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修行》松烟墨

6、第六章

　　然耶！
　　鱼宋丹青，是为极品媚药也。
　　盛药瓷瓶上书六字狂草，千金难买一笑。其喻意着实狂放，浅明说来，即为蛊惑神魂颠倒伦常，一旦沦入风月场所，持有者必倾千人巢空万人巷，一时间嫖客泛滥勾栏鼎沸，一亲芳泽难于上青天。
　　端看瓷瓶上那乱七八糟的字体，街巷妇孺皆可鄙视其张嘴便是哗众取宠，然而一旦药名前小楷注上鱼宋，就决不可说这张嘴是在大放厥词。
　　若是说了，那说这话的人就忒不着门道了些。
　　鱼松何许人也？神鬼半仙是也，虽说并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在江湖中却也自有一段传说。
　　一旦论及这厮，实在不得不提及风月。此人姿色过人，形容狐媚，琴棋皆精，犹擅丹青，正是欢场无人能匹的得意人。只可惜亦正亦邪雌雄莫辨，一时像鬼一时似仙，脾性难以琢磨，一身武功异术深不可测，出没甚无规则可循，致使江湖中一药难求。

　　好个赵池砚，下的本儿也忒狠了些！
　　想着梁笙的身板儿，顾十三的眼里寒光乍现。
　　“便是初来乍到的客人，也要拉来说一通城西那个病秧子吗？”
　　人未至，话先行。一着锦缎的女子领着三个丫鬟踏上前来，却是不看赵池砚，站定后脖子优柔一扭，直勾勾盯着顾十三。
　　丹凤眼杨柳眉，目光犀利面带冷笑，美人皮相，气韵却似虎亦如狼。
　　赵池砚在树下轻描淡写道，“不关正事，不过凑巧说起。”
　　顾十三瞥了一眼赵池砚，别有深意地一笑。对女子一拱手，道，“在下顾十三，见过赵三夫人。”
　　女子手一扬，两个丫鬟恭敬退了出去，言语间似是规劝，“顾公子，城西的那位虽是个命犯天煞的可怜人，却终究是个摸不得的。”敛下眼，朝着赵池砚的方向走了两步，“咱们赵家早前与他家交好，自然都是清楚底细的。这走火疯癫的人到底因了什么，该如何照应，咱赵爷自有分寸。”
　　抬起眼，仍是与顾十三说话，一双眼却是锁住了赵池砚，一字一句咬得十分清晰，“只是顾公子，你不知其中干系，这等被不干净的邪孽勒了脖子的人，见了还是绕道走方才妥当。虽说他这下场确是羞辱不堪了些，可你知他这也是天打雷劈自食苦果吗？”
　　“潮意。”赵池砚无奈开口，脸色已不见温和。
　　赵三夫人一愣，住了口，阴沉着脸低下头。
　　顾十三掸了掸袖子，朝赵池砚身边树走了几步，闲闲道，“三夫人，既是与赵爷关起门嚼的舌头，在我这外人跟前还是藏着些为好。”伸手在树上摘了朵小花，摆弄道，“省得在下听不懂，又当是夫人与在下说的体己话，一时难以自控心潮暗起了。”
　　赵三夫人的头猛地一抬，脸色极为难看。顾十三手拿粉色的花儿，气定神闲地回望她，笑得粘粘嗒嗒。
　　赵三夫人顿觉气难下咽折尽面子，狠狠剐了他一眼，猛地一摔帕子扭头就走。
　　顾十三心情甚好，拿小指头拨了拨花瓣儿，转过头便对面子挂不住的赵池砚道，“赵公子，你这活落在旁人手里我确是不放心。既然找上我顾门，我自当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池砚平了眉间的褶皱，微笑道“顾少侠着实爽利。”又浅浅蹙眉，“我已探到鱼宋丹青就藏在叙香阁中，花魁拂钗如瓷瓶所言，姿色魅人千金一宿。现下阁里因了她人满为患，入幕之宾却是少之又少，委实难以接近。”
　　顾十三眉眼一挑，负手转身，朝院外边走边道，“这是自然。不过你也莫太过挂心，我也没啥正事，定会一心一意去阁里耗着。但我可得事先与你明说了，这事得探明了底细才可出手，莫说是十天半个月，便是三五二十年都得等着，否则，准要给你搅黄了。”
　　赵池砚颇理解地点头，“无妨，顾少侠尽力便好。”
　　杨柳桃花，白云暖阳。顾十三扬起头望了望天空道了声告辞，笑容生出了几分邪气。
　　走到书房小院门洞前，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伸了伸脚丫子，皱眉道，“今个儿去阁里，得收拾整齐些，只是你瞧这脚，不穿鞋子是否不妥？”
　　赵池砚一愣，张了张口，刚想说话，顾十三却又摇了摇头转过身，悠闲向院外迈步道，“不穿鞋便不穿鞋罢，不该走的地方自是不会走的。至少不会像那穿了鞋的，道德礼义束了脚脸皮子上有模有样，背地里却撒着丫子往淫昧歪道上窜。”
　　赵池砚怔住，顾十三大着步子走得很潇洒。
　　绿树红墙，春满枝头。赵府这院子风雅的，真教人忍不住为住了个畜牲而叹息。
　　闻着花香浓郁的清风，顾十三七弯八绕拐了几道门，行至赵府大门前时，再次遇上赵池砚的妹妹。
　　他微笑颔首，衣袂飘扬，赵小姐同上次一样低着脑袋，羞涩不语。一幅郎才女貌春意浓浓的画卷泼墨立现。顾十三轻飘飘的，自叹定是命犯红鸾，桃花来了挡都挡不掉。
　　忽而一群老妇上前，其中一个劈手便扯走了赵小姐，一群人一路簇拥着朝院里边走边唠叨。一个声音道，“小姐，瞧见刚刚那个大脚板没？江湖里多半都是这种山里跑出来的野人，您以后可千万别再着了道了。”另一个声音有些不耐，“早中了邪的人，半痴半疯的，你同她说有何用？”
　　顾十三黑着脸听着，心里极为抑郁。
　　好容易出来一个不大不小情意暗投的桃花，竟是个对眼，看江湖诸多野人，全都脉脉含情。
　　赵小姐就罢了，便是梁笙，也被扣上了来历不清的疯癫帽子。
　　想到这里，顾十三更是憋屈，干脆腾了身子跳上赵府的墙，左左右右狠踩了几趟，方才跳下来不紧不慢向叙香阁走去。
　　一路上春光动人，燕回水暖，尤其是临近叙香阁的杨柳夹道，随处可见柳条依依勾搭行人。
　　近了风月场所，连风水都不寻常了，一股子横生的媚，隐约荡漾在路上。
　　顾十三感慨，果然是鱼宋丹青，好生厉害。
　　厉害得还在后头。
　　一转弯，陡然变了风景。暧昧背后，干柴烈火。花街柳巷细细长长，迎了面各大勾栏的美娇娘衣衫半露，敞荡着勾魂的眼搔首引客。
　　再放荡也有个收敛，美人们守在自个儿的老窝前也还本分。
　　顾十三微笑，甚得我心。
　　忽然，凭空伸来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就是一拖。顾十三被困在阴暗的角落无言地望着眼前人。好一个尖嘴猴腮浓妆艳抹。
　　“这一张俊脸儿着实是勾得妾身心痒难耐，怎生是好？”女人风骚地勾起顾十三的下巴，声音尖利嘶哑。
　　顾十三嫌恶道，“一张猴脸儿还敢出来混。”
　　女人挺起胸，眼神色迷迷，再张口却是低沉的男声，“小娘子这股子辣劲儿还真就对了爷胃口了，只可惜近来听说小娘子对爷甚为不满，今个儿刚巧碰上，可得说个痛快，也教爷同你说明白了，好办正事。”说完，眼睛又往顾十三胸前一瞟，毫不掩饰一脸轻浮。
　　顾十三忍无可忍，踹上一脚拂袖便走，未想那人一伸胳膊，又把他给拽了回去。
　　“怎的？小蹄子别扭上了？”
　　顾十三扯开咸猪手，不耐道，“不敢，九爷吩咐，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顾九一张脸笑得极为生动，摸了把顾十三的手，抛了个媚眼，“我就说小妹铁定厚道，给我易容成这等天仙，咱十三爷血气方刚，安能不动如山？”
　　顾十三望着天，叹道，“别耽搁我的正事。”
　　顾九眼一横，变了脸色，罩在小巷子里，颇有些阴森，“你还有脸跟我谈正事，人家赵少主是什么身份？皇上的小舅子贵妃的亲弟弟，你还跟我拗！”
　　顾十三一跳躲开顾九的手，反驳道，“这不就正往叙香阁里去吗？”
　　顾九冷哼道，“怕就怕你别有用心一闹腾，搅得整个江湖都知道咱金大爷图谋不轨了。”
　　顾十三瞥了他一眼，“咱金大爷捏不住把柄，我又不往明里吆喝。”
　　顾九身子抖了抖，气愤道，“你倒是敢犯混！”
　　顾十三道，“不吆喝也成，我干点别的，合着这事儿也就我能办。叙香阁肯定有高手护院，还非得我轻功上阵。”
　　顾九踱开步子绕着顾十三打量了一圈，老狐狸似的半眯着眼，“你仇家多，我也管不了你怎么跟赵池砚结的梁子。但在这事儿上，你决不可打草惊蛇莽撞行事。昨天接到线人报告，你前头拿药的没一个能活着回来，人家有的是真本事硬功夫，还玩丢了命。你这小偷小摸的若再不正经，不如直接投江算了。”
　　顾十三不耐道，“小偷小摸也是你教出来的，徒弟学艺不精，应该由师傅领着一起投。”
　　顾九掰正了顾十三的脑袋，道，“咱鼠辈行事，讲的就是机灵，听为师一句，这次偷药太玄，干脆出卖色相改作偷心好了。趁其放松戒备，再来个浑水摸鱼。实在不成，你那轻功跑起来也不会吃亏。”
　　顾十三眉开眼笑，“真当自己是师傅了？有担当。人家是鱼宋护法千金一笑，咱培养感情，你给个万万金就成。”
　　手一摊，直接朝顾九要钱。
　　顾九狠敲了顾十三一记，抹了把脸转身便走。
　　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严肃地把顾十三也捎上，直接带去给顾小妹收拾。一路上众花朵脂粉指指点点，或委屈或暧昧的目光纷纷袭来。顾十三受不得罪，扯着箍在脖子上的贼爪子频繁抗议，顾九一脸无奈，“就你这一脸寒酸的模样，想勾引花魁怕是不成了，但至少也得打扮打扮衬得住那笔银子，不让人起疑才是！”
　　顾十三嚷道，“你狼心狗肺你见财起意你背信弃义你出卖兄弟！”
　　顾九一脸魔头的笑容，温柔地摸了摸顾十三的头道，“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还是师弟了解我。”
　　旁的一粉头心生不平，拿起帕子痛心地抹着泪道，“看这一对狗男女，竟当街打情骂俏。真真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顾十三一听，打骂更甚，直至顾小妹居所，方才停歇。
　　待顾小妹收拾完毕，顾十三已是焕然一新了。
　　顾九抹着涎水眯着眼，连声道，不错不错。顾十三瞅着铜镜隐忍不发，窗外天色昏沉，已近夜晚。
　　顾小妹嗑着瓜子道，“师兄，你倒是有艳福了。人赵大财主供着，你去吃花酒听小曲。”
　　顾九抹了把嘴，哧溜吸了把涎水，摸了把顾十三的脸道，“好个小脸儿，小姐儿们见了，必定一哄而散。”
　　顾十三闭了闭眼，忍耐道，“闭嘴。”
　　顾小妹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老娘手艺就这样，好歹也是个富贵脸，你嫌了是不是？叙香阁的姐儿们个个能折腾，销魂死你一个，弄死咱们一堆人！”
　　顾十三顶着面目全非的脸皮子斜眼看着她道，“怎么？小妹吃醋了？”
　　顾小妹哼了一声，坐下来跷起了腿，“前段时间就出了一桩荒唐事，人仰马翻够了本儿。梁赋驱他孙子就栽在这上头，现在还半死不活地吊着。”
　　顾十三一怔，急忙道，“梁赋驱的孙子？”
　　“竹戟剑曲彦行你知道吗？”
　　顾十三点了点头，“峻彦行云，风流快哉。”
　　顾小妹冷笑道，“梁赋驱的孙子是个断袖，与家里头决裂了也要同姓曲的拴在一块儿。全城的都在等着看笑话，果不其然，曲彦行风流过度，在叙香阁连着春宵数晚精尽而亡。”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张写得特别扭，劳烦众位凑活着看了。又见三位老面孔，感动……
doorman:准确说来，小梁暂且不会吃醋，只是想起了从前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