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忘今生》离合

1、初遇

　　纤手罗裙素，轻愁黛眉蹙，
　　青丝挽髻坠，秋波盈双目。
　　丹唇含齿贝，离合颜楚楚，
　　膝下双幼儿，稚稚始学步。
　　银针锦丝缠，指间龙凤舞，
　　翘首殷殷盼，长日寂寂度。
　　偶闻车马声，经此门前路，

　　这是首残诗，也没有注明作者是谁，龙飞凤舞的墨迹徜徉在发黄的半截绢布上，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乔陌看到它的时候，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子，眼前仿佛有一幅画卷被慢慢地展开，不知是谁用蘸饱了淡墨的笔，细细地晕出烟雨三月的江南水乡，氤氲着水气的河边院落中，美貌的少妇捻着绣针，一针一线地绣着绘好的龙凤呈祥图，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远方，他还看见，坠着流苏的簪子绾起了她丰泽的青丝，流苏直坠到她莹白的耳际，随着她的抬头低头，来回地擦着她耳朵边上那一颗小小的黑痣。一切细节都宛若眼前，精确得另他有瞬间窒息的眩晕。
　　他在哪里见过？！乔陌甩了甩脑袋，想甩掉这慎人的熟悉感。
　　“乔陌，你怎么啦？”穆筝在他背后推了他一把，把他从江南水乡推了回来，乔陌回过头，看着笑靥如花的穆筝，忽然有些恍惚——不是，眉眼都不对……
　　“乔陌！”穆筝撅起她的嘴。
　　“穆筝？”乔陌试探地唤了她一声，迷茫地回忆着身处何地，“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穆筝提高了音调，吃惊地盯着乔陌，“你怎么啦？！不是你让我陪你看这场书画展的吗？你一来就对着这幅破字发呆，怎么现在反倒问我这是哪儿？”真是莫名其妙！穆筝心里嘟囔着，觉着不可思议。今天早上七点刚过，乔陌就兴冲冲地打了电话给她，说他才知道有一批字画真迹要在博物馆展出，要约她一起去看，可怜那时她还迷迷糊糊没有睡醒，三言两语就被他骗进了，“早上八点博物馆就开门了，我们得早点到，不然晚了人就太多了，排队太浪费时间。”就这样，在星期天的早上，她，穆筝，放弃了大好的休息时间，七点一刻就起床，二十分钟后就出门，几乎连化妆的时间都省下了——她知道，乔陌只有对字画有热情，其他的时候都是一贯懒散的，她也愿意迁就他，可是，可是——现在是九点四十三分，博物馆里除了她和乔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而现在这个该死的乔陌却象是大梦初醒一般地问她：这是哪儿！
　　真是太过分了！！
　　穆筝有一些生气了，咬着牙把气咽了下去，她还不想和乔陌在这里吵架，毕竟这里是大庭广众——虽然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她忍着打哈欠的欲望，踱到一边去看吴梅村的梅花，画她还比较能看得懂些。
　　乔陌？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去好了！
　　走开的时候，穆筝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乔陌却没有如她所愿地反省着，他没有办法从刚才那幅水墨画卷中挣脱出来，一切都太真实了，宛如一个春日的午后，他骑着高头大马，偶然路过那一座院落，院中小楼上的女子安静地做着女红，她素色的衣襟上缀着瓣瓣白梅，偶一回头却被他瞧见了，画面就在这儿定了格。
　　然后呢？他问自己。
　　对呀，然后呢？半卷残诗里没有写出然后怎样，乔陌有些急噪，抚着下巴，皱起了他那两道浓密的眉毛。
　　他其实是个好看的男人，带着眼镜更显斯文，二十五岁的年纪却看来刚刚二十出头一般年轻，可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既迷惘又沧桑，透着怪异。
　　这个表情一直维持到他和穆筝一起走出博物馆，他们两人各有所思，他被那幅字搞得心里空落落的，丝毫没有注意到穆筝还在生着他的气。
　　这让穆筝愈发地气愤起来。
　　幸好，这时穆筝的手机响了，她从包中翻出她黄色的西门子３５１８，《泰山和简》的电子音乐铃声嘈杂而不安，这还是相恋六年的鲍萧给她编辑的铃声，她颇有感触地皱了皱细长的眉毛。
　　“喂，你好。”公式化的问候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转为热切，“呀，老大，你多久没找我啦？最近怎么样？什么？现在？有空有空！”穆筝瞄了眼身边游魂似的乔陌，继续说，“多带个人行不行？啊？什么？别开玩笑了……就一同事，恩，好，见面再说……行，半小时以后见！”
　　穆筝挂掉电话，踹了一脚身边的乔陌当作泄愤，好友的一通电话让她的心情好多了，她决定不和乔陌这个没心没肝没肺的家伙一般见识：“醒了没？我大学同学约我一起吃饭，你也一起去吧，介绍她们给你认识。”
　　“啊？噢……好。”乔陌被踹回了神，一切都由她穆筝牵着鼻子走。
　　半个小时，确切的说是二十六分钟以后，乔陌和穆筝坐在新世界的一茶一坐里面，穆筝的同学还没到，她显得有些兴奋。
　　“诶，好久没见她们了，毕业以后都是各忙各的，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她们都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我们住一个宿舍，晚上经常整夜整夜地聊天，一起嘲笑男生，考试时一起作弊，嗐，什么事没做过呀……”
　　“可别把我们的糗事都告诉别人了哦！”一道声音打断了穆筝的感怀，三个女孩子笑着慢慢地走近。
　　“老大！你们可终于来了！！”穆筝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尚未搞清楚状况的乔陌也只好站了起来，穆筝拉着那几个女孩，一个一个给乔陌介绍，“喏，我来介绍，我们宿舍老大，程若，这是白云，这位是秦惜。”
　　介绍到秦惜的时候，乔陌好象被阳光晃了一下眼，刺得他眼睛直想流泪，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穆筝还在继续介绍着：“……这位是我的同事，乔陌。”他听到了，只是心不在焉地和她们打了招呼——穆筝在别人面前总是把他介绍成同事，他早就习惯了，毕竟他们现在只是暧昧阶段，没有正式开始他们的交往。
　　乔陌的眼光停留在了秦惜的身上。她穿着蓝白相间的Ｔ恤，下边是白色的棉布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米白色的布鞋，乌黑的头发束成一束马尾垂在脑后，没有刻意护理过的发丝看起来有些枯涩。穆筝的同学吗？看上去还象个学生。
　　严格的说来，秦惜不漂亮，眉毛太浓，眼睛太大，鼻子也太大，蜜色的肌肤更谈不上柔嫩，尤其和在他身边漂亮秀气的穆筝一比，就立刻给比了下去。
　　四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乔陌完全没有插话的欲望，他只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拇指的指甲轻轻刮着左手手背，在哪里见过吗？他侧着头去看秦惜，正好看见她的眼光一闪而过。乔陌心中一动。
　　“一会我们干什么去？”有人提出疑问。
　　“唱歌去怎样？”有人提议。
　　“好呀。”“好呀。”一片赞同声。
　　“那要不要再叫些人？人多比较好玩。”这回是穆筝的声音，他听出来了。
　　于是各人拿出手机开始联络朋友，只有乔陌和秦惜没有动作。他们对望了一眼，笑了笑，又立刻移开，快得象是怕被灼伤。
　　“好了，搞定！‘钱柜’卢湾店，大包厢，我已经定好了。”那个叫白云的娇小女孩晃着她的西门子３５０８笑着说。
　　被称为老大的程若亲昵地拍拍白云的脑袋，“妙妙真乖！”她们都开心地笑了，而秦惜笑的时候，恍若阳光都掉进了她的眼里，绚烂得令她的容颜都亮丽了起来，后来乔陌才知道，她们都唤她太阳。

　　“钱柜”向来是上海生意最好的ＫＴＶ歌房，音效好，曲目多，新歌全，让他们这些所谓的白领趋之若骛，生意怎么会不好！
　　乔陌一向不来这种地方的，除了和穆筝在一起时。好象她们女孩子天生对卡拉ＯＫ就有一种执着，从不轻易放弃虐待别人的耳朵。
　　听来听去，不过是些甜得发腻的歌，而那些被邀来的男士们似乎乐在其中。女士们粘着点唱屏幕，男士们正襟危坐、屏息倾听，倒是很和谐的画面。
　　乔陌用眼光搜寻过人群，看到穆筝和身边的男士聊得很欢，他淡淡地耸了耸肩，有一丝苦涩，奇怪的是，仅仅是一丝而已。
　　“那时树林里花儿分飞，那时树林里花儿分飞——”此时清灵声音在悠扬的乐曲中唱了起来，“山风溪水／狗狗炊烟／热汤木桌缺了谁／鸟叫虫鸣／莺声燕语／何苦惹是是非非／山风溪水／狗狗炊烟／热汤木桌别喝醉／就算醉／有了我／更陶醉……”
　　张清芳的《花雨夜》！已然是许久没有听到的曲了，是谁唱得这样动情？乔陌搜罗过人群，只有一人手持话筒——秦惜。
　　她双眼看着屏幕，继续唱着：“……你说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花儿身上插／挥挥衣袖吧／我不想要历尽沧桑／陶醉梦里／紧抓不放／陪我好吗——”
　　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亦或者是乔陌觉着身边的噪音都被她高亢的歌声压了下去，只有歌声，只余歌声。
　　“昨夜梦里／有个地方／红叶森林的牧场／隐约听见／有人吹着一首歌叫雨夜花／雨夜花／花雨夜／夜里花儿缤纷坠／多么凉／多么香／多么美。”
　　就这样轻轻地结束了。
　　“秦秦，你刚才是放了原音的吧？”穆筝笑着问。
　　“没有啊。”秦惜只是淡淡地回答。
　　“我还以为是原音，这么象。”穆筝随意地抛下话语，转过头又和男士们聊天去了。
　　所以她没看到秦惜的眼角扫过坐在一隅的乔陌，更不会看到乔陌也用眼神掠过秦惜的脸庞，一时眼神交会。不过，那只是刹那的事，甚至来不及有什么言传意会的交流，就错了开去。
　　甚至，不到一秒钟。
　　而后，则是穆筝和程若长袖善舞地在人群中穿梭，白云用她美丽的歌喉一曲又一曲地咏叹着情绪，只有秦惜定定地坐着。她原本也应该是长袖善舞类型的吧，可是不知为何，可能是由于某一道视线，令她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安地浅笑着。
　　就象一个面对老师的学生。
　　聚会结束的时候，照例是互相交换名片。
　　男男女女们纷纷从名片夹中取出自己的片子，客套地寒暄着，仿佛，才是初初见面，仿佛那三个多小时的欢闹是旁人的事儿。
　　乔陌拿出他的名片，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作为工程师，他的名片上一向不留这号码——以及他住处的电话号码，径直走到秦惜面前，这是他几个小时以来，头一次那么近地观察她，可以看清楚她垂着的眼帘下浓密的睫毛，她鼻梁上几点小小的雀斑和她略略弯起的粉色的唇——或许，秦惜比他原本认定的要漂亮一些——他递出名片的时候迷朦地想着。
　　秦惜却没有带名片，她也不习惯这样纷杂的场面，接过乔陌的名片的同时，她有些尴尬的笑着，低声嘟囔着“何必呢……”，对那些热衷于交换名片的男男女女深不以为然。
　　散去的时候，男男女女们鱼贯而出，颇有归心似箭的架势。唯有那四个女孩子和所有话别之后，依然笑语盈盈，穆筝自是不消说，笑颜如花，言笑晏晏，那秦惜居然也是巧笑嫣然，象个精灵。
　　分别的时候，乔陌是理所当然要送穆筝回去的，秦惜也自然是和程若、白云她们一路。
　　“老大再见，妙妙、秦秦记得找我玩！”穆筝精神百倍地与她们告着别，俨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再见再见，下次再玩！”那边的三个女孩也都笑着，颇有依依不舍之态。
　　告别有的时候也是一种病态，在乔陌看来，实在无须如此。
　　一路无语，穆筝似乎还在回味，乔陌却是混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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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发文，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