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也在爱着我》行水徐徐

4、第四章

　　回到那个家时，已是七点过半。万家灯火，一片通明。
　　“一定要进去吗？”我磨磨蹭蹭，还在做最后挣扎。“你就不怕我和他们吵起来？”
　　席至清凉凉地看了我一眼，眉头轻挑，“放心，就算是吵起来，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下我便安心了。
　　席至清这厮可谓是牛人中的牛人，十个方家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既然他说了这句话，那便是肯定能做到的。
　　“那进去吧。”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也没管身后的席至清，就率先向前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走去。
　　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估计是何湘婕新请的保姆。小姑娘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满脸好奇看着我，“请问你找谁？”
　　我妈在世时，家里的保姆一直是何阿姨，十几年都没变过。她走后，家里的人来来去去，三天一更，五天一换，如今这些生面孔不认得我也是很自然的。
　　“我找方建国，”我对她微微一笑，“我是他女儿。”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方如小姐。”小姑娘一下恍然大悟，估计他们事先向她交代过，“方如小姐，请进。”
　　这里原本是我的家，我的外公将它留给我妈妈，我妈妈带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而现在，我就站在门口，却只能被一个外人“请进”，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时，我和方建国大动干戈，又哭又闹。但此刻，我却无比平静。没有不悦，没有不甘，我的那些不平和失望早就在这些年的纠缠中磨光了。
　　我和席至清进入到客厅，却只看见方建国端坐在沙发上，何湘婕和方意却不见身影。看到我来了，他原本坐着的身子立马站了起来，脸上也堆满笑意，“呀，小如来了啊，都等了你很久了。”往前走了几步，当看到我身后的席至清时，脸却一下板了起来，“他怎么也来了？”
　　席至清倒是满脸谦和，甚至颇有风度地向他打招呼，“方先生，生辰快乐。”
　　方建国没理他，反而一脸不悦地看着我，“怎么把他带过来了？小意没跟你说是家宴吗？”
　　“她只说你叫我今天过来。再说，”我耸耸肩，指了指席至清，“他硬要跟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方先生，今天是你的寿辰。林阿姨在世时，我们席家与方家交好，如今虽然合作不多，但小侄来为您拜寿也是应当的。”席至清一脸温润的笑容，任谁看到了都会赞其是一谦谦君子，唯我清楚，这张华丽的皮囊下面可是满肚子的坏水。
　　“哼！”方建国显然无视席至清的示好，冷哼一声后，顾自在沙发上坐下，也没理还站着的我们，就招手把小保姆喊来，“小玉，去楼上叫太太和小姐下来！”
　　小姑娘站着没动，反而一脸纠结地看着方建国，欲言又止。
　　“还愣着干嘛！快去啊！”方建国声音里已经有了不悦。
　　“太太上楼之前说，要是方如小姐来了，就，就不用叫她了。”小姑娘毕竟年纪小，还不懂人情世故，当着我的面就把话说了出来。
　　方建国的老脸立马浮现一抹尴尬的暗红，看了看我和席至清，突然冲小姑娘发起脾气来，“什么叫不用叫！你再去喊两声，就说我说的，小如来了，不下来也得下来！”
　　小姑娘被吓到，唯唯诺诺地应几声，就慌慌张张地跑上楼了。
　　“小如，你别介意。”方建国的脸色转变奇快，转眼就慈爱地看着我，“你何阿姨这两天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在休息，她平时可是经常念叨着你的啊。”
　　是经常念叨我早点死吧！我心里刻薄地腹诽着，对方建国这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实在佩服。何湘婕讨厌我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我来了方家，她自是不肯见我的。只不过方建国一向是宠着她，倒从来不勉强她与我相碰，如今居然非得把她拉下来向我示好，恐怕是有什么事需要求我。看来今晚，倒着实是场鸿门宴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返头看了看身后的席至清，顿觉心里安心不少。
　　幸好，幸好他也来了。
　　“小如，”方建国又开口了，声音充满探究，“你也快满22了吧？”
　　我心里一噔，顿时明白了今晚这场寿宴的目的，不由觉得浑身发凉。
　　“三个月前才满21，您现在说22也太早了。”我把身子站得笔直，声音绷得紧紧的。“再说，我和方意的生日是同一天，您忘了我的生日还情有可原，怎么连方意的生日都记不清了？”
　　闻言，方建国脸色一僵，但很快又柔和起来，“瞧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我和你阿姨上次还商量来着，要给你好好地办场生日宴呢。”
　　“是吗？”我讽刺一笑，“倒真劳烦你们费心了，我承受不起。”
　　“小如——”
　　“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就说了，人家好得很，何必眼巴巴地去贴人家冷脸！”一个略微尖细的女声传来，我转过身，只见何湘婕和方意挽着手站在楼梯口，冷眼如冰地看着我。
　　这么多年来，何湘婕的打扮是越发贵气了。身上的珠宝在吊灯下熠熠生光，年过四十依然细皮嫩肉，十足的贵妇范。但在我眼里，不管她外表怎么装饰，她骨子里仍然不过是二十年前那个在歌厅里坐台的小姐，十年前那个在我老妈病床前要死要活的泼妇。
　　“我是狗？那你是什么？”我冷眼看着她们母女趾高气昂地走来，“披着狗皮的狼？”
　　“你——”
　　“小如，你怎么说话的！”方建国恼怒地呵斥我，“何阿姨是你长辈，还不快向她道歉！”
　　道歉？我一声冷笑，刚准备反击，一道慵懒的声音就在身后悠悠响起。
　　“您别介意，方先生，我家小如没别的，就是性子直，爱说实话，得罪了您太太，真是不好意思了。”席至清伸手轻轻拍了拍我肩头，话中有话。
　　方建国脸憋得通红，“这是我们家的私事，用不着你插嘴！”
　　“你家的人欺负我的人，我岂有不插嘴之理？”
　　“你的人？”何湘婕的声音里满是鄙夷，“我倒是不知道两位的关系这么亲近了。”
　　“方太太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何差这一件？”
　　“席至清，你别欺人太甚！别忘了这是谁家！”
　　“是谁家也不是你家！”我看着何湘婕，冷笑，“我妈的冤魂可还在这里飘着呢，怎么，你们晚上就不会做噩梦？”
　　“小如！”方建国这下是真的恼怒了，双眼狠狠地瞪着我，一如当年我在母亲死后用花瓶砸他的神情，“你这是越大越不成样子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哼，她眼里恐怕什么都没有！”何湘婕气得满脸通红，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方意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恨恨地看我。
　　“干你何事！”我没将他们敌意的目光放在眼里，反正已经习惯了。“既然这么讨厌我，那今天叫我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惦记我那些股份？”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安静几分。何湘婕原本气愤的喘息一下就平息下来，她看了看我，又很快瞄了瞄方建国，神色略微怪异。
　　我大概明白了几分，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小如啊，”方建国正了正脸色，清清嗓子，“你也知道，你妈妈在走之前一直在和我置气，所以一时冲动才立了那么个荒唐的遗嘱。你还是个孩子，“联正”的情况太复杂，你拿着那么多股份反倒会找来别人的恶意，我是你爸爸，自然方方面面都要为你考虑到的。席至清先生的能力不容质疑，但他毕竟有自己的事业，也不能全心全力来忙你的事，所以我想——”
　　“想为我来保管这45%的股份？还是说，最好就把股份转至你名下，这样目标就转移到你身上去了，我就可以免受伤害？”
　　“对，对，”方建国一副释然的表情，满脸慈爱的笑容，“小如，你是我和你妈唯一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因为工作忙，对你也疏于照顾，心里一直很愧疚，所以想为你做点什么，你应该也懂爸爸的苦心的，对不对？”
　　凉意阵阵袭来，我甚至有些发抖。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了，如果说很多年前我还抱有那么一星半点希望，现在也只剩下全然的绝望了。
　　有些事情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它们却在时光的流逝中越来越深入我的骨髓，化作深深的恨意。
　　“爸爸，”我慢慢开口，声音干涩，“你还记得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在场的人均是脸色一变。方建国原本热切的神情立马冷却下来，而原本还盛气凌人的何湘婕则是满脸心虚。身后的席至清伸出手，轻轻握住我手腕。倒是方意，虽然也不自在，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责问我，“方如，你什么意思，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提起来是想做什么？”
　　“过去了这么久？”我冷笑一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可对我而言，它就像发生在昨天。”说着，我转向方建国与何湘婕，满脸恨意，“她是被你们活活气死的！爸爸，我想问问你，妈妈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要这么折磨她？她十几年来温柔娴淑，对你一心一意，你呢？外公才死几天，你就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你明知道她那时候已经是胃癌晚期了，还放任这个女人到医院去吵她，她是被你们活活气死的，活活吐血吐死的！”
　　似乎不敢面对我的目光，方建国心虚地把脸撇开，“我那时候不是一时冲动么，再说，你妈那性子也太倔了，既不肯离婚，又不肯分财产……”
　　他还在说些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这个人是我的父亲，他给了我生命，我却只盼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他。
　　“爸爸，”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往的事，即便我再恨你们，也于事无补。但是这些股份，我劝你们想都别想，我死也不肯分给你们的。”
　　“什么？”何湘婕脸色大变，“方如，你未免也太贪心了！还想独吞？”
　　“这是我妈留给我的，独吞又如何？”
　　“小如，”方建国也开了口，沉着脸，“我可是你的亲爸爸，你妈妈唯一的丈夫，理应享受她的遗产。”
　　听到这些话，我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刚准备狠狠反击，席至清紧了紧握住我的手，缓缓开了口，“方先生，“联正”的最大股东是你的亡妻林女士，她已经将她的的全部股份转至方如的名下，这在遗嘱里面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如果还有不明白得地方，可以尽管请律师，我们奉陪到底。”
　　闻言，方建国的脸色越发阴沉，“席至清，我念你多年照顾小如，不想跟你撕破脸，你要是还知点好歹，就不要再插手我家私事！”
　　席至清淡然一笑，眉目冷然，“不巧，习某正是不知好歹的人。”
　　“你——”
　　“席至清，你装什么清高！”何湘婕在一旁冷笑，“别告诉我你就没惦记过哪些股份？”
　　席至清眉头一皱，开要开口，我拉了拉他，然后直视眼前的人，“别把人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无耻。今儿个我就把话撂这儿了，我宁愿把遗产丢给别人，也不想给你们一分。”
　　“你真要这么不孝？你真不把爸爸放眼里了？！”方建国看来真是气急了，桌子拍的啪啪响。
　　我已不知再如何继续这场谈话，脑子里像走马观花一样，幼年的回忆一幕幕涌现，我怕自己一开口，又会口不择言地说出更多伤人又伤己的话。这是妈妈最珍惜的房子，我不愿在这里跟亲生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尽管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我看了一眼席至清，他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彬彬有礼，“方先生，今天本是您的寿诞，小如回来也是想为您好好庆生，不想事情闹得如此尴尬，看来今天确实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今天我就先带小如走了，改日再带她来看您。”
　　说罢，不等他们回应，便拉着我出了门。
　　我木然地跟在他身后，后面何湘婕还在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什么，夹杂着方意的劝慰和方建国的低骂，只觉如同噩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