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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教之道 ...

  •   杨府 败园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小凝竹站在远离败园的阴影处。
      听着梆子,想必子时已过。
      她缓缓的从阴影里出来,慢慢走向井口。
      哑母,您头七已过,凡儿终于能来看您了————
      她一步一滴泪的来在井边,却不敢离得太近,深怕有人一推——
      哑母,是凡儿对不起您,是凡儿得罪了人才害您丧命于此!
      她退到一边的树下,夜风阵阵,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她缩着肩膀蹲下来。
      哑母,您待凡儿如心肝亲子一般,可您过世凡儿却穿不得孝,报不了仇,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但是凡儿答应您,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血债血偿!
      小凝竹使劲掐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呜呜出声。
      她瞪着地面,往事在脑海中再现。
      哑母总是在这里打水洗衣,总是在这里守着听她念古。如今那个只会用手说话的亲人没了,再也没有人怕她来想她来又念她来————
      小凝竹嘴唇咬出血来,她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一拜哑母养育之恩!

      “娘,哑巴姐姐为什么听得见?她应该还是个聋子才对。”小舒凡懒在舒瑶怀里,抓耳朵问道。
      “谁说哑了一定就聋?娘告诉你个秘密,过来!”见女儿嫩白的耳朵贴过来,舒瑶先是咬了一口而后道,“哑仆不是天生聋哑。”
      “那她怎么哑的?”小舒凡不甚在意的问道。
      舒瑶眼里渐渐有了水光,侧耳倾听有无脚步声临近,没有,她才笑道,“是为了凡儿啊,为了凡儿——食了毒草。”
      见母亲哽咽,却依旧笑容满面,小舒凡很是不解。
      为什么大人喜欢强颜欢笑?
      “凡儿记住——”舒瑶在女儿耳边低语,痒的小舒凡在母亲怀里打挺,呵呵娇笑。
      “凡儿乖,凡儿要记住,哑仆与娘本是情同姐妹的主仆,娘迫于无奈流落烟花,哑仆为了娘也跟来于此——”她板下女儿乱动的手,“你本不该存于世,是哑仆为了照看你毒哑了自己,你还不明白为何娘老是将你藏起——待你大了自会明白。”
      “娘,凡儿愿意和哑巴姐姐藏起来,只要娘不离开我。”小舒凡抱紧母亲胳膊,嘤嘤哭泣,却不敢大声。
      “你大了,要代娘报答她。”舒瑶一口气没顺好,咳了起来,又赶紧捂嘴。
      “娘不咳,凡儿明白了。”小手扶着娘亲的背,小舒凡强自微笑。

      二拜哑母救命之恩!

      一路上的颠簸劳苦,小凝竹身染大病,哑仆抱着她求救无门。
      客栈里————
      “这么小的孩子,怕是不成了!”医者摇头。
      哑母抠出腰间银两,含泪递上,医者不接,只是摇头,背着药箱离开。
      哑母追了出去,没一会回来,颓然坐到地上,暗暗抹泪。
      突然,屋外有人吆喝。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逢。小老道途经此地欲结善果,有疑难杂症者速速前来!”
      哑母一把坐起,扑到街面,在行人间跌跌撞撞,终于她抓住一位穿着邋遢的道人。
      她强拉着道人来到客栈,可是到了客栈门口,道人却死活不进来。
      “要我进,我不进。缘来缘去没个完,不如撒手红尘里,极乐路上没盘缠!”老道大笑道。
      哑母听不懂,但直觉遇见高人,连忙怦怦磕头,只磕的头破血流,那老道也只是捋着胡须冷笑看她。
      客栈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掌柜的坐不住了。
      “这位道长,您若是能救命便发发善心,您若是没这本是就别作弄这可怜之人了!”掌柜的上前作揖道。
      老道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起来吧。”
      哑母迷晃着抬起头来。
      “第一味药已经有了,你明日到城外的三清观来,我授你第二味药。你且放心,三味药下去,病自会好。”
      哑母比划着指这屋里。
      “不必瞧,不必看,小老道自有心眼。”说罢,老道转身离去,几个飘忽,不见踪影。
      果真,三味药下去,小舒凡的病果然好了。
      三清观里,哑母领着小舒凡叩谢救命恩人。
      那老道换去了一身脏衣,脱俗的面貌很是仙风道骨。
      “娃娃,我与你甚为有缘。”老道招手,小舒凡过去。
      “你可知你吃的三味药竟是什么?”
      小舒凡摇头,“但请道长指教。”
      “孺子可教也,娃娃附耳过来。”
      小舒凡贴近,只见老道嘀咕几句,小舒凡一惊,而后脸色一沉。
      再说了几句,老道送客,哑母拉着小舒凡的手一拐一拐的走了。
      出了观,小舒凡拽拽哑母的手,哑母看她。
      “我是哑巴姐姐的拐杖!”她把哑母的手放到头顶上,然后她先一步下台阶,等哑母也下了一阶,她在下,如此反复————

      “三味药材父母授予之物也。一味皮肉,二味骨血,三味至诚之心。前日哑妇失两个脚趾,才换来我教不传之秘宝还魂丹。这再造之恩你要如何报答?他日你我还会再见,娃娃,好自为之罢。”老道在她耳旁低语。

      三拜哑母舍命之恩!

      想着哑母被人强压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在井里泡了两天才让人发现——
      凝竹十指抠地,低着的头慢慢抬起,眼里无泪,脸上的泪水也已干涸。
      “谁?!”她阴声侧头。
      树下转出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来,那女孩头上点着朱砂。
      凝竹半眯着眼。
      “竹儿。”杨二姐第一次这样叫妹妹,她略有尴尬。
      “二姐还没歇息?小心着凉啊。”凝竹笑道。
      两个小人都怀着大人心思,假装的,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师公说我这病不适合在人气多的地方静养,偏我那院子又最靠近爹娘住处,我想寻个僻静所在————”杨二姐娇柔一笑,闲聊一般。
      她杨二姐向来是眼高于天,从来没叫过她小名,今个是怎么了?敢是受了风邪?凝竹心里冷笑。
      “二姐瞧上了哪?杨府宅地大,随二姐挑哪处都行。”凝竹豁达道。
      “我瞧这处不错。”
      “这处?”凝竹挑眉,而后不以为然道,“这处不好,死过下人,甚是晦气。二姐还是挑别处吧。”
      “我就是看上这处,才不管晦不晦气!有鬼魂找我才更好呢!”杨二姐仰头。
      凝竹低下眼,思量了一下道,“既是二姐瞧上了,我想大娘和爹也不会反对,二姐欢喜就好。”
      “竹儿!”杨二姐拉住凝竹转身的蓬袖。
      凝竹没有挣开不代表她不厌我,杨二姐更下定决心不松手。
      “竹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麝云格 ’,以后你要是想哭了,想祭拜了——就来我这里。”说着说着,杨二姐先哭了起来。
      凝竹望着她,好一会,也流下泪来。
      远处的二娘含泪点头,身边的几个小孩都抱在一起。

      “娘!哑巴姐姐有名字吗?”小舒凡咬着笔。
      “有啊。”舒瑶放下书。
      “叫什么?既然哑巴姐姐是凡儿的恩人,凡儿认得她的名字才好。”
      “凡儿,这个名你只可记在心里,千万不能当着外人叫出来。”舒瑶小心的看了一眼外舱。
      小舒凡点点头。
      “你哑巴姐姐的名字很好听,你心里在叫时还要再加上个姨母。”舒瑶淡淡一笑,以指点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麝云。
      麝云?麝云姨母。小舒凡在心里甜甜的叫。

      竹屋内夜

      杨凝竹一头冷汗呻吟着,眉头紧皱,她强睁开眼,伸手一摸脸,一手湿——
      她这是怎么了?连着两夜梦到前尘往事,莫不是有不祥之事将要发生?
      随它,再不祥又能比她现在的境地差到哪里去?
      她安抚自己躺下,可是枕边湿湿的很不舒服,又坐起身,来在窗边四下观望。
      不见有他,她才披上衣服步出屋来。
      从水缸里打出一盆清水,看着水中月亮,她把脸沁了进去——
      吐着气泡吐到无气可出,感觉马上要窒息,她霍地抬起脸来,大口喘气,手撑盆沿,只是这一会便如此痛苦————
      崖壁上,连怀安盘坐着,俯视下面一切,待她气息均匀,他低下眼,心中较量,最后还是飞身而下。
      她一脸晶莹的站在那里,看着木盆,两鬓湿挂,水一滴两滴的落下来,落到盆里,激起一圈涟漪。
      看不清她的眼,却见她眼眶泛红,瞧不到她的泪,却觉她心凉似水——
      “今夜连兄饶过我吧。”她淡笑道。
      不似以往的笑容,她装的不够彻底。
      连怀安不容分说的抓住她的手腕,她只微微挣扎一下,便不挣了。
      他拉着她,来在他时常练内功的水潭。
      沿着潭边,他们绕到瀑布边,他一步跨入瀑布与岩壁间的空隙。
      看着他没入水帘,她抽手,却被握的更紧,他一拉,迫不得已的,她跳入水帘里——没想到里面是个能容纳5人左右的所在,她打量一番,只见水帘是白的,漆黑的岩壁上有晶光闪闪,她看的出神,脚下一滑险些落入水中,赶紧另一只手也握住他的————
      湿路有宽有窄,行到无路处,他钳住她腰,向上一跳,居然跳到一个洞口里。
      她捧场似的拍拍手。
      他打亮火折子,拉她入洞。
      “我们这是要入洞房么?”
      “你想,我便奉陪。”他白她一眼。
      她本已平复的心境,当一看到洞内摞起一坛坛美酒时又激动起来。
      “光有美酒,无有佳肴。”她摇摇头,却迫不及待的奔向一坛酒,扣掉封泥,拔开封子——醇香扑鼻,她吸了一口,接过他递来的酒筛,打了一筛,凉滑入口,她眯上眼。
      她且不是酒痴,可多日食素早让她嘴里淡出鸟来,感激的看他一眼,就差下拜。
      他去一旁翻出用油布石灰包着的干柴,点了一个小火堆。
      火堆照亮个整个空间,只见这岩洞有二十平米大小,四面都堆着很多木炭。她站的是对洞口的酒坛那面,而另外两面一边是一块六平左右火山岩石床,一边是一面墙的同岩壁一样材料搭成的石架子,石架上摆满大包小包的东西,且都用油布包着。
      她回头看了看偏向石床那一方的他,又看了看石床那面墙上的刻画。
      “你住这?”她拿过边上一个石碗,舀满。
      “不。”他搭着柴薪。
      “连兄要和喝么?”她比着手里的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端着两碗酒,她来在火堆边,递他一碗,而后坐在兽皮垫子上。
      接过酒,他慢慢饮着也不多话。
      不一会,她脸上悄悄攀上红云,满足的放下酒碗,她拔掉脚上的湿鞋,脱去湿袜,张着脚丫子对着火堆,笼笼两边微湿的头发,笑的眯眼。
      石碗凭地大,她只喝了小半碗就觉上头,看来真是好久不喝了。
      连怀安好笑的看她,起身,搬过一坛,放在两人间。
      她楚眉,笑道,“连兄若要凝竹小命儿也不必如此浪费,一碗就上西天。”
      他不言,斟了一碗给自己,依旧慢慢喝着。
      好酒量!
      “既是连兄如此看得起在下,那么凝竹就舍命陪君子?”她捧起碗大喝一口,试了试嘴角,偷看他一眼,却见他也在看她。
      她心一突。
      这个男人太危险————
      喝干半坛酒后,两人稍歇。
      想必他也是越喝越勇的体质,凝竹呼出一口酒气。
      连怀安学着她,脱下鞋子,却不脱袜,支着一条腿,目光晶亮的看着四周墙壁。
      “这是我们兄弟小时候多难的地方。”他悠闲道。
      “不可一世的田家三英还有这时候?”
      “当然。”他轻侧头,一缕青丝扶上颊边。
      销魂且不柔媚,和田家大哥的美艳不同,连怀安便是着女装也是定无女气吧。
      凝竹放任自己欣赏美色。
      “我们也有贪玩的时候,功没练完师傅就会责罚,常是光身站在瀑布下,背上老是红肿一片。”他好看的笑了。
      “三弟那时是这里最小,常常含泪写信回家,常常嚷着要下山,常常躲起来又故意给我和大哥留信号——”
      凝竹想着那情景笑了出来。
      “后来大哥发现了这个山洞,于是告诉三弟,以后要躲就来这里——母亲心疼我们,便背着父亲往山里运来好些东西。”他看着石架,接着道,“三弟这才安下心来。”
      “墙上的画和石刻是你们弄的?”她满了一碗酒。
      他点头。
      “后来呢?我见这里保存甚好,可见你们常来这里。”
      “我九岁入太子府,直到去年辞官才又回这里,这些年这个洞都是大哥和三弟在打理。”
      他言语间的轻叹如入口酒般,甜辣,温暖。
      “我想师傅和父亲都知道此处吧。”他起身来在是床边,摸索着在地缝处抠出一把小小寒铁剑。
      他摆弄两下,笑笑,递给她。
      凝竹接过,只见剑身上刻着一个白字。
      “凝竹天资再钝,也不会拿一把没开刃的启蒙剑防身。”她把剑还给他。
      他摇摇头,拿过,然后以衣袖擦着剑身,快速的擦了几下,那没比匕首大多少的小小寒铁剑居然发出蓝色幽光,且越来越亮。
      “有时危难中拳脚和兵器还不如日常之物来的实在。”他把寒铁剑举向她。
      “连兄有理!”她大赞,然后小心接过,细看之后,揣在怀里。
      他喝了一口酒,又站起来,来在架子前,翻找。
      她跟着他,翻了一会,他拨开最下层的东西,低下身,敲了敲墙面,莞尔一笑,一脚踹去,墙面凹出一个洞来,里面有一个大包,打开来是一捆捆的绳子。
      “果然在这里。”他又一笑。
      他今天是非让我死在这里不可呵!刚才那一下莞尔就差点失魂而去,今夜他的杀伤力翻倍,吾要小心。凝竹看着他心道。
      “隔着外衣缠在腰上。”他拿过一条递给她。
      她抻了抻——是海象皮做的,如他吩咐,她听话的系于腰上。
      连怀安也拿了一条,而后把东西全部照原来样子掩好。
      “这是三弟自己私藏的逃命绳索,母亲一来他就索要一条,后来发现他得要1000条才能通到地面,于是便罢手了。”
      “想不到大智若愚的田三爷还干过这种蠢事。”她回到火边。
      两人说笑一阵,连怀安突然正经的看着她。
      今夜的连怀安,不,该叫田夙白竟在她面前笑了多次,且是毫无防心——这样就好,推心置腹的话且别说吧。
      她低眼喝酒,不对他眼光。
      “三姑娘。”他不饶她。
      “怀安兄?”她心下叹息,放下酒碗。
      “你可知‘连怀安'这三字由来?”
      她假装思量,道,“与念平登对罢。”
      她且不说答案。
      连怀安隔着火光看着她天衣无缝自然优雅的动作,轻道,“是连感圣恩宽怀,定保太子安心。”
      她顿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十二年,他连怀安如名行事,换来的依旧是皇家的不信任和无限逼迫——
      他淡淡的喝着酒,不再看她。

      “古来都是得友者霸,得疑者存。怀安兄不必多想,当然凝竹还有一句——自疑不信人,自信不疑人。于此凝竹也不便多说。”她喝了口酒,暗恨自己的多事,到底还是说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直不疑者南阳人也。”她打趣,想岔开话题。
      “古来君主竟是——其心难知,喜怒难中。”他幽幽道。
      “以表示目,以鼓语耳,以法教心。”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正其心也!”
      “连兄是不知,还是想获罪于杨某之口。”凝竹淡笑,话却是冷的。
      “此间只有你我。”他一口仰进。
      凝竹盯着碗,敲着碗边道,“连兄还想着内圣外王?道家思想根深蒂固呵。”
      他瞥她一眼,等着她说。
      “连兄心里其实明晰的很,只是不说罢了。”望着酒碗里自己的影子,她徐徐道,“治人者治于人,帝王之术说浅了————不过是孔表旬里。”
      他霍地张大眼,然后静看她高举碗,咕咚咕咚喝干————
      “凝竹醉了。”她仰脸笑着。
      他亦笑了,却不似她的虚假。
      “物情惟有醉中真。”他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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