,她不由得皱皱眉头,应该拿个碗出来的,唉,待会还得洗净了送回去,不然这顾大娘背后指不定要骂什么。
顾大娘扬声叫道,“卫小哥,洗了再送回来啊,这边还要呢!”
攸宁转身笑着应了一声,哎,我是不是得找她要洗碗的工钱。正要关门,“卫大夫,留步!”来人一时没站稳跟攸宁撞了个正着,碗里滚烫的粥溅到了她的手上,她随手就把那碗粥扔了出去,砰地一声脆响,碎片和粥洒了一地。来的是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身形高大,二十岁左右的模样,面目粗犷,正要开口道歉,不远处的顾大娘闻声就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卫小哥,老婆子我这里碗本来就不够,你得赔,不然我这生意怎么做啊?”
一大早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这热气腾腾的粥还没到嘴边,碗倒是被自己砸了,还要赔钱,攸宁不想跟这老太太一般见识,边用袖子擦粥渍边赔不是,说道,“我跟您拿个碗过来。”
“你家的碗能有我老婆子的好?我可是在西市那赵老板的店里买的,你得赔我十个字儿。”
“十个子儿就十个子儿!”那男子数了十个铜子儿塞给顾大娘,攸宁吃惊的盯着这个害的自己要赔钱的男子,从哪里冒出来的?出手这么爽快。还有,这大娘还真是见钱眼开啊。顾大娘仔细清点了一下,“卫小哥,老婆子我缺一个碗,你得送一个过来。”
那男子怒了,“你这老东西,赔了钱你还要碗?”
顾大娘脸上一阵发黑,正要还口,看见了那男子袖子处的花纹,只好憋了回去。
攸宁深感此人只会越帮越乱,“大娘,我待会就跟您送过去。”
顾大娘横了攸宁一眼,不满的往自己的粥摊走去,嘴里嘀咕道,一个小大夫,有什么可神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