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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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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晚了。
额角被缝了几针,到底是多少针,我没数,也不敢问医生。
对于我害怕知道的事情,我向来置之不理。学着驼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便什么也看不到,不想看到的,通通都看不到。
缝针的时候,医生结结实实地把李非慕给骂了一顿,以为我头上的伤是他弄的,他也不解释,就任着医生骂,针线穿透皮肉的感觉让我心里害怕得紧,神经悬在医生的动作上,一时也忘了替他辩驳。
等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不是他弄的。”
“不是?”医生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抽空瞄了李非慕一眼,“我还以为是肇事者,那么,他是你的男朋友?”
我石化,记起校医暧昧的眼神,半晌才小声说:“医生,我才十七。”
就算有男朋友,医生你也别这么大方地说出来成么?更何况,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十七?十七有男朋友是很正常的吧,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子,都早熟得很。”医生带笑的声音响起。
“他不是我男朋友。”这个名分我可不敢让他担上,说清楚比较好。
李非慕忽然开口:“我也算半个肇事者,是我叫了你,你才转过头来被砸到的不是吗?”
我心虚,不敢看他,哈哈一笑:“不是不是,我那时脑子是昏的,说的话不算数。”
“或者,”清冷的声音在房里回荡,“那种时候你说的才是真心话?”
我被吓到了,抬头便往他站的方向看去,医生按住我的头:“别动,别动,小心我缝歪了,会很丑。”
我于是又乖乖地垂下头去,不再动,也不再说话,心下暗惊他的敏锐,向来迟钝的心思缓缓转了转,莫不是,我到底离他太近,泄露了太多?
拿了药出来,街灯已经亮起,非常炫目的白炽灯,刺得我眼睛眯了一眯。
以前很小的时候,路旁的灯都静静地散着暗黄色的光芒,和家中的灯光如出一辙,我很喜欢那样温暖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街小巷的街灯都换成了白炽灯,惨白的光芒,照得路面透亮,亮得甚至有些晃眼,自那时起,我便不再喜欢夜晚从街边走过,那样的光亮,让人无所遁形。
站在医院门口,我呆了呆,我还是得回学校去,就算不去上夜自习,也要回寝室去。
从这里要走去另外一边,才会有到学校的公车。
李非慕是不住校的,我抬头看他一眼,笑道:“既然已经交了假条,不如就不要回去上夜自习了吧,”反正他也不喜欢,“早点回家吧。”
他瞟了我一眼:“送你回学校。”
我怔了一下。
有时候真觉得他不会说话,甩出来的话都是硬邦邦的,偏偏话里隐含着的真正意思却是好的。
我张了张嘴,反对的话没有说出口,心里微微一动,便顺着他的话说:“那也好,麻烦你了。”
他忽然转过眼看我,皱起了眉头:“伤口很长,会留疤吧。”
语调淡淡的,我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也只淡淡回道:“还好,伤口在额角,可以用头发遮住。”
话虽然这样说,到底还是有点心痛的。
本来就不是如花容颜,现在还加上一道破相的疤。
李非慕的声音有些奇怪:“你不在意吗?还是……你的笑容已经长在了脸上,就算在意,也不会透露出来?”
明亮的街灯下,那张脸突然凑近,眼神专注地盯着我的脸,我顿时有种被人狠狠看穿的感觉。
真的……太靠近了,近到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能看清楚他细密的眼睫毛,我被逼得呼吸都不顺了,默默地退后一步,想了一想,认真地回答他:“当然会在意。不过,在不在意又怎么样呢,这道疤终究是要跟着我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但我的性子便是这般,有些事,不用太执着。执着是心魔,说不定什么时候反噬,啃得我尸骨无存。
心里忽然一愣。到底还是受了影响么?不自觉间,还是走上了跟原来完全相反的路子。
李非慕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而后他轻声道:“司漪,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你到底是何时变成这样的?”
我心头一跳,不敢看他的眼,垂下眼睛略为有些僵硬地笑:“我一直都是这样子啊。”
没有料到这个凡事随性的人居然会记得这种小事,我心头又是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想着,以后真的要离他远一点了。
他久久地看着我,久到我都快窒息了,面上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只好抬起头来,略为惊讶地看他:“咦?看什么?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着便抬手去摸。
李非慕一把抓住我的手:“别乱碰,小心伤口感染。”
……
伤口不是包着的么?碰也碰不到啊。
我一脸讶异地看着他,这次是真的讶异,不像刚刚,是装出来的。
李非慕转过头去,松开我的手,说:“走吧。”率先向公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我只得跟了上去。
这边是闹市区,即使已经入夜了,依然人山人海,他动作极快,眨眼背影便淹没以人群里。
我怔怔地停住脚步,望着那片已经淹没了他的人海,半天回不过神。
鼻子忽然一酸。
也许是今天脑袋被足球砸坏了,居然也脆弱起来。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从视线里消失不见,却依然执着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仿佛这样,那背影便会再出现一般。
我突然笑起来。
原来不是的……原来不是,我还是执着的……
我有些迷惑了,我到底是执着还是不执着?
脑子里搅得一团乱,各种影像争着闪过,我突然弄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有什么闷到要溢出来了,我害怕起来,不敢再想,急忙把思绪带开,一抬眼,差点惊跳起来。
李非慕站在我面前,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结结巴巴地:“你……你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怎么走着走着,你就自己走丢了?”他的声音里隐隐有火气,“司漪,你走起神来真的这么厉害?”
“没有,没有。”我急急地否认,悄悄地深呼吸了一下,试着扯起唇角,“你走得很快,我跟不上。”
李非慕怔了一下,而后慢慢说:“我走得快,你不会叫住我吗?我叫李非慕,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不叫住我?”
为什么不叫?
为什么不叫?
我展颜一笑:“我没想到。”
是真的没想到。我的思考方式向来是直线型的,不懂得转弯。
李非慕盯着我,平静的眼神微微泛起波澜,我笑眯眯地回望着他,没露一点心虚的样子。
我其实并不擅长演戏,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也学会了将情绪藏得滴水不露,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都笑着,笑容,可以隐藏一切。
半晌,他说:“那走吧。”
这次放慢了脚步,甚至是刻意离我很近,有人迎面走过来,欲从我们中间穿过去,李非慕伸手轻轻拉了我一下,将我拉至一边,让别人走过去。
我呆了一下,慢吞吞地抬眼看他,笑道:“李非慕,其实你人很好,为什么平日里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呢?”
因为我说追不上他便放慢脚步,怕我再被人潮隔开所以寸步不离。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笑开,刹那间光芒四射,我移开眼不敢再看他,心头乱跳一通。
有没有人认真看过他的笑容?有没有?
杀伤力太大了。
……不对,不对。
思绪又迷惑起来。
是对我杀伤力太大?还是对所有的人都杀伤力大?
“听说,”李非慕的声音慢慢响起,平静得听不出心思,“我对你,和对其他女生,是不同的,是这样吗?”
“啊?”我闻言几乎傻住。
怎么连他都连问我?是不是,他自己才知道吧?
“真的是不同的么?”平静的声音里带着点疑惑,“我以为,我对谁,都是一样的。”
“当然,当然。”我笑得自然,摸了摸鼻子,“没有什么不同。你向来不喜跟女生太过接近,大概是因缘巧合和我多说了几句话,就这样被人误会了。这种传言,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不去想,不去想,当不得真。
他惊异地转过头来:“我不喜欢和女生太过接近么?”
……
不然我做什么怀疑你是GAY?
这话可是万万不能说的,他虽然有贫血的毛病,可还是长得高高大大的,我只到他胸口而已,动起武来,我绝对不是对手。
望着那双无辜且渴求的眼睛,我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
他自己不知道么?
我以为,只有我会对事物的反应慢上好几拍,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平日的性子,是太过随性吗?所以什么都未曾在意过?
注视他良久,我缓缓绽开笑意:“李非慕,你本性太过随意,所以凡事都不在意,不会对谁特别好,也不会对谁特别差,其实这样也好,”我在心里仔细地描过他俊俏的眉眼,他挺拔的鼻子,他缺乏血色微微泛白的嘴唇,“你长得太英俊,若对人太好,难免会引得别人心动,”事实上,是太容易让人心动,“对你,对其他女孩子都不是件好事。”
他瞪我半晌:“司漪,你今年真的十七么?我记得才认识你的时候,你虽然也是整天笑意盈盈,但却是天真活泼、爱跳爱闹的,何时起,你的性子居然沉静成这样?”
我对上他探究怀疑的眼神,面不改色地笑道:“女孩子总是瞬间长大的。”
当心中开始有了小秘密,当眼神开始悄悄追逐着某个身影,当费尽一切心思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秘密时,便不得不长大了。
李非慕收回视线,喃喃道:“原来我是不喜欢接近女生的……”见他眼皮一跳,我心里也跟着一跳,急忙道,“那只是我的看法,看法而已,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肯定比我清楚。”
视线定在他泛白的唇上,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的贫血好了么?你看起来一点血色都没有……”
嘎然而止。
他的眼神看得我有些发毛:“我没有那么弱。”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只是轻微的贫血。”
眼神里……疑似别扭。
我半晌无言。