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时》燕郁

9、9

　　“司漪，你来一下。”老师敲敲我的课桌。
　　我从满桌子的试卷中抬起头来，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跟着老师向教室外面走去，心下却有些惴惴的，我一向安分守己，是老师眼里非常放心的小孩，像这样在上夜自习的时候被叫出去，还是头一回。
　　我跟在老师身后，一路走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心里越发地忐忑不安。老师有事找我们，通常都是往办公室里去，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老师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我，缓缓开口：“司漪，我把你叫到这里来，而不是去办公室，是因为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我要说的这些话，不想让别的老师听见。”
　　开场白便让我有些惊吓，反复地回想，最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以至于连谈话都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想来想去，我一惯地安分守己，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老师静静地看着我：“司漪，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有些什么想法都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你们还小，不知道未来不确定的事情有多少，把这些美丽的想法留在以后，不是很好吗？”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老师，心里狂跳，怎么会？怎么会？
　　“你和李非慕，都是好孩子。”老师轻声道。
　　我却怎么也无法维持平静，连连摇头：“不不不，老师，我和他，没有的事。”
　　老师慈爱地摸摸我的头：“傻孩子，没有的事，就不会人人都知道了。”
　　“那是他们乱说。”我脱口道，却看到老师宽容的表情，不禁有些绝望，她这样看我，是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脑子里混乱极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撇清，一团混乱之中，一道亮光陡地一闪，我急急道，“不关他的事，是我，我喜欢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心知会有多么糟糕的影响，却反而在这一瞬间平静了下来，慢慢重复：“是我喜欢他，他没有喜欢我。”
　　老师讶异地看我。
　　我的脸发烫，知道说出这句话让自己多么地狼狈，却依然强撑着笑脸解释：“老师，真的不关他的事，你别……找他。”
　　半晌，老师才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她默默地看我，眼里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回教室去吧。”
　　我愣了一下，才鞠了个躬转身回教室去了。
　　走进教室前，我在门外深呼吸了数次，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差别，才走了进去。
　　纪莜问我：“没事吧？”
　　我灿烂地笑：“没事。”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埋头写完一张化学试卷，而后盯着那张试卷半晌，在心里把那些化学方程式再消化了一遍，才悄悄抬起头来，目光准确地找寻到李非慕的背影。
　　什么都不要紧，他没事就好。
　　纪莜忽然碰碰我的手臂，我侧过头去，询问地望着她，她递给我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你的。”
　　我的？
　　我有些困惑地接过来打开。
　　我一向都不和同学传纸条，谁会写给我？
　　纸条上没有落款，但那字迹我却再熟悉不过了。
　　“课后图书馆见。”
　　我猛地抬头，这回是瞪向李非慕的背影。
　　这怪人，莫名其妙传张这样的小纸条过来，是什么意思？
　　图书馆，图书馆，他难道不知道图书馆是我们学校恋人幽会的地方吗？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我就这样一直瞪着他，直到下课铃声响，才回过神来，李非慕蓦地回头，迎上我的眼神，示意我向外走。
　　我咬了咬唇，摇头。不要。
　　他很平静地看着我，非常地平静。
　　我却觉得很恐怖。
　　我很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再不走的话，他会亲自过来把我揪出去。
　　我输掉这场眼神的角力赛，垂头丧气地出教室门，沿着乌漆麻黑的小道向图书馆走去，我知道他在我身后。
　　刚一走进图书馆，李非慕便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往角落里拖，我是真的慌了：“你做什么？”
　　他也不搭话，径直拖着我走到很安静的角落里：“司漪，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老师？
　　我僵了一下，才抬头看他，嘴角是一惯的笑意：“没什么啊，关心关心我的学习。”
　　他盯着我：“撒谎。”
　　我一呆：“我没有。”
　　“你撒谎。”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臂，握得我的手臂开始发痛，“司漪，她问过我。你还要撒谎吗？”
　　老师已经问过他了？我在心里暗叹自己干的蠢事，早知道，早知道，我何必讲那样的话，让自己那么难堪。
　　“呵呵。”我打哈哈，用力地扯开一张笑脸，“没事啊没事。只是误会而已，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你没承认吧？”他问。
　　我惊跳起来：“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承认？”
　　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心里暗暗发酸。用得着紧张成这个样子吗？我又不会硬给他栽赃。他的清白还好好的。
　　他喃喃道：“我就怕你承认。”
　　我几乎忍不住眼里的泪水，抬头微怒道：“我没承认。”
　　李非慕低下头看我，轻声道：“以后有老师再问，也别承认。告诉他们，是我在追你，你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
　　我惊讶极了，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迟疑地问：“你跟老师这么说的？”
　　他微微笑开来：“这种事情，对女孩子的伤害比较大。我没有关系。”
　　我突然愤怒起来：“你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每回我想要转身离开时，他总会这样，不经意的贴心，让我一再地留恋，一再地心存希望。
　　如果给不起，就什么都不要给。
　　李非慕愣住，不敢相信地看我：“司漪，你说什么？”
　　我咬牙切齿地冷笑：“王八蛋。离我远一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喜欢上他。
　　李非慕也愤怒起来：“远一点就远一点。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吼完，却一动不动。
　　我也不动。
　　对视良久，我低下头去：“对不起。”
　　李非慕叹口气，跟着道歉：“是我的错，抱歉。”
　　我试着微笑：“反正是没有的事，别人怎么说都没有关系，我们自己知道的。”
　　他看看我：“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停顿了一下，他又缓缓道：“司漪，你知道，我有喜欢的女孩。”
　　我默默地看他半晌，唇角上翘，笑道：“知道知道。唉，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喜欢别人，说出去，大概都没人信吧。”
　　“有时候，你真像她。”他枉顾我想要拉开话题的努力，头一回不再体贴，硬生生地将一把血淋淋的刀插进我的胸口。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别再说了行不行？
　　我笑嘻嘻地看他，血和泪硬忍着往肚子里咽：“你做梦。我是独一无二的。”
　　李非慕似是才回过神来，目光有些惆怅：“是啊，还是不像的时候多。”
　　他妈的，我想打人！
　　我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我强忍住一拳冲着他脸打过去的冲动，笑得很僵硬：“上课铃响了。”
　　救了他一命。
　　“哦，那走吧。”他率先转身。
　　我跟着他出了图书馆的门，有几对情侣从我们身边匆匆跑过，回过头来好奇地看我们两眼。
　　图书馆外，夜风微凉。
　　我停住脚步，任夜风吹拂我滚烫的脸，直到温度降下来，脸上凉凉的。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扬起的，依然是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