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时》燕郁

6、6

　　医院里开着中央空调，所以虽然人流如注，也不会太热，然而人太多，空气到底不怎么清新，消毒药水的味道与各种香水味混在一起，随着人流的移动而散发开来，分外刺鼻。
　　我鼻子向来敏感，闻到这股气息，不由得喷嚏连连。
　　李非慕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狼狈地双手捂着鼻子，打喷嚏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我拉得靠近他些，尽量隔开我跟其他人的距离，取笑我：“你的秀气毛病还不少。”
　　一靠近他，他身上的味道便清楚地从我鼻中传入，淡淡的，却不可否认的……
　　我讶异地抬头问：“你抽烟？”
　　虽然很淡，但却是烟草的味道，闻起来居然有淡淡的香味。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我也不再追问，只垂下眼盯着他的手指。
　　修长秀气的手指，极有骨感，指关节分外突出，食指和中指染上了极淡的黄色，若不是留心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还好，不是烟鬼，他那贫血的破身体……
　　我慢慢地抬头，瞪着他的挺拔的鼻梁和那张依然泛白的嘴唇，准备再拔虎牙：“李非慕，你的贫血到底好点没有？”
　　说起来，他的秀气毛病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李非慕转过眼看我，平静的眼神说不出意味，却再度看得我浑身发毛，正准备打退堂鼓，打算哈哈一笑，万事皆了……
　　他却突然笑了起来，一口白牙闪闪发亮，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我愣了一下。
　　没有？贫血是种很复杂的病么？怎么过了这么久都还没好？
　　眼睛瞄到他漫不经心的神情，不由得叹了口气。
　　依他的性子，根本是他自己不在意，所以压根没认真对待过。
　　难得的是他居然开口回答了问题，于是我再接再厉：“怎么会贫血的？”
　　他笑笑：“医生说是缺铁性贫血，大概是……缺铁吧。”
　　暗暗地记下来，准备回家去查查资料，看看什么是可以用来补铁的。
　　上了楼梯，人流开始分向，气味消退了些，我的鼻子终于可以不再受刺激，悄悄地往右边踏出一步，离开他远一点。
　　靠得太近，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心跳都快过百了，实在经受不起。
　　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一瞧，挤满了人，我从人缝中探头进去看了一看，见医正忙得下笔如飞，不由得吐吐舌头，对李非慕说：“人这么多，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说话间，医生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是你啊。拆线是吧？等一下，这个病人好了，我就给你拆。”他埋头刷刷刷地写了几笔，又复抬起头来，眼珠四下溜了一转，“你的小男朋友呢？”
　　我一声“谢谢”正要脱口而出，一听到他这话，顿时没好气了，横了他一眼：“他不是我男朋友。”跟着便退到门口去了。
　　这医生没少拿我和李非慕开涮。每次来复查，都得忍受他絮絮叨叨地八卦我们两个。
　　回头一看，李非慕居然一脸忍俊不禁，见我看他，便把头转到一边去了，肩膀微微抖动着。
　　居然在笑。
　　这人太可恶了，敢情他脸皮是厚着，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嘲笑我。
　　我恶向胆边生，伸手便给了他一拳，他吃痛地一缩肩膀，回头瞄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一边去了。
　　我恨恨地瞪着他，暗自磨牙。
　　“司小姑娘，进来拆线了。”医生招呼我，我收回瞪人的目光，走进医生办公室去，跟着医生穿过小门，来到隔壁。
　　医生看了看我的伤口：“不错，愈合得很好。”他拿出小剪刀和小钳子，“会有一点痛，忍着。”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看不清医生的动作，只感觉到他的手在额角处移动着，忽然，额角处一下抽痛，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医生反倒吓了一跳，退后两步，手里拿着拔出来的线：“怎么了？怎么了？没有那么痛吧。”
　　我怒视他：“你来试试。”
　　医生怎么都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他哈哈一笑，走了出去，扬声叫：“小姑娘的男朋友，进去看看她吧，她快杀人了。”
　　满室的人哄堂大笑。
　　我牙痒，想咬人。
　　李非慕从小门进来，我抬眼瞪他，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笑，但我却分明感觉到他有想笑的冲动。
　　自从接近他之后，我发现他平静的表情渐渐有被打破的趋势，而且从来表现在嘲笑我这方面。
　　我继续瞪。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严肃得仿佛面对着重大难题一般，两道眉毛都快挤在一起了。
　　他看着我，我瞪着他。
　　终于，我忍不住了，抱着肚子蹲了下去，笑得几乎抽筋。
　　他那样的表情，天，和他平时的样子差太多了，害得我实在忍不住。
　　我伸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抬头看李非慕，他的表情回复正常了，只有眼里忍不住泄露了些许笑意。
　　好不容易笑够了，我站起身来：“好了，走吧。”
　　李非慕的目光细细地审视着我的额角，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特别明显。”
　　我笑：“又不会要你负责。”
　　他微笑了一下，转身向外走去。
　　我们两个在众人好笑的目光下，迅速地走了出去。
　　走出医院大门，太阳依然很耀眼，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看看表，笑着对李非慕说：“我请你吃饭。”
　　正好是中午时分，我也不想快快地赶回学校去上接下来的课，反正都请了假了，索性就在外面多呆一会儿吧。
　　他看了我一眼：“好啊。”想了一下，“吃鸭掌。”
　　他可以挑再贵一点的。
　　我噎了一下。想想这么久确实麻烦他甚多，鸭掌就鸭掌吧，我忍。
　　“麻辣锅。”我讨价还价，要是叫我去吃清汤寡水的，这钱可真就打水漂了。
　　“可以。”他点了点头。
　　穿过步行街，再转过一条小巷，“老鸭记”便在眼前了。
　　我抬脚正想走向对街，忽然便顿住了，怔在原地。
　　街对面，漂亮的女孩子正从老鸭记出来，一身随性的打扮，头发扎成马尾，高高地梳起，看起来俏皮可爱。
　　我的心头一凉，转过头去看李非慕，他怔怔地看着对面，似已忘了怎么走路。
　　我也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半晌没有办法移动。
　　在这个街头，他遇到了他宿命的轮回，而我心头的一点暖意，彻底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