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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拾遗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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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忻一动不动趴在地垫上,身体几乎僵直,许久才听驾驶座的方向传来声音:“我们已经出城,这下彻底安全了,你起来吧。”
安忻苦笑:他哪里还起得来。
年轻人在路边停下车,将安忻从地上扶起。安忻浑身酸疼,四肢仿佛灌上铅,原本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
跑车驶上高速公路,周遭的景色愈来愈单一,光秃秃的树干突兀地矗立在道路两旁。安忻眉宇间惊惶未定,“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年轻人一笑,轻轻松松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忻呛得咳出声,“那我们是在做什么?”
年轻人哈哈大笑,道:“有人委托我救你出来,让我把你送到附近一座休息站,另一人会在那里接应,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另一个人接应”,安忻眉头微皱,“为什么不是你直接送我过去?”
年轻人耸耸肩,回答:“说到底我是段风手下的人,不被信任也是正常。”
安忻道:“前来接应的人就值得信任?万一是段风布下的圈套,我们岂不再入虎口。”
年轻人闻言一笑,“尽管我不认识那人,不过委托人告诉我,你一见到他,就不会有任何怀疑。”
跑车在公路上轻巧地转了个弯,减缓速度,驶入一处休息站停下。年轻人走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轮椅,把安忻抱起放上去。
安忻禁不住略微心慌:“我要如何认出那人?你怎么确定他不会对我不利?”
年轻人朝着一个方向努努嘴,“你看咯,就是那个人。”
安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远地,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一边挥手一边疾步走来。
安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人飞奔到近前,眼睛里含着满满的热切,不带丝毫质疑,斩钉截铁般地:“我带你回去!”
安忻一瞬间几乎涌出泪,怎么也无法想到竟然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声音,从嗓中倾吐出那个名字:“秦远!”
他真的以为,那副温暖的容颜,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秦远将安忻紧紧揉进怀里,十指深陷,许久没有说出任何话语。安忻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想去亲吻秦远,又觉得自己肮脏。
秦远不舍地松开怀抱,道:“我们必须走了,这里不宜久留。”
安忻望向立在一旁的年轻人,神情认真:“谢谢。”
年轻人略点下头,道:“路上小心,我要回别墅了。”
“你这样回去不要紧吗”,安忻面上流露出担心,“万一段风发现,会不会……”
年轻人笑了下,道:“我要连这点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就不用在□□上混了。”
秦远将安忻抱上另一辆车,安忻无法直起身坐立,只能侧躺在后座上。秦远并未开口询问,细心替他掖好毯子。
车子重新驶上高速公路,在冬季寒冷的气温和单调的景色里,向前方疾驰。
安忻慢慢地阖上眼帘。
在短短数日经历绑架、□□、逃离一连串的惊惧和紧张后,心理突然得到松懈,疲惫感骤然涌上四肢百骸。
他实在太累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空气中漂浮着药膏薄凉的苦味。
安忻眨眨眼睛,眼里又干又涩,想抬手擦拭眼角,一动胳膊,疼得几乎叫出声。
此时,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身影急冲进来,一下子奔到床前。
“你终于醒了!”
安忻望向来者,扯开嘴角微笑,“安舒……”嗓音沙哑得紧。
安舒目不转睛地凝视他,高兴,难过,担忧,后怕,种种表情写满脸上。
安忻勉强张开口,“我没事。”
安舒拼命点头,“是的,你没事,我再也不会让你有事了。这里是司徒展的家,已经被安保公司雇来的人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保全和监视系统才更新过,你放心。”
安忻笑了下,“看把你紧张的,我都已经回来了。”
安舒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段风一得知你不见了,立即下令追查你的下落。多亏陆冉请专攻金融的律师帮忙,调查段风的资金问题,收集他洗钱的证据,段风疲于应对,才无暇分身顾及你。”
安忻不知其中还有如此隐情,暗自吃惊。想到一切因自己而起,连累众人陪自己受罪,不由垂下眼帘,索然不语。
安舒道:“秦远正在外面沙发上,他开了几个小时车把你送来,我让他去房间休息,他不肯。”
安忻侧着头,睫毛轻颤,“我亏欠他太多,他那么好,而我却不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安舒将手指抵在他唇上,低声道:“别这么说自己。”顿了顿,“我喊他进来。”
秦远靠在沙发上,眼底有一圈暗沉。
安舒上前:“他醒了,你去陪陪吧。”目光一直追随,直到秦远的身影完全没入房间。
司徒展走过来,伸手去抚安舒的额头,“你还在担心,是不是?”
安舒的脸上没有笑容,许久闷闷地:“医生怎么说?”
司徒展静默半晌,才道:“医生说他肌肉拉伤,软组织挫伤,要养上一阵子。至于是否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还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认。”
安舒叹息一声,手背遮住眼睛,“让我怎么不担心。”
司徒展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不论如何,安忻算是安全了。反倒是你,为了支付他和经济公司的解约金,把这些年做模特的积蓄全部投进去了。”
安舒慢慢地睁开眼,眸光脆弱却坚定,“我不后悔。”
司徒展握住他的手,“你本打算再做几年模特,攒够了钱就彻底退出,进入大学完成学业。现在隐退的计划不得不向后推延,将来有什么打算?”
安舒笑了下,“一步一步走,总归能走到头的。”
司徒展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灵魂里去,许久,“我会陪你走下去。”
安舒微微一笑,眸光无比澄澈:“我知道。”
秦远走入房间,来到床前。
安忻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双目失神。直到秦远立在床沿,瞳孔才重新恢复焦距。
秦远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上,“感觉好些没有。”
安忻侧头看着他,轻声道:“好多了。”笑容勉强。
秦远一声轻叹,“那日为何不向我求救。”
安忻怔了怔,没有反应,“什么?”
秦远的手指沿着安忻掌心的纹路摩挲,叹息般地:“你被段风劫持那晚,曾用手机打电话给我。明明身处险境,却对劫持一事只字不提,只说些不相干的事。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不向我求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不值得倚靠?”
安忻撇过面庞,不忍心去看秦远的眼睛。
他已经惹下太多麻烦,连累了太多人,那么不堪。不论如何用颜料遮盖过去,依然看得见最初几道难看的刻痕和笔触。就好像现在,他的身上,还残留着被段风□□留下的气味,洗不掉,擦拭不掉。他已经腐烂透了,从内心到身体。
他向安舒求救,安舒会为了他,毫无原则地答应段风的任何条件。
他向秦远求救,秦远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可他舍不得再有任何一个人为他承担责任了。
安忻慢慢呼出一口气,终究没有将心事吐出。
秦远神情疲惫,喃喃地,“我对你说过,有事情不要一个人硬撑,你总是不听。”
安忻撇过脸去,“你说得是,我做不到。”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走吧。”
秦远猛地抬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安忻不去看他,避免被目光灼伤,“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我想一个人过日子,不想和你再有牵扯了。”
秦远半晌没有说出话,眼里满是震惊和悲伤。
安忻嗓音干涩,“我变不成你想要的样子,我累了,你走吧。”将眼睛闭上,连同哀伤一起闭合。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沉默得仿佛凝固。
床边的人立起身,门被打开,又从另一面关上。短短的几秒钟,却像经历了几十年那般漫长。
安忻睁开眼睛,四下打量一下房间。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的胸口一阵翻搅,身体在棉被下剧烈地颤抖,仿佛一场小型的地震。
痛苦的潮水在他的周围越涨越高,他回忆起那个被人追杀的夜晚,他孤身一人倒在雪地里,血液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感觉就像现在这般,从骨头缝里发着冷。
他一瞬间有下床去追秦远,拥抱他的冲动,然而终究没有动。
泪水在他的脸上留下惨白的泪痕,仿佛冰冷的雨水从玻璃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