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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性乃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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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园
“先生————”
“二夫人不必再说。”
盯着门外,青衣女童看着她二娘追着那负气而走的教书先生软言细语。
“何苦来的!”头点朱砂的明艳女童一边撇着嘴角,一边打开圣贤书。
“再来!再来!”书案处,醉倒不醒的女童是这次先生出走的罪魁祸首。
青衣女童淡淡一笑,瞥了眼四周咿呀说话的姐妹,她起身背手,欲离去袖口去被人拉住。
她看向拉住她的————头点朱砂的二姐。
小二姐颦眉看她,微微隐咳,白嫩的小脸颊微骨着。
病秧子,小杨三姐不以为然的一侧身。
小杨二姐秀眉一拧,松开她。
小杨三姐冷笑而出。
她本就长得不引人注意,何况她现在还是个未到四岁的孩童。
几个转弯,她来在下人处。
离内宅最远的地方,贫凉的不似杨府。
一最低仆人打扮的侍女正提着水————
“哑母。”自哑仆送她来杨府,她便唤她哑母。
哑仆回头,看到她,很是惊喜,放下水桶,比划着来到她身边,一会比比她的头,一会比比她的身子,却不敢碰她。
小凝竹抱住她,头倚在她肩上。
哑仆慌乱的想推开她。
“没人。”凝竹嫩嫩道。
哑仆安静下来,回抱她。
两月后
已是寒冬时节————
凝竹盯着窗外飘雪,看着看着,眼皮倦了,刚要合上,突然看到门外有一人影晃动。
“哑母?”
一颗积了雪的头从帘子后探了出来,望见屋里也没人,哑仆悄悄入内。
见小凝竹头缠白布,哑仆心疼的咬着手指。
“等了好一会子?”凝竹甜甜笑道。
哑奴点点头,扑在床边,轻轻摸着她的头。
“桌子上有点心,哑母吃吧。”
哑仆含泪摇头,然后眼神变冷,狠狠的比划了几下。
“不是哥哥推的。”凝竹落寞道,“是我不小心碰到了三娘的裙摆,三娘一推,我又撞到了哥哥,大娘看到了,忙着护着哥哥,不小心把我推到一边,谁想能撞上了桌角呢?”
一番话说的哑仆攥紧了拳头,她又比划几下。
“爹爹——自然是向着我。”凝竹低下眼,“在这府里,无权无势倒也不行。何况我是个外面抱进来的,且生母又没了——”
哑仆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呵着。
“那些先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真真好笑!待我病好了,我定要有一番作为,就算不把杨家闹上天,也要那些蔑视女儿的老夫子们气光了胡子!”说完她得意的笑了。
哑仆向她挑大拇指,又见她抽疼的禁起鼻子,便宠溺的挂她鼻子。
小凝竹的小手张开,抱着哑母,憨憨而睡。
门外,几个小小人儿面面相窥,一为首的大男孩把妹妹们招到一边,嘀咕一番,像达成协议般,小手落小手,十几双小手和在一起,又使劲松开,然后相视而笑,有的怕笑出生来,还捂上了嘴。
又过数月
她掌着杨家钥匙已经一月有余,四岁多的小凝竹意气风发的打点着府里上下。
正交代一处婆子几句话,何恋水——杨家二娘白着脸进了账房。
“竹儿,二娘和你说个事情。”
看了眼面有异样的二娘,第一次见到二娘这个表情是在她告诉她娘去了的时候。
难道他爹阳折故去?
凝竹淡然一笑,退去了身边人。
“败园处的哑巴侍女——”见三女儿脸色转冷,何恋水不在说下去。
“——在哪里?”小凝竹缓缓站起。
杨二夫人转过身,引着她来在败园,杨府最偏处。
井口边有几个男仆,见二夫人来了都鞠躬后退。
一路上,小凝竹不住发冷。为了顾及她的体面,她和二娘缓步而行。终于到这里————
望着井边盖着席子的尸体,小凝竹只觉的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止不住的抖,手麻酥酥的却不敢握拳。她强咽了一口气,平静的呼出————
“竹儿。”二娘忍不住的先哭了出来。
“她,她虽于我有恩,终究是个身份低贱的奴才。平日杨府待她不薄,她兀自寻死却不是杨家负了她,好生埋了吧。”她淡淡道。
二夫人惊异的看着她,下人也偷眼瞧着。
“不就枉死个丫鬟,二娘不必兴师动众,若无它事,凝竹先回账房。”小凝竹福身,转身,后又想到什么,手指着一边道,“这个奴才是凝竹带进府的,如凝竹没记错的话,她一生并无婚配,更无子女,你们几个小子听好了,拣处好地发送了,发送回来每人到账房去领二两银子,如此也算凝竹尽心了。”言罢,她背手离开,只留下唯唯称喏的下人,和一脸悲痛的二娘。
道仙山竹屋内
痛——彻——心——扉!
杨凝竹霍地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望了眼窗外,颇有今夕是何夕之惑,张了张麻疼的双手,才发现原来左手一只攥着胸前衣襟,正压巧在心口处,怪不得睡的苦闷——
没了睡意,她下床,披上外衣,来在屋外。
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是一觉到天亮——应该是天擦亮。
生活单纯的可以,就是吃饭——练功——吃饭——练功——吃饭——睡觉。
周而复始,让她都忘了年月,飘飘然的,有种欲仙的感觉。
真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对着月亮苦笑。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呵——”她眉飞色舞的一边比划着一边吟道。
手握成圈,她假装手中有杯,杯中有酒,仰进一口空气,大赞好酒。
突地,她鼻头微皱,感觉他就在身后不远处。
来到这鸟飞绝的地方只一个好处,就是五感变强。
倒也不是五感变得多强,而是他隔三差五的带她“云卷云舒”,让她练就了识辨他味的能力。
其实他身上并无他味,老是清清爽爽的,可她就是闻得出来。
那是危险的味道吧,人呵,练一练和动物无恙。
凝竹假装打个呵气,一转身“偶”见他。
“相公还未歇息?”她笑笑,“为妻真是困倦的——张不开眼睛呵,我先回屋睡了,相公也请早些安寝。”
她低着头,待他离开。
望着她月下莹白而清瘦的脸,连怀安微不可见的一笑。
她眨眨眼,没看错?连怀安这些日子在她面前就没有过正常表情,怎么刚才的一笑仿佛好像似乎发自真心?
“怀安兄,月黑风高——”她指着头上月明星稀万里无云,轻笑道,“周公下帖,我们还是各自去赴约吧。”
他知道,当她叫他怀安或是怀安兄时是她心房最弱时。
没有像之前那般逾越,他向前走了两步,而后望天。
还不走?难道在等她轻薄他?
真格的,现在的杨凝竹轻易不敢挑衅连怀安。原因无他,不是有句俗话叫做——他的地盘他做主么。
她可不想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涌时。
“竹儿,你可有行到穷途必有路的觉悟?”他勾勾嘴角道。
杨凝竹微微挑眉。
“连某现在悟到了,眼界好似也开阔些。”
凝竹点点头道,“如此,恭喜怀安兄离仙家又进一步。”
“你可真是——”连怀安苦笑,摇头道,“当我灰心时,却又气恼不该如此,如此绝望几次,我竟看淡了过程,只求结局。”
她顿了一会,才道,“凝竹愚钝,也甚是冒昧,敢问怀安兄因何心灰,又因何气恼?”
“只因——”他淡然和善的脸突然变成平日模样,咬牙切齿道,“杨凝竹!”
“我?”她打着哈哈,搜索着有没有别的路可以回屋。
“大限未至,你为何动用离魂法?”
凝竹眯眼。
“阿籽和你说了我的本命?”她声音微冷。
见他不语,她心下肯定。
“枉费五姑娘耗了一年阳气在你身上,施术时间不对,法还其身。”
“我不是还好好活着。”
“那是四王爷过了阳气给五姑娘,若王爷不在,后果不堪设想。”
“凝竹命硬的很,且你也知我不舍身的性子,若非设想周全凝竹也绝不会乱用其法。怀安兄不必过于挂怀。”
“此显真魂之法,生人一生只可用一次,你道再遇大难时以何法保身?”
她嘴角微微勾起,望着他正经的脸道了一句“各安天命。”
连怀安叹了一口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步向她。
她本能的想后退,便又强自定住。
“娘子。”他立于她身前,揽过她僵直的腰,“陪为夫夜月观云罢。”说罢,纵身一跃。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只点了她的虎口穴。
只听得一声惨叫至山崖间传来。
临仙台
睡眠不足,凝竹顶着两个青黑眼眶,半昧中扎着马步。
是了,天资愚笨的她这许多天来就只练扎马步。
如今她马步扎的相当纯熟,可以一边合眼一边撑着。
“道友!”小童子唤她。
她抬眼,笑笑。
“时辰到,食餐去!”小童子喜道。
唯有这时才算可爱,凝竹想到。
她做个收势,与童子相对一躬。
早些时候,在她疗养时都是独自在竹屋内用餐,再来被抓来用功后她开始在道观里食三餐。
说是道观,也不过是几间大一点的竹屋。道家约束颇多,又是拜几拜,吃多少,嚼几下,弄得她很是烦恼。所幸道家过午不食,晚餐时只她一人在饭堂里,好不欢乐。
看着菜色,凝竹微微叹气。
不是竹笋就是野菜,不是野菜就是蘑菇,种类和口味都淡的可以。
她确是不挑食,但是来了这里,她有时会怀疑前半生是不是一场梦?
有碗豆腐脑也是好的————她挑了木碗里的几粒糙米,塞进嘴里,数着嚼数。
午餐过后,她和小童子又来在临仙台。
“小师傅,你是自幼长于这里么?”她套着近乎,声音略有嘶哑。
“当然!”小童子一仰头,颇为得意。
凝竹挑挑眉,之前她怎么逗弄这个小童子也是软硬不吃,所以多日下来她费了不少唇舌伎俩,今日终见成果。
“怪不得小师傅一副浑然天成的风采,原是受了日精月华呵。”
“那是!可是若说风采还是师傅师兄更胜一筹!”
“你说师傅——可我来了多日也未见真颜,难道师傅真是天君下凡,变化无常?”
小童子捂嘴呵笑,“师傅下山去也,你当然见不到了。”
“下山?这山上并无回路?难道师傅是驾云走的?”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小童子冷脸。
果然,小孩的脸六月的天。
凝竹赔笑,连忙说了几个“不做什么。”
“师兄吩咐的对!真要少和你说话!道友,时间到,起来练功吧!”小童子白着眼。
额上青筋一突,凝竹搔搔头。
“就来。”她笑道。
醉仙台
道仙山另一处平台上,少年童子向连怀安汇报着刚才的实况。
擦着脸的连怀安听罢,来在水桶前,舀了一碗水,却不喝,突然笑出声来。
少年童子和小童子们像是已经习惯师兄的诡异一般,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接着垂手,接着练功。
想她杨三小姐向来是呼风来风,唤雨雨来,只差撒豆成兵。上到古稀老人,下到无齿孩童,十有八九都会梳理服帖。如今吃了这个暗瘪,心里该如何气恼?
鹰鸣——
连怀安抬脸望天。
空中雄鹰飞转两圈,落在醉仙台一处,少年童子上前,喂鹰一口吃的,然后在解下鹰身所负信囊。
“二师兄。”少年童子把信递上。
连怀安看着信封上插着的一只鸽毛,眉峰紧皱。
速拆开信来,却见上面写着几行诗: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极,离思放难任!
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
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
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
笔迹却不是大哥的——连怀安收好信,与少年童子说了几句,来在临仙台。
临仙台上,杨氏凝竹正与小童子插科打诨,虽她一人多嘴,小童子偶尔会攘上两句,却也不甚无聊了,是不?
“师兄!”小童子见连怀安出现立刻热脸鞠躬。
凝竹心下戚戚然。
“今日起,你便去醉仙台修炼吧。”连怀安抬手道。
小童子像领了天大恩惠,惊喜的跪拜,然后飞跑而去。
“收势。”他道。
“怎么敢?”她嘴里笑着,腿却合了起来。
“这是谁的笔迹?”他把信拿给她看。
她只瞧了一眼,而后对上他的目光。
“能摆弄大哥的还有谁?”她嘴角勾笑。
“果然。”
“看来还有待一阵子。”她笼着散下来的一缕发丝。
他不言,挑眉看她。
她,样样精明,却对自己的样貌不甚注重,简简单单的两个髻子也能梳成这样,看来放松时的杨凝竹真是懒的可以。
他对他的发现再次无语。
忍不住的,抓下她的手,免得她又瞎缠。
她想拨开他的手,却又被他再次板于身侧。
你二少爷想自贱身份————我也管不着。
杨凝竹撇撇嘴,任他扎髻。
他以手梳着她凌乱发丝——
顺滑许多,纠结处,他强分开,牵动几下头皮,她眼含热泪咧着嘴,于是他一手掐着结团上方,一手拆着发结。
待头发都弄顺了,他为她梳成公子髻,再拿布巾包好。
“连兄真是手巧。”见他几下系好发髻,杨凝竹衷心道。
他拿是你太笨了的眼神瞧她。
她讨好笑笑。
“走吧。”他转身领着她欲下台。
走了几步,她突然眼露顽皮,扑向他。
“怀安兄,你发上有条虫!”她蹦跳着抓下他的头巾。
连怀安停下身。
她看着手上的头巾,赫然的,手里还有几根头发,瘪瘪嘴。
值了,她叹口气。
他颦眉,慢慢转身,一头飘然青丝,光滑似能瞻颜。
凝竹看的有些呆了。
连怀安按了按头皮,天神一般道,“虫在哪里?”
“化蝶,飞升。”她拉回神智。
两秒后,他张手索要头巾。
她双手奉上,却是原地不动。
他向前一步,她后退一步。如此走了几步,他突然上前钳住她腰————
快要下坠时,她以最快速度用头巾蒙住了眼睛,然后双手死死环住他,放声大叫。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在她撕心裂肺的叫声中,有他的纵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