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神兵录》离合

6、韵

　　婉转的箫声从绿衣女子的嘴边、手中悠悠地散出来，如同在诉说着男和女的初识，带着些微的羞涩和惶然，却是明快的曲调。音调在她指尖飞快地流泻，如同淌在听者的心底，通体碧绿的玉箫泛着温润的光华，一如那吹箫女子眉间的安然适意。
　　临风的窗子早就被推了开来，窗下是一大片碧色的诀草，迎着风舒展着细长的枝叶，像是一根根挥舞在舞娘手中的绸带。在那片诀草的东面植着几株萱兰，硕大厚实的叶子挺得笔直，象是一把把墨绿色的剑，从层叠的叶子间隐约可见纤细的茎挑着拳头大小的、雪白的花朵，那本来该算是大朵的花儿，但是在约有三尺高、七寸宽的叶子间却显得异常小巧，盛放的花瓣间吐着的是墨绿色的花蕊，这些花蕊是制灵药“墨玉香”的重要材料。萱兰喜阴，于是乎，它们头顶上的翠蔓就成了他们的天然屏障，密密麻麻的枝蔓爬满了湘竹搭成的架子，似是撑起了一把碧绿大伞，一串串绯色的花朵点缀期间，远远看去，就象是织娘精心绣成的上好织锦。微风拂过，清香便弥漫在鼻间、发梢，竟辨不出究竟是诀草、萱兰还是翠蔓的香味。
　　那是为她建的花园，她知道，只因她贪爱那些香味。
　　在她的背后，身着橙色衣衫的双髻少女手中拿着一盏香茶，瞧那样子本该是端了来给绿衣女子的，然而少女微张着嘴巴，脸上尽是沉醉的表情，轻松悠然的曲调令她的渐渐松开了手指，那盏依然有着余温的热茶也就渐渐从她手中滑了下来，当茶杯脱离她的手掌那一刹她才猛然惊醒，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去捞那茶杯，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茶杯直直地向地上砸去！就在它即将撞到地面之时，一只手稳稳地将茶杯托住，杯中的茶水略略地洒出来了些，但却没有让碎杯之声打断了悠远的箫声。
　　少女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喘得太过大声，只是闭起了眼，轻轻地将胸腹之间的那一口气吐了出来。她睁开眼，却看到了一袭黑衣的尧竣冷着脸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拿着半盏温茶，双髻少女圆圆的脸上立刻显出了恭敬战兢的神色，她一撩裙摆便要下跪，但肩膀上却传来沉沉的力将她提了起来，立刻地，那力一松，她的嘴就被魔王的手给捂住了，随即手中被塞了一样东西，仔细辨别，微带着温度，该是原本在尧竣手中的茶杯。圆脸的少女努力地眨着眼睛，她不知道为何魔族之王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尧竣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出声，直到少女恍然地在他手下点了点头，他才放开了她，并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于是圆脸的少女就这样手里捧着茶杯，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一切来得快，结束得也快，没有任何异响，然而空气中蓦然沉淀的味道却让吹箫女子异常敏感的心微微一颤，流畅的曲调一窒，随即更明快的调子立即涌了出来，快得就像本就该转换曲调了一般。箫声越转越高，到了某个至高点，嘎然而止。
　　“王上？”虽是问话，然在她的心中已然确定来的就是尧竣，“你终究还是来了。”
　　尧竣冷峻的脸色一变，这话她说得平淡，但是在魔族之王听来却犹如敲上了心头。
　　“云儿，我该拿你怎么办？”犹如叹息般地、尧峻唤着她的名，又如呢喃一般把他的矛盾和犹豫吐露在了唇边。
　　“因为我的去而复返么？”蘩郁云将玉箫搁在了一边的桌案上，转过身来看着魔族之王，她弯弯的双眸中含着点点的笑意，却是不多也不深。“的确啊……我那时那样决绝地说要离开，这回居然没有顾作姿态，不用你费多大的心就回来了，是奇怪了点……莫说是你，便是换作我，也定然会疑虑重重。”说到这里，她一正神色，“相信王上心里必定是在猜测我此番回转的目的吧？”
　　尧峻缓缓走到蘩郁云的面前，他的身高令娇小的她扬起头才能直视他，她仰起了脖子，在她纯净的湖绿色眼眸中，映出了他皱在一起的眉，而一双柔细的手抚上了他的眉头，像是要把那里的皱折抚平，然后那手一直滑开去，从眉头到眉梢、到脸颊、到颈后，她握住了他的发尾，几乎靠到了他的怀里。“不要皱起眉头来……你笑的样子，好看得多。”她扬起一朵清浅的微笑，压低的嗓音中蕴着柔情，“不要为我回来的目的感到困扰，我，只为规劝你而来。”
　　蘩郁云挑明了目的，摆明了车马，仿若胸有成竹般眯起了双眼，漾开了笑容。
　　似是见不得她灿烂的笑容，又似是被迷惑了一般，尧峻伸出双手环握住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然却不知该将她揽入怀中，还是该将她推得远远地！挣扎良久，这个在属下面前固执的、冷酷的、深沉的而又阴晴不定的魔族之王，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她拥入了怀中，深深地、紧紧地又温柔地将她放在了心口，两个身体终于如找到归属般契合在了一起。“你想要我怎样？”怎样才能留住她的心、她的人，尧峻叹息着她的固执，在她的面前，他找不到身为魔族之王的气势和高高在上，迷惘和不安来得太快，快得不及掩饰。
　　“答应我的条件，我便永不离开。”

　　陌康甩开帘子，把所有的一切都甩在了背后。
　　背后还有凤凰的呼唤声，那是想对他说抱歉的急切么？
　　如若如此，已然不必。
　　他漫无目的地游走，毫无意识地沿着荷泽江前行，天下之大，他却觉得无论走到何处都没有分别，那种叫绝望的滋味，在他的心底滋长着，啃噬着他的心。
　　她不会回来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啊——”
　　对着空旷的天空，陌康抑制不住他满腔的悲痛，向天挥舞起了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她？！你为何如此残忍？！”他这样吼着，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想把他这些年的思念、懊恼、孤寂、无奈、悲伤都吼出来，好象她能听到一般。
　　回声在河面上久久不散，余音鼓荡着波涛犹如击打着他的心房，他大口喘着气，心中只有一个名字：缌茹，缌茹，众里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为何竟是枉然？
　　“问老天有什么用，它可是什么都不管的闲角色。”
　　突然，一道娇媚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陌康迅速地收拾起情绪，猛然转头，却见一抹紫色的身影，浅紫色的长波浪卷发绕出万种风情，绛紫色的绸缎裹着纤细的身体；裸露着的左肩雪白而单薄；左手中抱着一张古琴，如羊脂玉一般的手臂和泛着乌木般光泽的琴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短而宽大的群摆下露出纤细的小腿和一双玉足，那整个身体像是纤弱女子的完美典范，但却不合时宜地穿着妖娆媚惑的衣服。“如果你一定要问，那问我好了，说不定我比这老天管用得多！”来者轻笑了出来，清秀的脸上，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是哪里来的女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眼前这个人的话让陌康皱起了眉，她是在暗示什么？
　　“这是什么表情，怀疑我么？”看到陌康皱眉，她仿佛被触怒了一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但那只是一个瞬间，立刻地，紫衣人泛开了笑容，似乎是想通了一般，“也对，那是你不知道我拥有的是什么！”她用右手拨了拨怀里古琴的琴弦，琴身立刻发出铮铮琮琮的声音，清脆悦耳。
　　即便是情形诡异，然原本沮丧懊恼的陌康却瞬时平静了下来，铮琮的琴韵仿佛是一只手，撸平了心头的芒刺，琴音业已停下，可在他的心里，似乎仍有余韵不断地鼓荡，为此略通音律的他忍不住赞了句：“好琴！”
　　“自然是好琴！”听到有人夸她的琴好，紫衣的女子像个孩子一般露出天真的笑颜，“说罢，你想要问什么？我一定回答你！”她弯着眼笑着，像个急欲献宝的孩子。
　　“什么都可以？”此时的陌康眼里闪着晶亮的光芒，他眯起眼，不让那光芒太过耀眼。
　　“当然！”得意的声音里满满的是自信和骄傲。

　　“陌康——”
　　“陌康——”
　　凤凰拉着方骋的手，循着那一道声音，沿着荷泽江向前奔跑，树木不停地往后飞移，凤凰仿若足不点地般往前飞奔着，她飞扬的发带和着长长的黑发飘扬在风中，宽大的袍袖和裙裾在她奔跑的动作间上下翻飞，裸露出她洁白的手臂和小腿。
　　陌康……陌康，你千万不能出事！
　　奔跑，奔跑，不断地奔跑，树的影子一道道掠过他们的身体。
　　“等一等，凤凰，”方骋忽然一个晃身拦在了凤凰的面前，“等一等！”
　　凤凰吃了一惊，但是急速的奔跑使她没有能立刻停下来，而是一路撞向了方骋的怀中，“啊——你——”她惊叫了起来。就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凤凰的肩，帮她顿住了身形。“你做什么？”方才长时间的奔跑使凤凰扶着腰大口地喘着气，她甩开方骋扶在她肩上的手，横了他一眼，不悦地质问，“为何拦在我面前？”
　　方骋微微一笑，指了指凤凰身后右侧的一棵树，却不说话。
　　凤凰顺着他的手，扭头瞟了一眼，“怎么？不就是棵树么？”她拧着眉瞧着面前高深莫测的方骋。
　　“没看出来？”方骋从凤凰身边走了过去，走向那棵树，此时凤凰才看清楚，那棵树甚是怪异，盘根交错的棕色树干泛着淡淡的金色，有一枝枝干从树身离地三分之二处挂了下来，斜斜地垂向地面，与其他挣扎着向上的枝干截然不同，那树上浅碧色的叶子也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在那些枝叶间有一绯色缎带，迎着风，径自飘摇着。
　　“方才远远地瞧见这棵树，我便觉得不妥，”方骋伸手取下了那绯色的缎带，捏在指间，放到了凤凰的眼前，“直到离得近了，看见了这个，我才确定。”
　　凤凰把缎带拿到了自己手中，细细地验看，“这……是我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脸唰地一下白了——那是她的发带！“方才就瞧见这个了？不是我刚经过时……”但她仍不死心，挣扎着猜测。
　　“方才就有。”方骋的话打破了她的幻想，他和她都不想出现现下的情形，“更何况这树，如此奇特，何处去找第二棵来？”他摇了摇头，拍了拍凤凰的肩，“没有用了。”
　　“真的是——”凤凰皱着眉，表情万分沮丧。
　　“缩地成寸术。”方骋无力地回答。
　　缩地成寸术，于众结界中“困”之一术为最强，身陷其中，唯不断重复行过之路，永无尽头，若无外力解救，无望逃脱。《术法总编》中《结界·困界篇》最后一章的文字此时一一显现在凤凰的脑中——无望逃脱——这四个字令她的心瞬时凉了下去。
　　“谁，谁能来救我们？”她大声地问着，带着微微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