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今生》离合

2、偶遇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大概是刚刚下过雨，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是雨后特有的湿润，路边的青草上也都沾着晶莹的水滴，草丛里开着几朵黄色的小花。路的左边是一条小河，河里的鱼苗尽力地吐着泡泡，在河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马蹄踏过石板路，发出踢踢嗒嗒的声音。
　　不远处有一座院落，红泥的矮墙，青竹的栏栅。院中开着几株白色的玉兰花，白玉的花瓣上挂着泪似的水珠，愈显娇嫩。院中的木楼上远远看去坐着个女人，因为窗口的竹帘被卷了起来。
　　玉兰花的香味渐渐飘近，许是下过雨的缘故，花的香味比别的时候清淡些。逐渐可以看清那女子穿着的浅蓝衣衫，发丝被整齐得盘在脑后，一支玳瑁的簪子穿过了她乌黑的发髻，她手里的银针起起落落，五色的丝线被驭得服服帖帖，她抬起头的时候，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落寞。
　　可是却看不见她的容貌。
　　乔陌拼命地想看清楚，拼命地睁大眼睛，结果却发现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他那只夜光闹钟，忠实地显示着：２点５１分。
　　原来是个梦。
　　可是他确确实实闻到了玉兰花的香味也感受到了雨后空气中特有的湿润，梦里的一切就象白天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样，一样的水乡道路，一样的红墙院落，一样的小楼春雨，一样真实得可怕！
　　乔陌拧了拧自己的鼻梁，想清醒一下，可惜脑子里尽是梦中的镜头，熟悉得让他怀疑他是否已经梦见它千百次了！所以才能在看到那首诗的时候，立刻在脑海中描绘出那样的画面。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乔陌烦躁地从床头柜翻出一包香烟，叼到嘴里，点燃了它。“咳！咳！”太久没有吸烟了，第一口吸进去的时候，他不习惯地被呛了一下，泪水差点被熏了出来。
　　该死的烟！
　　乔陌诅咒着，继续他的吞云吐雾。

　　星期一一向是一个星期中感觉最糟糕的一天，尤其是对已经工作了三年的老鸟来说——上一个周末的狂欢刚刚结束，离下一个周末还有五天之远。而这个星期一，乔陌的感觉更是糟糕透顶，姑且不说因为周末而积压的case，怎么看都看不完的mail，和上司没完没了的催促，就光昨天晚上的梦就够他心烦的了。凌晨醒来后，他再没有睡塌实过，失眠直接导致了他今天的心绪烦躁、肝火旺盛，以及两个国家级保护动物才有的标志——熊猫眼。
　　早上出门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差点把他吓到。
　　实在不该把那包陈年旧烟给翻出来，他现在才意识到烟是拿来提神的，而不是拿来催眠的。
　　乔陌扶着隐隐做痛的额头，阖起了上下打架的沉重眼皮，打算趁午休的时间休息一下。“嘀铃……”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让还有些神游的他吓了一跳，他无奈地接起了吵闹不休的电话，电话那一头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令他有些恍惚。
　　“乔陌？晚上我不和你一起下班了，我还有事。”
　　“哦。”谁？是谁本来要和他一起下班的？乔陌有那么点闪神。
　　“那就这样，我晚上回家了再给你电话。”
　　“哦……好，再见。”晚上？电话？穆筝？！
　　挂掉电话以后，乔陌似乎才反应过来，电话里是穆筝的声音，而她刚刚推掉了他和她的约会——这个约会是前一天晚上，他送她回家的时候才定下的。
　　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错愕，另一通电话把他拖入了工作的深渊，这一个小插曲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保留一点存储位置，却没有进行及时的信息处理——他没有时间去考虑是什么原因导致穆筝推掉了和他的约会，也没有时间去理会她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以致于下班的时候，当乔陌才意会到他将独自度过这个黄昏和夜晚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让他漫无目的地转悠到了淮海路。
　　淮海路一向是精致的，自诩为白领的现代女性少不得得上这里来添置些衣物，所以太平洋商城里永远挤满了人。一楼的化装品。二楼、三楼、四楼的女性服饰区，永远是爱美女性们及其可怜男伴们必到之处。哪怕今天是周末刚过的星期一，那些不知疲惫的身躯，那些写满渴望的面容，尽都随着新一季的流行潮流而疯狂。乔陌当然也不能逃脱那样的命运，虽然他永远搞不清当年的流行和去年的流行有什么差别，为什么去年能穿的衣服到了今年就过时了；搞不清为什么女性用品会有那么多花头，为什么女人们总舍得大把大把地把钱砸出去；也搞不清为什么女人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喜欢去shopping！不过搞不搞得清都无所谓，他苦笑了一下，只要知道掏钱就好……和穆筝出来逛街，一般他只要准备好丰厚的钱包和随时微笑的表情就足够了。
　　乔陌漫无目的地沿着淮海路往前走，经过香港广场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他被迎面而来的人潮惊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某人面对面地撞上了。还好，力量不是很大，乔陌摸着下巴庆幸着。好象对方比他严重得多，左手按着前额，右手抚着的胸口不停起伏——好象，还是位女性。
　　“小姐，你没事吧？”乔陌决定发挥他的同情心和怜香惜玉的精神，关怀一下对方。
　　“没事……”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地。
　　“那就好！”天下太平喽！
　　“才怪！！”对面的女子突然放下左手，露出了含怒的面容：皱在一起的浓眉，瞪大的双眼，咬牙切齿的嘴角，以及——被撞得发红的额角。好象有那么点点搞笑。等等，这副满面怒容的搞笑面孔很眼熟嘛……是她？！
　　秦惜真是觉得又气又不甘心，难得来一趟淮海路，身为路痴的她还没找着北呢，就被个冒失鬼一头撞上，撞得她头昏眼花，对方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真是让她气到及至，结果，结果，等她放下手抬起头，正想斥责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的时候，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虽然他当时的表情有点扭曲，象是在忍着笑意，她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
　　“乔陌！”
　　“秦惜！”
　　两个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就是尴尬的沉默。
　　“真巧啊！”努力地打破僵局的后果就是异口同声。
　　“是啊！”再次异口同声。
　　“你要去哪里？”第三次异口同声以后，乔陌和秦惜都顾不得形象地当街大笑了起来，引得路人频频回眸。但是对他们来说，那都不重要！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默契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他们放肆地大笑着，仿佛一下子成了最知心的人，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我只是无聊出来逛逛，没想到会遇到你。”笑过以后，说起话来都自然了许多，秦惜扶着腰，微笑着。
　　“这么巧，我也是。”乔陌笑得眼眸晶亮，“不如一起吧，我请你吃晚饭，当作赔罪。”他眨了眼，摸了摸下巴，又说，“不要说你已经吃过晚饭了，那样我会很失落了。”说着乔陌做出“西子捧心”动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不过人家西子是绝代美女，这样的姿势自然是楚楚动人，我见尤怜，他一个大男人，这副德行，那就只能称之为滑稽了。
　　“哈哈，冲着你的样子，就算我已经吃过了，也是要舍命陪君子的！”秦惜完全被他逗乐了，“说吧，你想请我去哪里吃？”
　　“女士说了算。”乔陌故作慷慨状，“我可是难得那么有绅士风度的哦。”说完，他向秦惜眨了眨眼。
　　“哦？我说了算吗？不怕我把你吃穷么？”秦惜刁钻地笑着，“恩……其实我一直蛮想去吴江路吃小吃的，就是不太认识路……”说到后来，她的脸上不可抑制地泛起了潮红。
　　“吴江路？不认识？”乔陌好笑地盯着秦惜脸上可疑的红晕，忽然想起穆筝曾经说除了她自己她们几个都是上海人——穆筝，想到她，他的还是痛了一下，不过，还好也只是一下——乔陌恍然地微笑，“你是上海人吧，居然连吴江路都不认识，难怪你要汗颜了。”
　　“讨厌！”秦惜娇嗔地白了乔陌一眼，但是立刻觉得不妥，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呀！心下立刻涌起程若对他和穆筝的猜测：“什么同事呀，我看那个乔陌八成是在追求穆筝，这次鲍萧可要糟糕啦！”秦惜当时只是在想，他和她，的确挺般配。
　　秦惜脸上的晕红迅速退去，苍白蔓延到她的嘴唇。
　　“走吧，我们去坐地铁。”乔陌转头要走，突然想起以前穆筝对他的要求，又回过头来问，“还是你要打的？”当他看到秦惜苍白的面容时，心中一沉——原来，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他自嘲地想着。
　　秦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摆出微笑：“远吗？不远的话，我想走过去。”不要去想它，不要去管它，我们只是偶遇然后一起吃饭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
　　“走过去？”乔陌诧异地抬起头。
　　“恩！”
　　他看见她黑色的眼珠边上有一圈隐隐的蓝色——隐型眼镜？他忽然有些释然也觉得有些好笑。
　　或许，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还是不要擅自去揣测别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