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闰月廿贰

2、【前传】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贪狼星君跟在睚眦身后，无奈地看他从一个摊子跑到另一个摊子，完全没有疲惫的迹象。
　　“瞧你这样子，倒像是没来过人间的。”贪狼星君展开折扇，微微摇头道。
　　“反正回去还要听老头子唠唠叨叨，还不如在人间多快活快活呢！”睚眦头也不回地答道。
　　“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你们水族不比其它神仙，若是不慎沾了人间的水，可是会现出原形的——就像你那小妹，化了形到人间，一时贪玩忘了回去，被一盏冷茶水一浇就险些显出龙型，若不是观音大士及时相助，只怕是早就被天规处罚了。”贪狼星君皱着眉道。
　　睚眦收敛了些，提到小妹，心里也不太好受：“也好，如今她成了观音大士座下的龙女，倒是不用整日待在水晶宫里了……我法力强些，也不至于一沾人间的水就现出原形，方才不是还喝了几杯人间的酒吗？不是好好的？”
　　“人间有句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天黑了，夜市想必也快散了，还是——”
　　睚眦见他突然停住不说话，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就感觉到面前拂过一阵腥臭的气息，他眉头一皱，黄澄澄的眼睛大张，泛着墨蓝色的头发无风自动，竟是要现出原形的架势：“妖物！”
　　“稍安勿躁！”贪狼星君赶忙制止了他：“这里是闹市，怎可贸然现出原形？！”
　　“可那妖风——那妖物是快要堕入魔道的！若是不赶快加以制止，这华元城的百姓可如何是好！？”睚眦急得冒火，大声问道，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跟上它！”贪狼星君斩钉截铁地回答，拉着睚眦尾随在那阵妖风后面，等出了城，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架起云加快速度追赶起来。
　　距华元城的北城门不到十里处就是一座山，名为九曲，高低起伏，其中不乏悬崖陡坡，且树木茂密，那阵妖风在九曲山上空徘徊了两圈便钻入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加之天色已晚，两人竟是跟丢了那妖物。
　　“现在可怎么办！”睚眦一降落到地上就急忙问道。
　　“别急，有什么东西还能瞒得过你的鼻子？”贪狼星君小声答道。
　　睚眦果然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妖气，贪狼星君在一旁默念咒文，一道白光闪过，手中的折扇赫然变成一柄宝剑。
　　夏夜的九曲山，鸣蝉知了聒噪个不停，睚眦皱着眉，努力集中意念，看来那妖道行不浅，竟把妖气隐藏得那么好……
　　一缕微风拂过，细草轻颤，睚眦猛地睁开铜铃般的龙眼，大吼一声：“在那里！”便朝着密林深处奔去，霎时间飞沙走石，草木大动，沙沙作响，果然是有什么东西在前方拼命逃窜。贪狼星君赶忙驾云，跟着睚眦也进了林子。
　　借着夜色，那妖物化作一团黑烟，很难辨认，贪狼星君只好据草木的动静来辨别妖物的去向，暗暗地恨自己没有千里眼。
　　好在那团黑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两人又加紧了速度，与那妖物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睚眦找准了机会，猛地从口中喷出一束水柱，那烟雾躲闪不及，被击落在地，化出了原型。
　　两人赶忙落地查看，好家伙，原来是一条足有十余尺的白蛇！那蛇嘶嘶叫着，吐着猩红的蛇信子，看见两人降落在面前，立刻摆出攻击的架势，直起小水桶般粗的身子，竟比一般人还要高上几分，不过它刚被睚眦重重一击，还没撑一会儿就又软倒在了地上。
　　睚眦冷冷笑道：“我道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是这般不堪一击！”
　　贪狼星君皱着眉道：“不对，你看这蛇的尾部。”
　　睚眦一看，巨大的白色蛇尾上赫然有一处灼伤烧焦的黑色伤痕。
　　“这又是什么？”
　　贪狼星君沉吟片刻，道：“今儿我见到一个说书的，印堂隐隐发黑，周身环绕着妖气，怕是被什么妖物给缠住了，佛祖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把娘娘赐的黑曜石珠子给了他辟邪，这伤痕就是黑曜石灼伤的，看来，缠着那说书人的，便是你吧？”
　　那巨蛇嘶嘶吐着蛇信子，想要攻击却自知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平日里就算没有受伤也未必打得过，况且今天还吃了大亏……巨蛇从细小的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仿佛是极不甘心的样子，一道白光闪过，巨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白衣的少年，气哼哼地趴在地上，衣服上头发上沾满了灰土枯叶，细白的脚踝还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贪狼星君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虽说狼狈至极，可那缎子似的黑发，细长的眼眸，还有白皙的皮肤……可不是一个美人的模样？只不过眼神阴鹜，全身带着些森冷之气罢了。
　　“呵，这般的好模样，可真是个妖精。”贪狼星君打趣道。
　　那少年重重地“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恶狠狠地说：“如今我也无反击之力，要杀要剐，随便你！”
　　睚眦冷笑：“只不过是个快成了魔的小蛇，口气倒是挺硬！”
　　少年看都不看他，冷冷地反驳：“胜之不武，还耀武扬威的！”
　　“你！”睚眦气得一滞，竟说不出话来。
　　贪狼星君笑道：“不愧是蛇，牙上有毒，说出来的话也毒，”他手一抖，宝剑又变成了折扇，“不过，妖不是都应该潜心修行，力求早日得道成仙吗？你这蛇倒奇怪，我看你道行也不浅，怎么会险些沦为魔物？”
　　此时少年渐渐平静下来，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冷冷清清的：“我与其他妖物不同，当初还未化形的时候，我就被道士捉了去，供在王家——就是那说书人的家，说是要用我镇宅，可笑！一条连形都不会化的小蛇能镇什么宅？那道士着实可恶，竟给我下了咒，永世不得离开王家！哼，我在王家的这几百年就藏在祠堂里，亲眼看着王家是怎么从一个大户人家沦落到如今这个破败模样的，子孙后代竟要靠说书来维持生计了！这也不奇怪，我本是妖，将妖当做神来供奉、用来镇宅，这家不衰败才怪！”
　　睚眦讥讽道：“别把责任全往别人身上推，要不是你在王家的这几百年里自甘堕落，专修魔道，如此大的家族也不会成现在这么个样子。”
　　那少年细眉倒竖，大声怒叱道：“我本生在这九曲山，即便成不了妖，得不了道，自由自在的当一辈子普通的蛇又有什么不好？可恨那道士，将我生生困了近三百年！若是一日能自由，沦为魔物又如何？”
　　贪狼星君摇头：“你可知道这魔物都是由执念而生？为了一己私利便沦为魔物，为祸一方百姓，迟早还是要被收了的。”
　　睚眦有些不耐烦地说：“跟这妖物废什么话？反正他沦为魔物也是迟早的事，不如现在就斩草除根，免得将来伤及无辜百姓！”说着手中蓝光一闪，便多出一把三叉戟。
　　少年听了这话后一惊，不过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他冷笑道：“想我雪影这三百年，只有在未开灵智时过了几天自由日子，本想今天便是重获自由之时，没想到……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几声，声音里满是哀凉，笑罢，他直视着睚眦，眼神决绝，道：“我不愿像被圈养的畜生一样活着！来吧，要杀就快点，给我一个痛快！”
　　他这番话说得悲壮，睚眦也不禁心生敬佩，道：“好！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一小妖罢了，没想到却这般的有骨气！可叹造化弄人，若是你我能够早日相见，我定助你自由，与你结交！”说罢，睚眦大吼一声，手中的三叉戟直直刺了下去！
　　“铛”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响亮，金属摩擦出火花，三叉戟在距雪影的天灵盖只几寸处硬生生地被一柄宝剑拦了下来。
　　睚眦扭头，惊讶道：“你这是为何？”
　　雪影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痛苦，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贪狼星君脸上的表情近乎怜悯，道：“他也不过是一可怜人罢了，何必要下杀手？”
　　睚眦又生气又觉得好笑：“那他要是成了魔，这华元城的百姓怎么办？那些百姓不明不白地被杀掉，难道不可怜？”
　　贪狼星君微笑道：“我自是有办法，才将你拦下的。”
　　“你有什么办法？”
　　“将他封印，可好？”
　　睚眦瞪大眼睛，反问道：“那道士能将他困在王家近三百年，想必法力不浅，而他却能够一朝挣脱束缚，可见法力又在那道士之上，虽说你位列仙班，但居于北斗星位，管的是人界的变动，法力说不定还没有那道士强，哪能封印得住！”
　　贪狼星君道：“这些道理我自然明白，法力虽不强，但是力量强大的法器却有这么一件。”说着，便从腰际解下了一枚环装的羊脂玉佩。
　　“这是……”睚眦疑惑。
　　“这是从太上老君那里得来的宝贝，”贪狼星君笑道：“这羊脂玉佩灵力强大，能够压制魔性，若是将这蛇妖封入这玉佩里，就不必担心他会打破封印了，如此一来，既能保一方百姓安全，又免于杀生，岂不是两全其美？”
　　睚眦笑道：“如此甚好，不过你这厮，又是娘娘赏的黑曜石珠子，又是从老君那里得来的羊脂玉佩……呵，还有什么宝贝？拿出来也让我开开眼界啊！”
　　贪狼星君笑而不语，转向了还在地上的雪影，问道：“你也听到了，这个办法，你可答应？”
　　雪影凄凉一笑：“我这一生，追求的便是自由，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如今你留我一命，却又要把我关在这小小的玉佩之中，倒还不如给我痛痛快快的一剑，让我早日轮回，来生愿做九天上的雄鹰，自由自在……”
　　贪狼星君长叹一声，道：“我哪里说要关你一世了？”
　　雪影黯淡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芒：“你这话是何意？”
　　“我方才也说了，这玉佩能够压制魔性，你在这玉佩里呆上个几百年，身上的魔性迟早会被净化干净，到了那时，我便解除封印，还你自由，点化你早日得道成仙。”
　　“此话当真？”雪影急忙问道。
　　“当真。”贪狼星君笑道。
　　“你可不要出尔反尔！”
　　睚眦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我说你这小妖怪！可知道这人是谁？北斗阳明贪狼星君！知道我是谁不？东海龙王二子睚眦！怎么会食言？两个神仙骗一个小妖怪，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雪影一愣，半晌才勉强站起身来微微行了一礼：“原来是两位仙君，多有得罪。”
　　贪狼星君微笑摆手，道：“如此我就当你是同意了，那么就开始吧。”
　　雪影默默点了点头，贪狼星君便也不多话，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那枚玉佩上浮现出了金色的咒文……与此同时，雪影身上也在发光，玉佩上的金色咒文渐渐升到了空中，缠住了雪影的身体，金光越来越盛，笼罩住了他，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渐渐模糊，隐约间，贪狼星君看到了雪影在快要消失之前抬头望向了天空——银汉迢迢，星河璀璨。
　　“仙君可不要忘记约定。”清冷的声音最后响起，金光逐渐暗淡，白色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手中原本环状的羊脂玉佩现在变成了盘绕着的蛇形，“不会的。”贪狼星君喃喃回答道，他架起云，飞上了华元城的上空，道：“你本是王家的守护兽，不想竟起了逆反之心，被封在这玉佩的几百年里，你就原做回王家的守护兽，保王家风生水起，子孙满堂，万世而不衰吧！”
　　他向下一掷玉佩，那玉佩竟飘飘摇摇地飞向了一处人家，隐没不见了。
　　“这也算是一段缘分，”睚眦在一旁笑道：“不知几百年后，那蛇会是怎个模样？”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对你我来说，不过是一瞬罢了。”贪狼星君摇着折扇，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