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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拾遗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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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安舒熬了药粥,送去安忻的房间。
安忻空着眼,靠在床头。
安舒四下环视一圈,不由道:“秦远呢?”
安忻没有开口,许久才转过面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了。”
“走了?”安舒惊疑,“怎么会走了呢?”
安忻嘴唇蠕动半晌,“……我让他走的。”
安舒叹口气,道:“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安忻苦笑一声,“谁都想找模特做情人,长得好看,带出去有面子。可又唾弃模特这行,觉得脏乱,有钱就可以随便玩弄,没人会真的和模特在一起。”
安舒脸色一黯,“你说的是什么话,模特就可以任人作践,就不配拥有感情?那苏连悠和陆冉算什么?”
安忻倚着枕头,“我们在模特圈这么多年,不也就遇见一个苏连悠么。”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把别人的真心也一同丢掉?”
安忻脸色颓然,“你我早年不也被经济公司送给各路要人打通关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别人的真心。”
安舒叹息一声,道:“那时我们太弱小,无力自保,才不得不任人利用。你何苦拿那些陈年旧事惩罚自己。”
安忻垂了垂眼睛,“因为它是个泥淖,一旦陷入,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又喃喃自语,“你有能力,有机会,大红大紫,不愁名利,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我也要在模特圈生存,不想被人随意欺侮,需要强大的权势和资源傍身。从前是公司把我奉上去,后来是我自己主动送上门,我已经腐烂了,无药可救。”
安舒面上隐隐泛出怒容,“你非要这样想,任谁劝都不听,才是真的无药可救。”
安忻撇过脸去,不言不语,眼里一片灰蒙。那是一种恐惧,怕自己配不上挚爱的人。
安舒心中一阵不忍。
安忻在他眼中,永远是孤儿院里那个瘦瘦小小,因为抢不到食物而躲在角落啜泣的孩子。他发过誓,要永远照顾安忻,保护安忻。
安忻是他在这个孤单薄凉的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他一辈子无法舍弃的责任。
安舒在床沿坐下,捧起弟弟的面颊,“世上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没有谁的人生能够毫无忧虑。你只羡慕他人的人生完美,却看不见背后承受的艰辛。遭受挫折和打击就自暴自弃,破罐破摔。要站起来,咬着牙流着泪也要向前走,不论周遭的人如何嘲笑,不论你心里如何委屈,不论行走的姿态如何蹒跚。走下去,才能抓住你想要的东西,才能遇见视你为珍宝的人,才能更接近幸福。”
安忻仍旧闷着头,“你和司徒展呢,也闹过矛盾?”
“当然有过”,安舒道,“闹得最严重那次,我半夜拖着行李从他家离开,满心绝望,以为我们之间就此结束了。”
安忻略微吃惊:“还发生过这种事?司徒展那么喜欢你。”
安舒点点头,“我平日工作忙,阿展就劝我放弃模特工作,去他那里做个闲职。我不同意,与他吵了几句。当时想,我这么辛苦,他却不体谅,还看不上我的工作,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地产公司,想购置一套临海的别墅。我当场看中一套,在半山上,可以俯视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再往前就是沙滩和大海,心里喜欢得不行。一问价格,却贵得惊人,我这些年的存款加起来也仅是勉强够数。
“地产公司的经理说,这一区的房产相当热门,空余的别墅已经不多,想要的话最好尽快下手。我犹豫不决,阿展说他来付钱,不需要我出一分。我当然不同意,我有工作,有收入,为何要别人花钱替我置业。我爱他,当然要爱得有尊严。
“阿展不能理解我的想法,说喜欢的东西当然要立即买下,钱放在银行里有什么意思。我说是啊,你这样家境优渥的大少爷怎么会理解普通人赚钱的艰辛。这笔钱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却是我几年来辛苦积攒下的。你尝过零下一两度拍摄夏装的滋味吗,你知道我每天T台训练走的路程加起来有几公里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出生就什么都有,可我不是,我在孤儿院长大,连口吃的都要去抢,去竞争。我没有家族的支撑,账户里也没有用不完的金钱,我吃的是青春饭,却要供养自己和弟弟后半辈子的人生,我没有把多年积蓄全部用于买房的底气。”
“后来呢?”
“后来房子当然没买,我们开了很久的车回家,一路上谁也不理谁。晚上又因为一点琐事起了争执,我积了一天的怒火和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和他大吵。他说他不能理解我可笑的自尊心,我觉得无法再待下去,就收拾行李离开了。”
安忻轻轻地“啊”了一声。
安舒笑了下,“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因为那次把话说开,原本闷在心里的事情才得以让对方知晓。”
安忻问:“你们怎么和好的?”
安舒微微笑了下:“和好这事,无非是其中一个先低头罢了。那时我参加一场走秀,前面打来的灯光太亮,以致我没看见T台边缘,脚踩空摔下去。脑袋还很倒霉地撞到支架,当场昏迷,被救护车送进医院。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展,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脸上满是胡渣。我伸手去碰他,想跟他道歉,没想到他立即醒过来,跟我说对不起。”
安忻说:“他倒识相。”
安舒闻言大笑,“是啊,他抢先道歉,我也不好把他怎么样了。现在想想,实在大大的狡猾。”
安忻也笑,又问:“那套别墅呢,究竟买了没?”
安舒轻摇了下头,“后来我打电话到地产公司,经理说那套别墅已经出售了。不仅是那套,整个区域的别墅都基本售罄。想想也是,那么好的地段,那么好的风景。”言语间颇为惋惜。
安忻眼睫垂了垂。
安舒换上轻松的表情,“你呢,和秦远的事怎么说,难道要抗拒他一辈子?”
安忻撇撇嘴,“我哪舍得。”
安舒摸摸下巴,“我也觉得他不错。”
安忻忍不住地,“你统共没见过他几次,怎知道他不错。”
安舒道:“那日我和陆冉去经纪公司谈判前,已经布置好营救你的计划。先委托段风的手下把你运出宅子,再让秦远在半途接应。当时情况紧张,根本来不及周密布置,每一步都是险棋,不能有一招出错。我打电话给秦远时已是凌晨两点,让他第二天上午务必赶到那个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秦远立即答应,半夜开车跨过几个城市,早上七点就抵达,一直等在那里,生怕你中途再出变故。”
安忻默默听着,半晌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